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46、046

　　两日后。
　　晴空逢雨，沧溟没海。

　　阳光消散，乌云蔽天，暴雨倾盆而下，狂风怒掀波涛，船舫摇晃，颠簸飘荡，在大海中犹如一粟，电闪雷鸣之下，岌岌可危。

　　晏墨两指并法，一个咒术甩出，江海中举步维艰的船舫逐渐平稳了下来。

　　谢指玄病殃殃的靠在座椅里，勉力扶着桌子，窗口灌入的冷风吹得他浑身发冷，更吹得桌上笔墨纸张乱飞。

　　待船身稍稍稳住，谢指玄一边咳嗽，一边俯身去捡地上的纸。

　　一只手更先他一步，将笔纸捡了起来，放到桌上，用青玉尺压着。

　　“变天了。”谢指玄坐了回去，紧了紧身上披风，小脸给风吹得苍白如纸。

　　晏墨在窗口拈了诀，支起无形的屏障，将风雨阻隔在外。房间内不似先前明亮，他招了明火符，与谢指玄说道，“快到渊沧屿了。”

　　谢指玄心有所想，难怪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凶，应是涉入渊沧屿地域范围，触动了地界内的反应。

　　他起身朝外走去。

　　眼前所见是一派风急浪高，波澜壮阔的骇然景象。
　　狂风翻打海面，击起数十丈高的白花水浪，伴随暴雨砸入江海，又击起一阵水濛濛的雾气。

　　谢指玄如何不感叹此刻壮景，在江雾与水浪之外只余下乌沉沉的苍穹压顶。
　　他余光瞥见楼下的船板上站着一负手而立的长者，临渊。

　　白衣如华玄袍翻涌，白发簪着的璎珞与飘带也随之飞舞，一个华丽优雅的长者迎着风浪，似出海的仙人淡看风云变化。

　　临渊回身，朝楼上倚门的少年看去。
　　门不算大，谢指玄披着素净却不失金贵的披风，他几乎将房间的门占了大半。

　　临渊朝他笑了笑，“此地暗流结阵风浪大，谢公子可当心了。”

　　“多谢前辈提点，指玄当注意了。”谢指玄温声应答，湿润的水雾一阵又一阵地拂面而来，不消一会儿他衣裳就有些润意。

　　谢指玄正准备退回屋内时，一只微凉的手从他耳畔穿过，无意的触碰掠起一阵酥麻。
　　他耳朵一烫，侧目看向这只探出来的手。

　　修长的骨指干净利落，犹如主人冷漠的性格。食指与中指一并，一张淡蓝色的符咒甩了出去，符咒飞出，高悬在船头，蓝光顿时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周遭雨雾风浪皆隔绝在外。

　　谢指玄望向与天地风雨对抗的术法，不禁问道，“大公子到底是刀法精湛，还是排阵更胜一筹呢？”

　　“呵。”晏墨站在少年身后，垂眼盯着少年温柔的马尾，他低声一笑，“那就要问你，是想见识我的刀还是阵？”

　　谢指玄微愣，片刻后唇边的疑惑散去，只扬起一抹笑意。若是以前他水月剑还可以与晏墨的刀法一较高下，阵的话，说实话谢指玄学得亦是不差。

　　可惜了。如今的话都不能与晏墨一较高下了，谢指玄唯有笑笑而已，答道：“若是有缘的话。”

　　“哦？”晏墨声音少有的带了些笑意，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临渊看了眼楼上的两人，招了秋若过来煮茶。

　　秋若原本是在于长霆一起煮药。
　　长霆见今日莫名的下雨起风，想到谢指玄弱不禁风的身体，便借了秋若的火炉煮了汤药，又从秋若那儿讨来一些藤湘子与凤羽花加入其中。

　　临渊坐在桌旁，支手撑着脑袋，“谢公子可否赏脸，共饮一杯踏雪寻青否？”

　　谢指玄边走边温声作答，“前辈客气了，是指玄的荣幸。”

　　临渊道，“小秋若煮的定是比不得大公子，大公子不妨与小秋若说说其中道理。”

　　二人入座。

　　小秋若往茶炉里丢着木枝，袅袅烟雾飘出一股嫩芽清香，如行三月江南岸边风吹杨柳的清新嫩芽，染上潮湿的空气，又多了份凛冽，似杏花吹雨的清香。

　　船行浩瀚风涛浪卷中多时，茶也慢慢煮好，秋若取过杯盏，分别倒好，每一只杯中都飘了一朵花与两只嫩芽。

　　“嗯~真香！”临渊晃了晃瓷杯，低头轻嗅，他朝面带喜色的小童道，“小秋若，再分一杯与你长霆哥哥！”

