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44、044

　　往后几日，风和日丽。

　　白日里，谢指玄抱着白猫，温温和和地坐在楼下晒太阳，和长霆聊聊做饭洗锅的心得，陪小秋若玩玩梅花牌，偶尔回答一下临渊的问题。

　　夜里，谢指玄安分守己地躺在床内侧，但总会一个转身不小心撞入了晏墨怀里。

　　这日下午，临渊收了鱼竿走回桌边，与谢指玄道，“谢公子可是记起来了？”

　　谢指玄道，“记不清了。”

　　“诶呀，”临渊眯起眼，故作惊讶，“轩阳君悦氏后代们你都能清楚的记得人家项圈的一颗蓝色扇贝，怎么自己的事就不记不清了？”

　　“唉~”谢指玄声音一低，不认同临渊的话，“前辈此言差矣，非是指玄记不清，而是不该记起的事，记不清才是正解。”

　　“不该记起的事？”临渊桃花眼挑起，清瘦的面容分外俊逸，“所以谢公子到底是记得呢还是不记得呢？”

　　谢指玄亦是温文尔雅地作答，“若是见面，指玄就知道记不记得清了。”

　　言下之意，如果不遇上卿珞口中那个与谢指玄七分相似、与妖族同行去渊沧屿的人，谢指玄就是嘴硬记不清。如果遇上，谢指玄就算想记不清也由不得他。

　　临渊多玲珑心思的人，哪会听不出这是谢指玄的搪塞之语。

　　他换了个问题，“妖族如何得知渊沧屿的位置？”

　　“不知。”谢指玄道，如果真的是那人，他们为何要去渊沧屿？是从悦氏得知的吗？若非得见深海鲛族与卿珞，谢指玄都无法将鲛族与悦氏联系到一起。

　　阿爹只说过，轩阳君在云梦泽退隐的最后时光里，用自身命数逆转水镜缘，以偷天之能，换来族人的命格。至于轩阳君此举真正的用意，连阿爹都不清楚，如此来看，就算是那人也不一定能清楚的悦氏与深海的事才对。

　　谢指玄更迷茫了，看着波涛起伏的江海。

　　临渊见谢指玄若有所思，他与在旁煮茶的晏墨道，“大公子如何看？”

　　晏墨拿着松枝拨弄着炉火，手撑着额头，闻声抬了抬眸子，“后天有雨，沧溟没海，到渊沧屿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临渊笑，“大公子不怕去晚了，开阳珠被人捷足先登？”

　　晏墨道，“先生说笑了。”

　　“哦？”临渊挑眉，有些琢磨不透晏墨这句话的意思。却见晏墨看着他，谢指玄也转过头看着他。

　　他心中泛起微妙的疑惑，怎么都看着自己，忽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不符合自己老狐狸形象的问题。不过，既然问出口了话，怎么能没有一个答案呢？

　　临渊泰然处之，揭开茶盖，低头饮了一口，唇边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二位望着我，是觉得临渊该知道些什么吗？”

　　“书上说，轩阳君出海寻开阳珠多年，不得而返，回修仙界三年后病逝。前辈却说，轩阳君出海非是为了寻开阳珠，指玄想了想数日都没想明白，”谢指玄先开了口问，“其实指玄想请教前辈一个问题很久了。”

　　意料之中的问题，临渊唇角的笑意甚至深了几许，当初断言卿珞手中的宝珠非是开阳珠的一句话，会被大公子听去不稀奇，谢指玄还放在心上呢。

　　他呷了一口茶水，细细的品了品，“谢公子想知道什么？”

　　谢指玄道，“前辈从何得知公主手中的宝珠不是开阳珠？”

　　他说卿珞手中的不是开阳珠，是因为悦氏留下的谶言以及推测，其实也有猜测的成分在其中。但临渊的话，分明就是知晓些什么，况且他与轩阳君是同一时期的人。

　　“原来是这个问题诶？”玄色衣袍的长者明知故问，他一头银白雪发盘成繁复的发冠，玉冠衔长簪，挂着精致的梅花珠玉，珠玉下垂着两根细长的玄色飘带。

　　他又品了一口茶，眸子狡黠灵动，声音轻快的道，“故事还要从我那被后世称作天纵英才的好友轩阳君说起，他早年修的一身仙骨，天命也尽数完成，就差一步登仙。作为好友的我，当然关心同修的天劫与命数，便去了星天落，启星河。”

