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43、043

　　船西行，月皎洁。

　　谢指玄趴在床上，心中想着卿珞离去时留下的话。

　　‘三天前妖族也去了渊沧屿，船上有一人，恰好也姓谢……那名姓谢的公子与你七分相似’。

　　谢指玄想了许久，父亲早亡，阿姐已死，世间能与自己相似七分的也只有他了。

　　思及故人谢指玄皱起秀气的眉头，漆黑的眼眸藏着复杂的情绪，他为什么没死？

　　手腕灼热的痛感刺激，谢指玄回过神，那晚不知因何伤了，醒来长霆帮他包扎过一次，但因为沾了水，伤口不见好而且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也许是想到那个与自己相似的人，此刻疼痛尤其明显。

　　谢指玄身感寒冷，尽可能地将身体蜷缩在衾被中，他垂着眼，看着枕头上绣着的梅花，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明净的眸子，如染了层灰蒙蒙的雾，情绪复杂的过于晦涩。

　　小时候的云梦泽，天与河水一样清澈，娘亲在世的时候阿爹也是闻名一方的大家主。
　　出生后，他就被立为云梦泽的小家主，也曾过了一段珠围翠绕的无忧岁月。后来阿爹变了，他被废除了少主之名，阿姐被选为家主，这才是云梦泽的骄傲。

　　谢指玄从未埋怨过阿爹的决定，谢溯葭与他同血同脉，不分亲疏，只是阿姐做家主的话，定不能实现她儿时许愿——遍游天下、山河为家的话了。

　　在谢指玄废除少主之位后却依旧是云梦泽的小公子，只是身后再没有弟子跟着伺候了，炼丹修行不仅没人陪着，而且阿爹已经很久没来询问他修道上的障碍了。

　　等到阿爹终于来看他时，是三年后了……

　　那真的是一段无比漫长又难熬的岁月，有时候谢指玄都忍不住会想，是云梦泽不好吗，还是阿爹真的入了魔，不要他了。

　　屋外，夕阳悬海，将落未落，绯红的薄日渲染出瑰丽的晚霞，是晴空最寻常的景象，一如既往的美好。

　　晏墨与临渊交谈也到此为止。

　　临渊望着被映红的海面，叹了口气，面上没有怒意也没笑意，一向狡黠明亮的桃花眸子，此刻像是被寒风肃杀过，冷冷清清。

　　晏墨起身，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他推门进去，室内有些暗，唯独轩窗处有夕阳撒落，细细的尘埃在光线中翻滚，像许多无法厘清的思绪偏偏又和自己有关。

　　晏墨在桌边燃了香炉，放了一段天心松果进去，没有兴致煮茶。

　　金色的余晖散去，月亮升起。

　　清辉照窗，照着精致的香炉，烟雾轻飘，小巧的松果烧出一抹淡淡的烽烟的气息，混着松枝原有的香气。

　　他起身掀开幔帐，又行了几步撩开床上那层时，发现谢指玄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少年下巴搁在枕头上，脸朝着幔帐的方向，微微皱着眉，唇似枯萎的海棠色，微微紧抿着。

　　晏墨视线移开，发现他右手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伤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银灰色的床褥绣着梅花，沾了血迹后显得越发鲜活。

　　“谢指玄？”他道，两指一并点了少年臂膀封脉。

　　谢指玄轻嗯了声，皱着眉睁开眼来，“你回来了？”

　　晏墨道，“你手上伤口裂开了。”

　　谢指玄有些迷糊，实现从晏墨脸上移到自己手腕，再看见床上的血迹时，狠狠地皱了眉头。

　　他歉意道，“我不知道裂开了，弄脏了你的，”

　　“无妨。”晏墨道，一把按住想起身的少年，“趴着，别动。”