　　秋若开心地答应，取杯斟茶。

　　等茶分好后，临渊招来长霆，并让长霆入座。

　　长霆看了一眼大公子，拒绝了临渊的好意，“先生找长霆可有事情吩咐，该不会又是钓鱼吧？”

　　临渊语气轻快，“诶呀，让你入座就入座，出门在外还这般拘礼？”

　　长霆害羞的挠了挠头，“诶？”

　　一见他这个愚蠢的动作，临渊忍不住移开了眼，默不作声了。

　　晏墨抬手，敲了敲空的那一方座位，“入座。”

　　长霆朝两人分别施礼一拜，态度恭敬，“谢大公子，谢先生。”

　　长霆本就俊逸疏朗，星眸剑眉，一撩轻袍，拂袖入座，气质与神情落拓潇洒，不似旁的修仙门派的小弟子。

　　“诶呀这气质就对了！”临渊笑眯眯地端起杯子。

　　秋若不解，靠在临渊身边煮着茶。

　　临渊看向白丈高的巨浪，呼啸中似与天相接，船舫夹缝中穿行。

　　他悠然说道，“我们是去渊沧屿，未见仙山却先遇海图迷阵，现在还遇到暴雨怒涛，这是仙山对我等的考验，若是我们一身狼狈地去了渊沧屿，叫仙山的人怎么看待我们？”

　　长霆若有所思，“先生的意思是我们需要装腔作势？”

　　“长霆哥哥笨笨哦！”秋若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望着他笑道，“应该是虚张声势才对。”

　　谢指玄抿唇一笑，这两人逗趣的很。

　　长霆一愣，挠了挠头，“不是一个意思吗？”

　　“装腔作势是长他人志气，虚张声势则是有玩弄对方的意味！”秋若道。

　　“诶呀你们别吵。”临渊桃花眸子盈盈笑意，他看向晏墨，“有大公子在此，我们何必故弄玄虚？不管是装腔作势还是虚张声势都不是烛山做事的风格。”

　　秋若撇嘴，先生装腔作势的时候可多了！

　　临渊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秋若，唇角笑意更深，“我们于仙山之人而言叫——有朋自远方来。我们自当器宇轩昂者，风采夺人，方不损修仙界之名，烛山之气概。”

　　既然闲聊了几句，第三壶茶漫香气时，临渊颇有几分闲情逸趣地举杯，“来来来，敬渊沧屿！”

　　长霆一脸懵懂，有些跟不上临渊的话意，但是握着杯子的手跟着抬起。

　　谢指玄则是看向船行前方，风雨如晦。渐渐的破开风浪，在远处在雨雾尽头，惊涛歇处，一座岛屿缓缓浮现在。

　　他举起了碧玉杯盏，看了眼旁边雪衣如华的青年。青年望着雾霭沉沉中的岛屿轮廓，回头对上了谢指玄的目光。

　　晏墨举杯，饶有兴致地到了一句，“敬，渊沧屿。”

　　这不还没到渊沧屿吗，秋若好奇，却发现外面的风浪不知何时竟然停了，暴雨也小了，天色依旧晦暗难明。

　　“先生，雨小了诶！”秋若开心道。

　　“小秋若这才发现吗？”临渊落下茶杯，轻哼了一声，“你且看远处，那是什么？”

　　长霆闻声也回过头去，和秋若一同望向远方，浓雾中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就是渊沧屿？

　　待船舫近了，海岸边果然已经停着一艘恢弘的大船。

　　岸上站了数十人，尖尖的耳朵如鱼鳍，衣着湖蓝色的长袍和裙裳，脖子里挂着大海特有的扇贝珍珠项圈，手持异法鱼叉和长戟。

　　鲛人们目不转睛地望向那艘不被风雨巨浪影响的船舫。

　　船上之人各自华丽优雅，端庄风彩。

　　童子烹茶，四个俊逸绝艳的男子品茶论话，好不悠然自在，仿佛只是随意到此一游，又似一路艰险与阵法皆在掌握之中。

　　船舫在海面停下，前面地势高了没办法再靠近，容易搁浅，观此处孤岛亦没有修海面栈道与码头。

　　临渊饮完杯中茶，眸光深沉的看向这座世人寻而不得的仙山，好友啊，这就是渊沧屿了吗？

　　他率先起身，负手迎风，足尖点水，犹如青鸟掠海般优雅地划过天际，落在的海岸边。

　　岛上的人盯着临渊，眼中隐有戒备之意，似乎临渊要是敢做什么，他们立马就要冲上去用鱼叉将他叉死在海岸上。

　　临渊朝他们略一展笑意，轻快的声音让听者安心，“我们是鲛族卿珞公主的故友，此番应邀前来渊沧屿，共商大事。”