　　临渊说到这，桃花眸子一展，朝晏墨别有深意地望去一眼。

　　在听闻启星河三个字的时候，晏墨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星天落里的神秘祭坛，烛山秘术启星河。

　　临渊收回视线，与谢指玄解释何为启星河。

　　传说中可窥星象天机和命数天劫。
　　烛山承的是宇宙星运，秉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运和星格，烛山门生修行到了高的段位可以预见自己的星格一二，除去晏氏一脉，其他弟子无论怎么修，终其一生都只能看见自己的星格。

　　但晏氏不同，晏氏能以血启星河，九州之内所有人的星格都能看见，生老病死，福祸善恶，预见未来。但一生只有一次启星河的机会，弥足珍贵。

　　谢指玄似听懂，就是一场比寻常卜卦更神秘的卜卦。不过临渊非是晏氏血脉，如何能启星河？

　　临渊似乎看破对方心思，笑着回答，“曾祖父是晏氏嫡系，后来有人自愿退出晏氏，组成旁系三族。”

　　所以，外人眼中的烛山旁系分支，其实还是晏氏？谢指玄突然有了新的认知。

　　这时，秋若抱着拂尘跑了过来，淡黄色的衣衫跟小黄鹂似的，蹦蹦跳跳的很是可爱，他衣襟盘口上挂着的明珠坠子，流苏晃来晃去。

　　他焦虑道，“长霆哥哥到现在都还没钓到一条鱼，这可怎么办呀？”

　　“诶呀？小秋若快去告诉长霆哥哥，”临渊脸上浮起愉悦的笑意，“没钓到鱼的话，晚上就只能喝白粥了哦。”

　　秋若朝谢指玄看了一眼，嘟着嘴道，“先生真的不帮帮长霆哥哥吗？秋若和谢哥哥都不想喝白粥诶。”

　　“垂钓是修行，这对你长霆哥哥而言小事一桩，”临渊眯着眼，俯身与童子说起悄悄话，“再说了，小秋若忘记先生还有小鱼干了吗？”

　　秋若开心地拍拍手，转身就跑开。

　　临渊坐直身子，“诶，养孩子不容易。”

　　谢指玄瞧着童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道，“前辈，秋若多大了？”

　　这船上能与他纠结美味的只有秋若，当年自己去烛山求学的时候就遇到过秋若，这么多年过去，秋若还是和当时一般大小，不辟谷也没见修道，不免让谢指玄有些好奇。

　　“呀，谢公子你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临渊眼波潋滟，瞧向披着一身苍色披风的少年，披风的领子是雪白的狐狸毛，领口挂着一支梅花玉流苏，披风的襟边和袖摆用银丝缀边，几根飘带垂着并未系上。

　　这件披风是大公子的，临渊一眼就看出了并蒂梅的家徽，他掐指拈算了片刻，回答少年的问题：“他的年岁么，轩阳君还摸过小秋若的脑袋呢。”

　　谢指玄惊呆，“什么？”

　　“在梦里。”临渊云淡风轻地回复，瞧着谢指玄脸上惊讶的神色，他眯眼笑了起来。

　　临渊又继续了方才的话题，“刚才说到启星河，那年我卜算出的星象显示轩阳君有一劫未了。”

　　不待他二人问，临渊自答，“情劫。”

　　都是修仙界传得神乎其神的人，风华绝代的大修士，谢指玄一时想起了前人赤松子的故事，是不是得道飞升的仙者都必历情劫，而后断情绝爱。

　　临渊见谢指玄听得认真，还一副思考模样，他便继续，“虽说是一劫却涉及到两段情和三个结果，一者众叛亲离不得善终，另一者血海修罗道心不存，此两者都昭示了最后一个恶果，天命倾颓。”

　　晏墨淡看了眼临渊，复又看向被霞光染红的海面。

　　“真难得，我居然还能记得这一卦星象。”时隔千年了，临渊笑着喝了口茶，“轩阳君出海了，和岐川的凤逸，洛水的殷萧，三清观的徐修白。”

　　轩阳君出海明明是五人，临渊说的只有四个人，莫非另一个人尚在人世，就是他？谢指玄思忖。

　　晏墨道，“烛山的临崖。”

　　“诶呀，大公子也知道啊？偷看禁室的典籍，怀旨仙统会家法伺候的哦。”临渊是一点都不好奇的惊讶语气。

　　说完，他端起茶杯品了口，“他五人约定出海了，到如今我也不清楚他们出海遇到了什么，四族的人陆续回来了，却闭口不提出海之事，没过多久就纷纷离开人世了。”