　　语毕，他从矮桌上的乾坤袋里摸出一只细颈玉瓶，又在谢指玄手腕下垫了张软帕，解开伤口的纱布细看伤势。

　　谢指玄下意识缩了缩手臂，却被晏墨按住。

　　“你此处伤势与其他地方的不同，”晏墨转动眸子，落在谢指玄脸上道，“四肢被断过筋脉，但右手腕格外严重。”

　　谢指玄右手腕的伤，就好像是被人切断过一样。鲛人只是破了皮肉，剩下的则是旧伤。

　　谢指玄微张了张口，对上对方平静的眸子，原来晏墨他都知道的啊。

　　“嗯？”晏墨在等谢指玄的回复。

　　少年面色苍白，睫毛颤了颤，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别过头去。

　　这伤果然是有来历的么？依照谢指玄的年纪，这伤应该是入雅南阁之前留下的，不足百岁的小道子而已。

　　他在伤口仔细上药，晶莹的白色粉末落在肌肤上，遇热则化。但是谢指玄骨头缝里都是寒意，怎么可能化得开这些药粉。

　　少年疼得咬住唇，控制不住手臂的抽痛和颤抖。

　　晏墨不曾伺候过人，动作轻了些，“疼吗？”

　　谢指玄气息微弱地否认，“不疼。”

　　见伤口处的粉末依旧为化，晏墨将手覆在了谢指玄的掌心中，谢指玄冰冷的手不知有没有觉察，或是无意识的动作，将青年的手微微抓住。

　　晏墨眸子动了动，朝枕头上的少年望去，他似无意识的行为罢了，自己也就不在意了，徐徐催动内力暖了掌心，将温暖渡给这只冰凉的手。

　　粉末融化没入伤口，止血凝伤。他取了干净的布，再次将伤处包扎好，末了在伤口处落下一个术法。

　　将谢指玄的胳膊放回衾被中，晏墨拈了个清净咒将床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他坐在床边，看着谢指玄的背影。

　　“有劳大公子。”谢指玄低声说道。

　　晏墨挑唇，竖瞳微动与平日大为不同，像是淡淡的笑意。

　　“你冷吗？”

　　谢指玄转过头来，微微不解，下意识道，“不冷。”

　　“你很喜欢说反话？”晏墨挑眉，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吗？
　　“疼也说不疼，冷也说不能，为何？”

　　谢指玄垂下眉眼，安静的不说话了。

　　晏墨这一刻竟有些好奇，谢家尚在时的谢指玄是怎样的？是文秀温雅，还是低眉顺眼的文弱胆怯？

　　世间传闻谢家子弟疏逸清朗，就好比传言中烛山子持正冷静一样，不能全然去信的。

　　他上了床，躺在谢指玄旁边。

　　谢指玄眨了眨眼，盯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晏墨道，“需要我将你送回楼下吗？”

　　按理说，谢指玄应该住在楼下，和长霆一块儿。不过，谢指玄也不想委屈自己，能躺在周流身边，何乐而不为？

　　他眸子浮起一抹愉悦，稍纵即逝。谢指玄偏过头朝晏墨道，“就不麻烦大公子了，此处指玄也是住得惯的。”

　　晏墨淡看了眼对方，挑唇，“谢指玄你还真是不喜欢给我添麻烦啊？”

　　谢指玄道，“这一路有劳大公子照顾，指玄心中有数，不该给大公子添麻烦的。”

　　晏墨神情微动，他照顾谢指玄是理所当然的，谢指玄不必一副感激的姿态来回应，这会令他感觉到难过。
　　是的，到如今晏墨终于能明白，心中那股时有时无的烦闷情绪应该如何去定义了，是难过。
　　不管是谢指玄还是莫名其妙的梦，都会让他觉得心被束缚地不自由，沉甸甸的难过。

　　谢指玄见他神色一黯，安静地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久到谢指玄想让晏墨灭了明火符在休息时，旁边的人转过头看向自己。

　　“谢指玄。”

　　“嗯？”

　　晏墨道，“之前秋若问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当真没了吗？”

　　心愿？谢指玄不解，语气温和，“指玄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其他的亦不作奢求。”

