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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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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烟居内,天清月明,芦苇丛里有点点萤光飞起。
毛发雪白的猫儿在水榭外蹲了一天,等着过往的船只,却不见有一只在白烟居停下。
它蹲在江面的浮木地板上,地上徒留一个小影子,猫儿咧着嘴巴,不知疲倦般一声又一声叫着:喵——
而屋内,晏墨已经歇下。
从雅南阁回来后,他脑中还残留着薄春舞的那一套水月剑,如果没有邱师爷说的那些话打搅兴致,定是赏心悦目的。
晏墨心口的烦闷感又出现了,像溺水的鱼儿即将逃不开,又像是被捂住口鼻不能呼吸的自己。
梦象光怪陆离,他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水中游,水光日光交替,四周是不见尽头的芦苇丛,偶尔可见莲叶红花,鱼虾成群,藻荇如云,河水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可是他越游着越累,最后沉到了河底,窒息的感觉……
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被一个紫衣少年钓了起来,紫衣少年收了鱼竿,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说话。
他和紫衣少年撑着竹筏上,从芦苇花丛划过,青叶的香气和水面的雾气扑面而来,湿润润的很干净,令他心旷神怡。
晏墨的意识朝河里看去,那白衣少年,衣襟绣梅,竖瞳灿金。再看撑着竹竿的紫衣少年,却如何也看不清他的模样,或是水雾飘渺遮住形阔,只觉得对方姿仪气度并不必自己差。
白衣少年呈大字般躺在竹筏上,一手放在脑后,一手折了支芦花叼在嘴里,他道:“你是谁?”
紫衣少年不说话,朝他微微一笑。
白衣少年道:“你笑什么?”
紫衣少年依旧不答。
“你不会说话吗?”白衣少年问。
紫衣少年又朝他弯了弯眉眼,白衣少年隔着雾也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笑。原来有的人笑起来,眼中真的有星星。
“你要带我去哪?”
紫衣少年抬手,指了指远处。
“那是哪?”
紫衣少年只弯了弯眉眼,是比这时节的江水、光照还要温柔三分。
白衣少年躺在竹筏上,他隐约记得自己有要事在身,却刻意地不去记起,只想避开沉重的心事。以至于晏墨的意识无从得知……年少的自己在梦中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离奇的梦境。
两个少年在竹筏上漂了一天。
第二日,白衣少年突然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紫衣少年一顿,手中竹竿一放,抬脚朝他走去。
竹筏不大,白衣少年姿势随意的躺着,紫衣少年没地方落脚,只好朝前走到对方呈大字的腿-间,然后蹲了下来,到底还是给白衣少年留了几分面子。
“你!”白衣少年羞的坐起身,两腿想并又不能并。
紫衣少年未觉不妥,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晏。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道。
紫衣少年视线从他掌心移开,望进对方眼里,然后扬起嘴角。
白衣少年心跳一顿,未曾有人这般靠近自己,而且他为什么一直对自己笑?羞赧地不敢与紫衣少年的纯澈目光对接,他忙得捂住眼倒回了竹筏上,少年青涩的脸颊浮起比湖面莲花还要艳丽的红云。
紫衣少年挠了挠头,这时天起了风。他便将自己的衣袍解开,披在了白衣少年身上。
白衣少年抓着这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撇了撇嘴便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少年突然醒了。
却见紫衣少年蹲在他身边,手里撑着两支圆圆的莲叶,一支落在他头顶,一支落在他身上。
细细的雨珠落下,搭在荷叶上噼里啪啦的响,由汇聚在一起在叶底晃荡,被紫衣少年甩了出去。
白衣少年抬眼,望着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脸,他张了张口,天色暗沉,时而雷鸣,偏头看江面绵绵不断冒泡的雨水,再回头看浑身湿透的紫衣少年。
“原来雨下的这么大。”他喃喃自语道,还以为是一场美梦。
紫衣少年点头,是啊,雨下得好大,还好他没被淋湿。
白衣少年纳闷地看了眼对方,随手拈了个诀支起了一方结界,避开了风雨。
他问:“你不是修士?”
紫衣少年摇头,然后又点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白衣少年困顿,视线却暗自警惕起来,“是,但是不会术法?”
少年点头。
“那你是哪家哪派的?”白衣少年问,他从对方衣裳寻不到家徽,如今云梦泽伐谢的世家举不胜数,自己也探寻不出对方属于哪方势力。
不过这少年目光澄澈,也不像是谢家子弟。若是谢家子弟,见了自己定是要锁起来带回谢家关押,然后寻父亲作要挟。
“怎不回答我?”白衣少年问,说着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你若是不会讲话,便写给我看,我也是认得的。”
紫衣少年摇摇头,转过身背对着他,坐在了竹筏上。
白衣少年有些不依不饶,起身蹲到紫衣少年身前,语气骄矜:“我是烛山大公子,晏周流。你今日救了我,我将来定会报答你的,你既不愿告诉我你在哪家宗派修行,那那总该留给我一个名字吧。”
紫衣少年不说话。
白衣少年有些恼,心想真是个哑巴。
后面的画面似跌落的镜子,有些混乱,有些跳跃,让晏墨的意识应接不暇,错开拼凑出的梦境东分西离,勉强寻到一块大一些、完整一些的镜片,以为可以照清楚些什么,剩下的确实碎如尘屑的东西。
晏墨不愿醒来,这个梦到底是什么寓意,缠住自己的是什么,为何一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以至于想到他,胸口就会如此难受。
不要醒来,不可醒来!
