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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57 ...

  •   平岫别院。

      谢璟坐在大堂上座,姿态慵懒地卧在兽毛绒毯中,一条长腿支起,脚踩软塌之上。
      他右手撑着脑袋,手中扣着一只海螺。
      海螺里传来晏墨与另一声音清亮的少年争吵。

      “兄长啊兄长。”谢璟听得意犹未尽,勾起唇角,黑亮的眸子泛起深邃的紫光。

      他难道还会不清楚谢微的性格,谢璟轻哼了声。谢微少时因不愿献祭血元来饲养自己,偷跑出谢家。身着云梦泽最低等的紫衫衣,因为担心晏墨知晓自己是谢家人,压根不敢透露自己的来历。

      如今晏周流不仅知道谢微是谢家人,还知道他是雅南阁的小男娼,怎么就偏偏不记得谢微了呢?谢璟觉得这一点最讽刺了。

      谢璟长腿一扫,锦袍飞旋间双腿放落在地,紧接着起身一甩云袖,披风翻飞,器宇轩昂。
      他负手转过身去,回首侧目。

      门口映入的昏暗光亮在他周身拢聚,墙上投映出素简雅致的发冠,光线勾勒出侧脸精美的线条。
      他笑道:“当年不敢道出名姓,如今破鞋不堪,难道还敢与我争?”

      堂下坐着的妖族声声附议,“少主说得对!”
      “几日不听少主的声音,浑身不自在!”
      “就是,何须与姓晏的周旋,我们强抢不也一样快活吗?”
      “就是就是,那小男娼还能有什么能耐不成?”一领口黑色毛领的妖冶男子道。

      “愚昧!”谢璟冷笑着呵斥,恣意放言道:“妖者,道者,斩妖除魔皆烛山一家之言。等到大业一统时,谁为妖者谁称道?谁又敢斩妖!”

      “少主英明!”
      “少主英明!”
      “少主英明!”

      谢璟此时有几分意气风发的锐势,一甩广袖云袍,再度转身睥睨堂下妖者,他抬手道:“再与我忍耐数日,诸位可好?”

      语毕,谢璟食指与中指一并,划破左手手腕,将鲜血洒向堂下的八个妖族。以血为饲,缔结盟约,父亲说的没错,妖者要比狡猾的世人更显忠心。
      养妖总比养个无用的废物兄长有趣。

      鼻息间是鲜血的香甜气息,妖者欣喜若狂。谢璟如王者傲视群雄,眸瞳一抬,舔了舔自己发干的下唇,要知道鲜血的味道还不是最美的,兄长的血元滋味好极了。

      他一边饲养妖怪们,视线落在门口挂着的灯笼上,眼中泛起一抹兴奋与惊喜,天色终于暗下来了。

      平文别院也亮起了灯笼。
      谢指玄早早地睡下。

      秋若依着临渊的交待,去给他送了藤湘子与白山根熬的汤药。

      灵雪被关在外面,见他二人过来,“喵,喵喵,喵喵喵!!!”

      “小哑巴你怎么在此?”秋若不解,“大公子回来了哦。”

      长霆神采飞扬地躺在轮椅中道,“猫儿与谢公子更是亲厚,许是如此才蹲在外面吧。”

      谢指玄已经打开了门,看见秋若与轮椅里的少年。

      肥胖的白猫一下窜进屋内,抱着谢指玄的脚踝不松,舔了舔谢指玄的脚踝,“喵呜QwQ。”
      “喵呜~”
      “喵呜~”

      谢指玄垂眼淡看灵雪,眉心隐有愁绪,“莫要闹。”

      灵雪不闹了,乖乖蹲在旁边,“喵呜~”

      长霆见谢指玄披着雪青色的袍子,长发散披在肩上,似已经要睡下了。

      秋若将手中的木托盘递过去,关心道:“长霆哥哥取得别院外的桥下活水,我取了烛山的藤湘子与白山根,谢哥哥可要全部喝完哦!”