　　鲛人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然后更加警惕地盯着临渊，沉默不语。

　　公主早就派海鸥传来飞信，有一批狡猾的中原修仙者逃出了海图迷阵，其中有一个长着桃花眼，笑起来跟狐狸似的男人最为奸诈。

　　临渊也不与他们解释，回身朝船上四人道，“小秋若，游过来！先生在岸上等你呀！”

　　“这个跑路先生！”小秋若气得在原地蹦了蹦，然后转头溜到长霆身边，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长霆：“哈哈，先生意气风发，好生秀逸！”

　　说着，长霆作势要轻功掠水，一展烛山水上功夫！

　　秋若往他面前一站，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伸开两只小胳膊道，“长霆哥哥，抱！”

　　长霆：……

　　不管长霆愿不愿意，秋若就跳到了他怀里，两手抱着他脖子不松，两腿-夹着他劲瘦的腰身。

　　“长霆哥哥，飞！”

　　“好的！飞高高！！！”既知摆脱秋若是不可能的，便只好老老实实地听候差遣。长霆往后退了两步，船板上一阵助跑后，飞快的腾空！

　　谢指玄明显看到长霆一下窜的老高，然后秋若躲在他怀里咯吱咯吱的笑，“长霆哥哥，转圈圈！”

　　“好的，转圈圈！！！”

　　“长霆哥哥，飞高高！！！”

　　“好的，飞高高！！！”

　　晏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在空中耍轻功的两人，他觉得烛山有一份弟子功课特别适合长霆来做，从山谷溪涧挑水然后踩圆木柱去山顶，圆木高矮不一，星阵排列，特别适合长霆这种轻功来去自如的人。

　　他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指玄。

　　谢指玄端着茶杯，饮了最后一口，念念不舍地放下透光瓷杯，他转过头，“大公子可否带指玄一程。”

　　晏墨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谢指玄抿唇轻笑，“大公子若是不答应，那指玄只好游上岸了，其实也无妨，只是劳烦大家等一等指玄了。”

　　“长霆喜欢飞轻功，你可以等他来带你。”

　　谢指玄微笑着摇头，“指玄不好麻烦长霆公子的。”

　　“哦？”晏墨道，“那你是要给我添麻烦？”

　　谢指玄笑而不语。

　　晏墨想了想，微侧目回首，一只手朝伸手伸去：“罢了，便带你一程。”

　　谢指玄垂目，唇边笑意清浅，将手放了上去。两只手都不算暖和，若非要说谁的手掌更温暖的话，应该是晏墨。

　　而晏墨未给谢指玄思考的时间，掌心一握，便带谢指玄从船边飞起。
　　碧海苍穹，波浪翻滚，雪衣青年身上云袍风卷，发间玉带飞扬，流苏叮铃，似仙人临凡的绝代之姿。

　　晏墨掌心力道一转，于高空中将谢指玄直接拽了怀中。

　　迎面而来的清冽梅香，谢指玄心神一乱，身影一旋就入了晏墨心怀，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潮湿的气息，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的跳。

　　晏墨低声道，“很紧张吗？”

　　谢指玄不言，手抓住晏墨的衣襟。

　　“别怕。”下意识说完这两字，晏墨微一皱眉。他思觉自己多言，无疑是多此一举，能上烛山求学的世家子，难道还怕飞个轻功……

　　好在谢指玄没有接话，眨眼的功夫就上了岸，晏墨将人放下后退开几步，转头看向这些舞叉弄戟的鲛人。

　　他道，“卿珞公主可是在岛上？”

　　鲛族之人亦从飞信中得知烛山大公子也在此行中，观青年衣着与面相——竖瞳灿金，惊为天人之貌，定是大公子没错。

　　鲛族道，“公主在深海，不过有交待我等，如果大公子到了请随姬瀚来。”