碎裂的梦境再变。
白衣少年跟随紫衣少年身后,紫衣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瘦小的猫儿。
两人并肩而行,似在说什么,或者说是白衣少年开口,猫儿替紫衣少年答复,喵~喵~~
一棵雪白的梨花树下,紫衣少年捡起一根被风雨吹断的花枝,在空中装模作样地舞了一下。
白衣少年叫了他一声,舞剑的人一顿。
他笑,“你连术法都不会,还会舞刀弄剑?”
猫儿顿时从紫衣少年怀里窜出去,跳到白衣少年肩上,作势就要与他打闹。
白衣少年不喜的拂开它,不悦:“跳跳闹闹,哪有一点你家主子的模样。”
“喵!!!”
白衣少年道,“啧,还训不得你了?有本事来咬我。”
猫儿被激起,朝着少年扑去。
他眼疾手快地并指朝空中一划,梨花树枝断了一截,少年握在掌心当做剑,只守不攻逗得猫儿气急败坏地大叫。
紫衣少年在旁轻笑,眼见猫儿落下风,他只得握着树枝入场,替猫儿寻回面子。
一剑一势,星走斗移,如龙如蛇,张弛有度,进退自如。树上梨花吹雪,花影错落。
少年却是意气正酣,剑舞凌绝,一如吴带当风,疏朗放逸;一如曹衣出水,瘦劲缜密。几十个回合下来,白衣少年被逼的后退,也不得不道一声,“你呀你,还挺厉害的。”
紫衣少年但笑不语——
晏墨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坐起身来,侧目望着漆黑的夜,房间只余下极快的心跳声。
睡梦中看不清脸的紫衣少年,剑招使得是水月剑。
纵是梦中白衣少年孤陋寡闻,见识短浅,所以看不清这一招一式是什么,如今他怎么会分不清。哪怕紫衣少年故意将每一招每一势都拆地乱无章法,晏墨还是能认清,这个就是云梦泽谢家的水月剑。
一剑水月破万法,所以自己的剑招在紫衣少年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是谢家子弟。
和薄春一样,都是谢家子弟?
晏墨头有些疼,熟悉的心闷袭来,一股强烈的情感充斥,似要喷薄而出,却被人死死地挡住出口,如何也挣脱不了的束缚,教他拼凑不齐碎掉的镜子。
这些梦境真实的就像是自己的,却不该属于自己。晏墨不明白,为何梦境会如此真切,仿佛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过的事情于脑海中的回顾。
可自己从未去过梦中的境地,还有谢家。特别是梦中白衣少年为何要担心紫衣少年会将自己送至谢家、要挟父亲——
是伐谢。
晏墨眸子一怔,整个人惊住。
梦中的自己是在两百多年前,谢家活人炼尸,天怒人怨,引来百家仙门讨伐。可自己并没有去过云梦泽,也没有参与过伐谢。
晏墨清楚的记得,他未及三百岁,作为晏氏下一任家主是不能离开烛山的,而且那年他还生了一场大病,养在烛山最神秘的占星台——星天落,等到伐谢结束后,他才离开。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烛山时,他从未梦见过这些,最近两次做怪梦,还都是因为那个小男娼。
晏墨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床上练了两个时辰的心法,燃了天心松枝煮茶,依旧没有睡意。他披了衣袍便出去。庭院信步,暗黑天空隐约又透着一抹湛蓝,如浣纱的姑娘涤荡在河中央的布,柔软飘逸。
月西沉,星子暗淡。庭院风吹,山花弥香。
晏墨走到了白烟居门外,一眼便看见他儿子蹲在远处,嘶哑的嗓子:“喵——”
他抬眼扫向江面,依旧是那片茂密绵延的芦苇花丛,和梦境中的有些相似。
晏墨头疼地移开视线,走过去将小哑巴抱起来。
小哑巴抬头看着他,猫眼说不出去的哀伤和愁绪。
晏墨手不禁一松,脑中一阵零乱的抽痛。
梦中的那只猫,也是通体雪白,瞳孔泛蓝,不若小哑巴这般肥胖,和他主人一样淡薄清瘦。
可是小哑巴,最开始也没有如今肥胖,甚至比梦中的猫儿还要瘦。
晏墨已经记不清小哑巴的来历了,似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他从星天落出来后仍是久病,猫儿陪着他度过了很长一段岁月。
晏墨蹲下神,与小哑巴对视,“听着,我有话问你。”
他问,“你是否认识薄春?”
小哑巴:“喵~”
晏墨眸眼一沉,“那你是否认识薄绯?”
小哑巴眨眼,“喵~”
晏墨轻松了口气,“你认识云梦泽谢家的人?”
小哑巴不说话,竖起了浑身的猫毛,一只前爪微微悬空挠着地面,露出尖锐的牙齿,凶狠地望着青年。
晏墨眯眼,他意识到小哑巴危险的警告,当年小哑巴没少这样朝自己扑过来。这是猫儿极其愤怒的预示,意味着自己不能再挑衅。
是哪句话挑衅了小哑巴呢,薄春,薄绯,还是云梦泽谢家。它明明养在烛山,何故要护着早就灭门的谢家。
晏墨看着小哑巴的目光渐渐幽深,在一人一猫僵持了良久后,他勾唇一笑,“我可是从来没参与伐谢的,你又何故与我斗气?”
小哑巴看了他片刻,最后松下来,转头望着江面,在等船来。
晏墨起身站在猫儿身后,梦中不说话的紫衣少年,不会术法,只使得一手巧妙的水月剑,会是谢家的人么?晏墨想了想,又觉得没有意义。
他不曾去过云梦泽,所以这些梦再真实也终究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