      “水是我劳烦姬邈帮忙取得。”长霆本想挠头,发现今日未束发便摸了摸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动作有几分别扭地放下手。

      他解释道,“我下午照例过去与姬邈说了会话,他让我们这几日都要小心,若是再遇姬澜作祟,可放出这支旗花。”

      长霆从怀里取出一支精巧的机关小箭,箭镞有一股烽烟味,绽放于空中时散开,遇火则燃,绽成烟花。

      这玩意儿谢指玄小时候不知道放了多少个,在白云楼的屋顶上,他和晏墨一玩就放一晚上的旗花,整条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烟花,屋檐巷口,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开心。

      谢指玄眸光一黯,伸手接过收好,道了一声谢。
      秋若和长霆离去。

      他看了眼碗中淡红色的汤药,心上的哀伤让他难言又沉痛,将药艰难地服下,用以固守血元。
      血元,命元之关窍也。
      谢璟你在想什么,我难道就不清楚吗?
      谢指玄将碗落在桌上,一声轻响,决绝又果断。

      他躺回床上,灵雪亦跟了上去。
      谢指玄看着它,半晌后道:“今日见到谢璟了。”
      灵雪喵了声。

      “未想到你与他相遇不是在谢家,而是在这地方。”谢指玄道,忽而朝猫儿轻笑,“可有将他认作是我?”

      “喵!!!”灵雪无法表达自己的怒意,它因渡劫而修为尽散,得谢指玄的鲜血续得一脉生机,是以今日见到那模仿谢指玄的少年时,灵雪怒不可遏!而且那少年与自己一样,身上都有部分谢指玄的血元气息。

      床榻间淡淡的漆椿木香,夜晚逐渐归于安宁。

      谢指玄若有所思地看着目光坚定的猫,摸了摸它柔软的脑袋,“睡吧。”

      “喵呜~”猫儿钻进谢指玄怀里,蹭了蹭主子的脖子,温暖的陪伴。

      夜深,屋外漆椿花盛开,融入沉沉黑暗中,香气弥漫在腥风中……
      有人屋中煮茶,有人闲谈日月双侠,还有人如谢指玄,已然入梦。

      依旧是那片苍茫雾霭中的森林,翠绿的树叶,洁白的花朵,熟悉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微。”
      “谢微到这儿来。”
      谢指玄闻声转头,看见悦子书站在树下。

      苦言花的叶刚离开枝头,便被腥风吹走,花朵落在了白衣蓝袍的青年掌心。
      青年低头,灰白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心事重重。
      “叮叮当当……”
      “你为何还不离开?”悦子书道。
      “先生是你吗?”谢指玄与他同时开口互问对方,记起上次梦中,悦子书满身是血的场景。

      隔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苦言花树,悦子书将寒雪尺挂回腰间。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少年,“是我。”

      记忆中先生的眸子碧蓝,如今灰白,诡异之余透露着一股悲伤。谢指玄猛然想起第一晚,自己抱起了一只眸眼碧绿的猫,而猫的眼眸在夜色中不该是亮泽的碧绿。

      谢指玄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悦子书,先生仍是学宫时的装束,面容比过往更加苍白,这双目也不是原先的碧蓝——是因为先生已经死在两百多年前了。

      谢指玄抿唇,目光渐渐哀戚。

      “不必难过。”悦子书早已释然,他唯一的牵挂就是面前的少年。

      谢指玄整衣振袖,朝悦子书一拜。
      “谢氏子弟,谢微拜见悦夫子。”
      谢指玄语带悲伤。
      悦子书回了谢指玄一礼,身后是如清晨白光普照的森林深处,雾霭中绿叶清新,花朵洁白无瑕。
      苦言花木的叶归不了根,但是花能入土,悦氏离开深海在云梦泽虽能扎根,死后皆回了深海。
      叶落无根花归土,人无牵挂尘归尘。

      两人静了片刻,林中依旧是‘叮叮当当……’的声响。

      悦子书道:“渊沧屿有开阳珠,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指玄惊,“先生为何总说此地不是我该来之地,上次先生说是因为谢璟,今日说渊沧屿有开阳珠,我不该来?”
      悦子书不答。

      “谢璟要取开阳珠,会伤我性命?”谢指玄思虑片刻后反问。毕竟他如今这身也就一条命最值钱了。

      悦子书不答默认,他挥手甩袖,语气坚定道,“我要送你走。”
      “且慢。”谢指玄道,“先生听我一言。”
      悦子书起势欲开阵,手微一顿。

      谢指玄道,“晏墨也在此地,我随他他来的。”
      悦子书知晓此子,“与你何干?”
      “我与晏墨等人出海是为取开阳珠,取后自然回去。”谢指玄继续道,“至于谢璟想做什么,我亦不会坐视不管。”
      烛山的人?悦子书上前,一把抓住了谢指玄,他问:“死者不问生前恨,生者可记血漫山。”
      “谢微记得。”谢指玄平平抬眸,对上悦子书的视线,“此生仇恨太多,家仇,族仇,世仇。细究起来竟不知是该先向谁问罪。”