　　谢指玄将姬瀚看了两眼，面容雪白清秀，湖蓝色的眸子和海水一样通透，面容圆润，五官圆嘟嘟的有些许可爱。

　　姬瀚将这五人打量，视线在谢指玄身上顿了顿，下意识启唇欲言，似想到了什么又紧紧闭上。

　　他在前带路，晏墨与临渊跟上。
　　谢指玄自然注意到姬瀚的表情，甚至连这些鲛人看看向自己时都带着几分探究，他心中思忖，谢璟或许也在此地？

　　谢指玄心中多少有些不适，微叹了口气，端看起四周环境，漆黑的山体，原来也是有树木的，只是树木与花丛都是黑色的罢了。

　　几人朝山里走了许久，终于饶进了渊沧屿的内部，山谷中间是几处开阔的庭院，还有十几间用黑色的木头搭建而成的屋子，屋檐下挂着大海的珍珠与贝壳，门前则是一串串扇贝铃铛垂下，山谷起风时会浮动清脆的歌声。

　　谢指玄观其地势，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山谷位于山体中间的凹陷处，日落之方瀑布天悬，河流又从庭院穿过，四方环闭，非是住人的地处，适合修炼养气

　　“这黑色的树是渊沧屿特有的吗？”谢指玄问出一路而来的疑惑。

　　姬瀚点头，“此木名漆椿，色泽漆黑光亮，枝木有淡香，做房子的话不易被水汽侵蚀腐烂。”

　　谢指玄点头，确实，这山谷中湿气尤其重。他抬头望天，心中一惊，是何时起了雾，竟隔绝了外面的天色。

　　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谢指玄留心屋舍的排列与庭院间树木的位置，脑海中极快的分阵解阵。

　　忽然，姬瀚停步。
　　谢指玄抬眼，猛然一惊！
　　“谢公子，你是在找什么吗？”姬瀚的脸几乎贴到谢指玄的脸上！

　　谢指玄吓了一跳，下意识拈诀，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

　　谢指玄猛吸了口气，再眨眼，面前是晏墨！哪还有姬瀚的脸？
　　谢指玄皱眉朝前看去，走在最前面的姬瀚脚步并未停下，反而是边走边与临渊讲话。

　　似觉察到谢指玄的视线，姬瀚朝他望了一眼，碧蓝的眸子盛满好奇：“这位公子，你在找我吗？”

　　谢指玄反手握住晏墨的手，强压住心中的惊恐，他眉目扬起清和带着温柔的笑意，朝姬瀚摇了摇头，仿若无事发生。

　　谢指玄说不清心中的感觉。
　　他仰头看了眼半山腰的云雾，方才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是幻觉吗？那声音呢，潮湿的气息几乎扑到他脸上，带着一股鱼腥味。

　　晏墨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垂眼看向旁边有心事的少年，他道：“若是觉得天色晦暗，可将天心松枝取出。”

　　谢指玄摇头，只是将晏墨的手微微松开，在他掌心轻轻写下两字，也不知晏墨到底有没有明白。

　　当心？晏墨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冷清模样，却将谢指玄的手再度握住，之前在天心松枝上留的星辰是长庚星的一缕星魂，这根天心松枝一直被谢指玄佩戴在身上，睡觉都不离身的。

　　方才晏墨觉察天心松枝上星魂有异象，下意识去看谢指玄，他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事？
　　自己抓住谢指玄的手腕时，谢指玄下意识朝走在最前面的姬瀚望去，是他？

　　晏墨看了眼姬瀚的背影。

　　姬瀚却突然驻足，与临渊说了一句稍等，然后朝一间庭院走去，“谢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谢公子？
　　临渊好奇地看了一眼，桃花眸子一颤，脸上不辨真假的笑意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秋若也朝那边望去，顿时面色大惊，张口欲言却被临渊的手捂住了口，只剩下两只大眼扑闪扑闪着好奇！

　　晏墨抬眸，视线一下就落在姬瀚对面的少年身上。

　　黑色的漆椿树开满了花朵，因花朵也是黑色，几乎与树木融为一体，难以分别，唯有别致的清香能知晓是花开了。
　　树下的门边，风铃轻响。
　　一个紫衣少年安静站立，朝姬瀚打着手势，眉目温柔又美好。

作者有话说

　　沧溟的就是就是，单字解释就是冷雨。也说是大海，文中取义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