　　晏墨看着少年泛白的脸色，询问：“若是说奢求呢？”

　　谢指玄闻后轻声一笑，自然而然地抬起眸子望向他，“时间可以回溯吗？”

　　晏墨不言，回溯到谢家未灭时吗。

　　谢指玄亦不言，回到白云楼大火那日。

　　安静的对视，各自的坚持，许久后，晏墨灭了明火符，幔帐内漆黑顿时陷入了漆黑。

　　明火符亮着的时候，他只顾着看晏墨，所以忘记了身体的冰冷。明火符灭后，才又找回了下午在被子里冰凉侵骨的寒意。

　　晏墨并没有睡意，床板微微的颤抖，他多少能猜到谢指玄身体又发冷了。离开雅南阁这座灵力与地脉加持的暖阁，在海上一遇到落雨天，谢指玄身体就受不了。

　　“谢指玄，”他在黑暗中喊道，“除了奢望，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时间溯回的本事晏墨没有，但是前路，谢指玄若还有想做之事，自己会尽力替他周全一切。

　　除了奢望吗。少年在黑夜中无声笑了笑，除了奢望，那就只剩下微小又自私的快乐了。

　　谢指玄忍着腰后与身上的痛，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撞入了晏墨的怀里。

　　晏墨一愣，觉察到谢指玄的的动作后，他下意识皱着眉，从不与人离得这般近，过分亲密的距离会让他又被冒犯的不悦。

　　谢指玄道，“我想给大公子讲一个故事。”

　　晏墨忍着，没有推开谢指玄。

　　“神农氏时的司雨之神赤松子得道的故事，大公子听说过吗？”

　　晏墨道，“不曾。”

　　谢指玄想了想这个故事，亦不是什么好故事却不知为何想起了。他轻轻笑了声，眨了眨眼，“明晚讲吧。”

　　晏墨皱眉，“嗯？”

　　“事情应当一件一件来处理，今晚指玄问大公子是想确认，大公子是否听过这个故事。”谢指玄声音轻微，带着一抹舒服的笑音，“确认大公子不曾听说过，明晚就与大公子讲这个故事吧，如此不好吗？”

　　“呵。”晏墨掀起唇角，“是故意的吗？”

　　谢指玄面上一烫，下意识否认，“不是。”

　　“不疼，不冷，不麻烦，不是？”晏墨语气渐淡的问道，“我若是让你离我远些，谢指玄你是不是就要跟我说不要了，嗯？”

　　被点破心思，谢指玄脸上隐约发烫，有些羞窘，他小声询问：“我若是说身上冷的疼，担心大公子觉得指玄是个麻烦，大公子是不是就不会问我离远些了？”

　　谢指玄从善如流的答复让晏墨一时间愕然，竟有些无力反驳。
　　他静了片刻，“这不是一个问题。”

　　谢指玄道，“是不是一个问题不重要，大公子身边暖和，是否能解指玄靠一宿？”

　　晏墨没说话。

　　谢指玄当他是应允了，“夜深了，大公子也早些休息吧。”

　　晏墨能感觉得到怀中隔着两指距离的少年，身上透着一股凉意。或许谢指玄是真的冷了，所以才会靠过来。

　　他自身体温比寻常人要冷些许，谢指玄竟会觉得暖和。晏墨抬手落在少年臂膀上，薄薄的衣衫下是如寒冰的躯体，他微一惊诧，将人揽靠在胸前。

　　晏墨知道谢指玄身体不能直接度修为，便将自身温度提高，缓缓将温暖度给了少年。

　　谢指玄舒服地眯起眼，靠在他怀里不消一会儿就睡着了。

　　晏墨垂眼，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感受谢指玄身上渐渐正常的温度，却仍是比自己还要低。

　　罢了。
　　晏墨心中微叹了口气，便是维持这个姿势照顾了谢指玄一宿，以至于他都忘了问对方，卿珞口中的妖族与你相似的谢姓少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