      谢指玄沉默,耳畔依旧是不变方位的敲击声——叮叮当当。
      看了眼林中未发现可疑之处,他叹了口气。
      谢指玄心想若是可以,谢指玄想问阿爹,为何要走上与天下为敌的道路?
      悦子书亦知晓谢长风日渐疯狂的决定,若问谢微平生最恨最痛,应也无法去恨。事有因果,是自己在第一堂课就交给他与谢溯葭的。

      谢指玄望向悦子书,勉力一笑道,“先生可有未尽之事?或许谢微可以帮你。”
      “身死道消,前仇尽空。虽有遗憾未必不是幸福。”悦子书遵循天理因果,是以豁达。
      他垂眸看向掌心漂亮的花朵,道:“死亡亦让我明白了这些年悦氏存在的真正意义。”

      谢指玄知晓夫子的性格与品质,非是会对死亡耿耿于怀之人,豁然一步,天地物外,得其心自在之道。
      “先生境界一向超凡。”
      悦子书扣着谢指玄的手腕,突然发现了不对,“你的修为呢?”
      曾经得意门生,如今身无半点修为。
      “散了。”谢指玄温声作答。
      悦子书皱眉,灰白的眸子凝着层怒意。
      谢指玄道,“无碍,身无修为我便不是修仙界之人,这些年我也有厌倦,寻常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或许才是真道。”
      “既是如此,我更不能放任你留在此地!”悦子书语气冷清,不容谢指玄反驳,他不到眼睁睁看得意门生去送死!

      悦子书语毕便要开传送阵,谢指玄拦住他。
      “且慢,”谢指玄道,微皱着眉看向四周,却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可是有个问题困惑自己许久了。
      谢指玄问:“先生,你有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吗?”
      悦子书不解,“什么声音?”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声音很近,谢指玄脑中有些尖锐的刺疼,他猛地转身去看身后,绿叶白花相映衬。
      “叮叮当当……”

      霜衣少年转过身来,突然看见悦子书身后出现了一把巨大的弧形镰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悦子书脑后脖颈间劈下——

      鲜红的血溅了谢指玄满身,冰冷的腥味。
      谢指玄手脚发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发情况。
      悦子书朝前一倒,谢指玄下意识接住他,握住悦子书垂下的手,掌心是被夫子护住的苦言花。

      “快,快走。。谢,微。。”
      “先生!!!”

      谢指玄双目赤红,衣衫早被鲜血染透,他紧紧搂着悦子书几乎裂开的身体,死死地看向三步之外扛着黑色长镰的少年。
      一袭紫衣,面润温雅,唇边挂着邪肆的笑。
      甚至还朝谢指玄打了个挑衅的手势。

      梦境陡然清醒,屋中的烛火又灭了,谢指玄迎面就对上了双泛着异色荧光的眸子,或许是梦中过于真实可怖,他此刻也不觉得怕。

      “喵~”灵雪乖巧地出声,谢指玄做噩梦了吗?

      少年掏出枕下的天心松枝,木枝上星辰引光照亮。

      灵雪见谢指玄面色白的泛青,它有些担忧地凑过去,舔着谢指玄的掌心,“喵,喵?”

      谢指玄掌心湿漉漉的,垂眼一看——
      沾血的苦言花。

      猫儿似想将不吉利的白花叼走,忽觉白花上除了腥臭的血味,似还有一抹熟悉的香味。

      “是先生。”谢指玄声音颤抖,紧绷着身体,“悦夫子。”

      猫儿爪子一顿,低头嗅花,许久后发出一声悲鸣,“喵……”

      是自己的梦,是先生的梦,还是谢璟设计的梦?谢指玄沉思,若是自己的梦,先生想告诫自己什么。
      若是先生的梦,先生竭力想送自己离开,梦中开的传送阵法,自己会被传送到何处?
      若是谢璟的梦,他想做什么。

      谢指玄沉思,忽然一股腥风卷入,灵雪周身炸毛,“喵——!!!”

      猫儿敏锐,谢指玄将苦言花藏入袖中,手持孤照还影,赤足下床。

      下一秒幔帐飞卷,黑影袭来!

      谢指玄朝外走去,右手握着天心松枝,目光坚定于前,余光打量四周窜动的黑影。

      忽而一张青色的面孔浮现在自己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谢公子,你在找什么?”姬澜披头散发,皮肤比昨晚更清,透着一股死鱼味。

      谢指玄道,“平文别院除了我便没有其他人了吗,你为何每晚都来找我?”