　　这一点，晏墨是知道的。

　　“轩阳君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临渊声音中的笑意渐随风散，说了几句，“他来过烛山，留下出海的舆图和一句谶言，沧海遗珠渊沧屿，阳天逆海开阳珠。”

　　说到此处长者抿唇，思绪顿了顿。
　　临渊想不明白这句谶言，明明具有严重的误导性，为什么还被留在了舆图上，难道是故意指引他们来深海遇到鲛族的吗？而鲛族公主说的宿命让她嫁给四大家族的后代，也是刻意的安排吗。

　　他竟不知，好友轩阳君终还是随了鲛族一道，从此道心不存，族人不得善终。

　　说来轩阳君决议出海时，其实也是年轻时的一句玩笑话，当年自己与临崖、轩阳君一起约定有朝一日定要出海寻仙山、访古迹。
　　数百年后，轩阳君找到临渊，商量出海之事。彼时族中需要人承继大业，临崖和临渊注定只能去一人。
　　关于此事，临渊和临崖发生了一段争吵……

　　现在的临渊不是特别想回忆这些事情，最后与轩阳君出海的人是临崖。

　　如今倒也庆幸出海的是临崖，遗憾的是活下来的确实临渊。

　　“前辈？”谢指玄见临渊许久不语，眉目罕见地低垂，似遇到了无法厘清的困顿纠结。

　　谢指玄道，“可是想到什么了？”

　　临渊摇头，面上是一派随意的笑容，“赠完晏氏渊沧屿的出海舆图后，好友在离开烛山前，曾到白山光阴涧找过我。”

　　白山光阴涧是烛山一座风景清幽的半山流水庭院，晏墨与谢指玄都曾去此地拜学，自然也知晓此处是临渊的住处。

　　“他在光阴涧与我下了一盘棋，说了几句话。”

　　轩阳君望着山间缓缓垂落的阳光，说：走棋如人生，落子是开始，收棋是结束，只是结束的意义从不相同。

　　临渊看着海面悬浮的夕阳余晖，似与那年光阴涧所见一眼，缓缓地垂落，冷沉的山色都被霞光温暖了。

　　他徐徐忆起轩阳君执子时苍白病态的身影，那些话他都还一字不差的记得，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一句。

　　“还君明珠双泪垂。”临渊道。

　　谢指玄讶异。

　　晏墨给临渊杯子里倒了新茶，竖瞳无风无波，语气显得有几分关怀道，“轩阳君最后是将开阳珠给了先生吗？”

　　临渊瞥了眼晏墨，他挑唇一笑，“好友此话的意思是告知我，他出海的目的只是为了归还开阳珠。”

　　或许他好友、轩阳君真的没有想过会沾染情劫，然则天命未尽之人就是红尘之人，岂能命由己定，落得被红尘沾染了一身的下场。

　　“后来呢？”谢指玄追问。

　　“哪还有什么后来，这些谢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临渊清艳的脸上又浮现起熟悉的笑意。

　　他笑眯眯地看着谢指玄，“后来他离开烛山，散了门派，三年后去世。再说好友轩阳君最后三年应是在云梦泽度过的，给悦氏开枝散叶？”

　　谢指玄知晓自己问了一个不太聪明的问题，回归到问题本身上面，他找临渊是询问开阳珠的事情，而临渊与自己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回到轩阳君出海的事情上。

　　观临渊与卿珞的那日对白，临渊现在给出的线索最多能印证开阳珠不是深海之物，轩阳君出海寻渊沧屿是为归还开阳珠。

　　谢指玄坐在桌旁，垂眼看着杯盏中的清亮泛碧的茶水，思绪不妨大胆猜测，轩阳君等人是否也遇到深海鲛族，被困海图迷阵中，娶了鲛族，又因何同行之人是陆续而回，他何故带回一子。

　　晏墨品茶，余光瞥见谢指玄蹙起的眉头，便知谢指玄没想明白。
　　他唇边轻挑了个笑意，与临渊道，“先生觉得轩阳君到过渊沧屿吗？”

　　“这？”临渊眸子转动，盛满夕阳轮覆。

　　晏墨见对方沉默，心中便是越发澄如明镜。

　　他声音淡然，“就算妖族先去渊沧屿，也拿不到开阳珠。”

　　“倒也不一定，大公子还是需敬对手三两分。”临渊朝说话的青年望去，唇角笑意一深，端起茶杯朝他一敬，再未言其他。

　　晏明修这个儿子生的，让他有些头疼，是棋逢对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