      姬澜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少年单手拎起,低沉笑意彰显疯狂:“谢公子的血好甜,我喜欢,我好喜欢啊!”

      说完,姬澜将谢指玄单手甩到桌上。

      少年翻身从桌上跳下,打翻了屏风,紧握着天心松枝。

      姬澜一把掐住他右手,欲抢下天心松枝,谢指玄死死地握住不肯松开。

      谢指玄忽然大声一喝,“姬澜。”

      鬼魅低头就咬开他腕间的伤口,呲溜呲溜吸食着少年甘美的鲜血,手中仍在抢夺松枝。

      无论腕间多痛,谢指玄拼尽全力不肯松开。

      谢指玄疼得一阵抽搐,姬澜吸血吸得更是开心。

      “你是下山摔死的对吗?”谢指玄突然发问,“上山伐木搭屋,可是平文别院已经不差屋子了,你是想给谁建屋?”

      姬澜用力一咬他的筋骨关键,谢指玄疼失声大叫。

      青色腐烂的脸,枯白的唇滴着鲜血,“不该你问的事,你就别问!”

      语毕,鬼魅和往常一样用秘术取了谢指玄的血元。

      谢指玄左手剑影忽然飘动,数招过去!姬瀚身子灵活的游动,反手就折了谢指玄的左臂。

      他冷笑一声,单手掐着桌上少年的脖颈,将其举在半空,然后使劲甩了出去!

      灵雪怒然腾空,一爪朝姬澜抓去,在对方右手留下鲜红的血爪印。

      姬澜恼火得掐住猫脖,正欲掐死这个贱畜时,门开了——
      谢指玄趴在地上,强行推开了门,袖中一支旗花放了出去!
      “怦——”
      绚烂的花朵绽放,亮如白昼。

      谢指玄仰头看着绽放的烟花,手垂落在了门槛上,似笑非笑地看回屋中,“姬澜,看到方才的旗花了吗——”

      “又如何。”姬澜冷笑,他丝毫不信谢指玄还有能站起身的能力,况且谢指玄根本就没打开门!
      真以为他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会轻敌吗,早就布下了鲛族高深的幻术,此阵之中除非下阵之人离开,不然一切皆徒劳无功的幻象。

      “你以为你推开了门,发出了信号?”姬澜掐着猫走了过来。

      “留神了。”谢指玄喘着气起身来,咧嘴一笑不复温雅,只余轻狂年少。
      “夸口。”姬澜手中用力掐死猫儿。

      灵雪双目血红,死死地盯着这条臭鲛人:“喵——”

      说时迟那时快,剑招化无形,气势凝万象,谢指玄左臂怪异地垂着,右手淌血提剑。
      剑刃凝着天心松枝的星辰之光,与晏墨早先点入他身体的仙力交感,少年招式顿时一如曹衣出水,瘦劲绵密,稳而不乱。

      姬澜甩开手中的猫,合掌接住剑刃,“你果真不能被小觑!”
      谢指玄冷笑,“当心了!”

      话音落,谢指玄催动身体中所有仙力,竟将姬澜击退半步。谢指玄突然松手,姬澜避开剑,便是眨眼的功夫——
      “一念禁神!”

      右手掐诀直点姬澜灵台,谢指玄指尖凝光映亮了姬澜狰狞青白的面容,犹如地狱血海爬出来的恶鬼。
      姬澜冷冷地翻动眼珠嘲笑,扯开鲜红的唇,碧绿的眸子盯着谢指玄:“无用。”

      谢指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知何为一念禁神?”

      这一招伤害并不大,姬澜一手握住谢指玄的手腕,手中蓄力一掌,将少年击飞出去——
      谢指玄被强悍的力量甩到门外,却没摔倒在地。

      姬澜一愣,但看来者——
      晏墨单手接住谢指玄的身体,低垂着眉眼。

      廊道漆黑的灯笼随之而亮起,落在雪衣如华的烛山子身上。凌乱的里衣,披着外袍,来时的匆忙一一显露。
      晏墨身如玉树林立,站在幽微泛冷的梅花灯笼下,腰后化出了一把细窄斜挂的长刀,明黄色的飘带翻飞华丽,素简精致的白色刀鞘划开寒夜的篇章。

      姬澜瞬间嗅到刀上的不详,一股莫名的难过突然从心□□发,他后退几步似想遁逃。

      晏墨抬眸,左手搭在刀柄,姿势随意地望向屋内鬼魅,声音淡淡:“我以为你会先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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