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062 ...
-
062.朝海.分明
“大公子。”谢指玄喊道。
晏墨未言,直接越过谢指玄走进他身后亮着烛火的屋内。
谢指玄侧目回身,心想晏墨今晚是从平岫别院回来,心情不好吗?
他垂眼顺手合上门。
“喵~”灵雪走远处小跑了过来,扬爪挡在晏墨面前,炸毛:“喵!喵!!”
晏墨脚步一停,俯身将猫儿抱起。
灵雪一爪子朝他挥去,谢指玄眼疾手快一挡,灵雪爪子收的更快,好在这次没抓伤小主人。
谢指玄抱过猫儿,屈指在猫儿眉心一弹,低声训斥道:“不听话了,不认识大公子了吗?”
灵雪扭头,朝着晏墨继续张牙舞爪:“喵,喵喵!!!”
滚,快滚,快去找你的璟儿,快去!
晏墨来此也不是为了和一只猫计较,他看了谢指玄一眼,“去煮茶。”
烛山确实有这个习惯,谈事之前先煮茶。
谢指玄摸不准晏墨的心思,从平岫别院回来就寻自己煮茶论事,怕是论谢璟之事吧。
他没问晏墨想喝什么,因为自己房间根本就没这些玩意儿。他只看着俊逸的青年,开口道:“可否借大公子乾坤袋一用?”
晏墨不答,走至桌边取出装着茶叶与器具的乾坤袋,将其中的茶叶一一纷呈桌面,起身去净了手,回到桌边坐下。
不待谢指玄净手煮茶,晏墨又道:“我来。”
谢指玄越发不解其意,便坐在晏墨对面,看着他将各式精细的茶叶挑选配料,嗅香后分开,再继续挑选。
青玉小碟上摆着一些被他遗弃的茶叶,晏墨手执玉筷继续挑选,面容如玉冷清安静,唇瓣微抿,静静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谢指玄道,“大公子有心事?”
手中长筷一停,他抬眸望向谢指玄。
谢指玄语气自然,掩藏着关心道,“是为海龙王之事吗?”
晏墨不言。
谢指玄又道,“此行有临渊先生相助,取开阳珠应不是难事。”
晏墨摇头,唇边轻启,“不是。”
既非开阳珠之事,那便是谢璟之事。谢指玄眼中温柔的神采渐渐变淡,他道:“若是谢璟之事,大公子挂心也实属正常,指玄帮不上什么忙。”
晏墨依旧是淡淡的看着谢指玄。
谢指玄觉得晏墨是在看自己,又仿佛并不是在看自己,亦不像是透过自己看谢璟,眼神放落之处平静的出奇,只是自己的内心却总难在他的眸子里平静心思。
谢指玄无奈一笑,还是这般倾慕于他。
晏墨见他突然轻笑,淡金色的眸子动了动,敛了片刻的情绪。
雅南阁遇见谢指玄后,自己才开始了荒诞的梦境。
灵雪从来都只与谢指玄亲近。
船上抱着自己哭喊……周流。
字,只有亲密的人才可以喊。
失去的仙骨。
谢璟背后附在仙骨上的牙印。
灵雪不喜欢谢璟。
谢指玄讨厌自己与谢璟走近。
晏墨知晓谢指玄不喜欢谢璟,也不喜欢自己与谢璟走近,他不否认故意与谢璟走近,是有对谢指玄的试探,想看谢指玄推他入局的反应。
可是每次与谢指玄的争吵,他亦觉得心中烦闷更甚,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抹难以消除的无奈,本意不是想惹谢指玄难过的。
谢指玄又为何不愿让自己记起往事?
晏墨垂眼,继续挑拣茶叶,心上难静,是因为伐谢,是因为这些年的遭遇,还是因为——
晏墨手一抖,脑中不禁回想起云梦泽的大火,挥散不去的梅花旗,还有雅南阁里哭的不成人形的少年,方凌轩,沈从越,邱师爷,还有更多他不知道人。
“啪嗒——”一声脆响,玉筷掉在桌面,又从桌面滚落在地上,碎成一段一段。
“诶?”谢指玄闻声一惊。起身将地上的碎玉捡起,“可惜了,这是缭海上好的卷云玉。”
谢指玄将碎玉放在桌上,一段一段拼凑好,朝晏墨道:“大公子念个诀试试?”
晏墨长眸一扫落在段段碎玉上,碎了便是碎了,术法自可将碎玉还原成玉筷,不会留下丝毫破绽与遗憾,但终究是碎过一次。
心上都清楚的道理。
他将手边小碟中的茶叶放入卷云玉制的精致茶壶中,又夹起一块凝有梅花的梅山冰泉,凝固的冰泉顷刻化水,冷冽透亮。
晏墨沉着脸煮茶。
谢指玄不懂他沉默的心思。
“大公子不开心?”他捏着一段碎玉在掌心把玩。
晏墨垂着的眼掀开,对上谢指玄的视线,温柔如玉的少年,眉目清朗,山明水净。
谢指玄朝他轻轻一笑,“不妨与指玄说说吧,今日就算大公子说谢璟的事,指玄也不生气了,如何?”
晏墨也只是看了眼他,而后垂眼继续朝茶炉中放着天心松枝,淡淡的松枝被火腾烧,树皮在火中烤出烽烟的气息,木心松脆,遇火则燃,雅致的香味飘出。
不过天心松枝烧茶,确实奢侈的很了,让临渊看见又要一边大喊心疼一边往炉中丢松枝了。
天心松枝烹的茶,茶香最是独特。
不多时,香气盈室,韵味绵长,晏墨繁复的心思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茶水煮沸,玉璧薄透的茶壶一目了然。
沸腾的水雾如一朵翻滚的泉眼,又似拨云见日的秘密终要浮出水面。
不过茶就是茶,没有秘密,只有香气。
谢指玄看着一壶好茶,笑着说道,“水色清亮,松香雾渺,恰如山雨来时景致,大公子讲究。”
晏墨看着面前聪慧之人,总是不经意避开了话题。而自己心中只余更深沉的困顿与烦闷。
他起身作势要离开。
谢指玄方要替晏墨斟茶,惊讶不解道:“大公子?”
“我寻临渊先生有些事情,你早些休息。”说完,晏墨转身离去。
谢指玄落下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手背,他疼得一皱眉,快步跟上前去。
门外。
晏墨站在门槛外,看着门槛后的少年。
谢指玄眼中是今晚的晏墨,眉眼淡然却藏了很多心事,情绪比以往更加难以琢磨,每一次晏墨垂眼的动作,都让他觉得很遗憾难过。
“谢指玄。”
“指玄在。”谢指玄道。
晏墨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廊道挂着的白梅灯烛火摇曳,腥风借道夹杂了湿冷的寒气。
晏墨这才缓缓抬手,掌心落在少年头顶上,细细的发丝划过掌心,竖瞳依旧一片不辨悲喜的冷清,淡淡的金光流转,紧抿着的唇松开了些弧度。
“外面风大,进去吧。”他道。
谢指玄抬头,漆黑明亮的眸子有光点闪烁,他眼中只有晏墨一人,咽了口水后又轻声问:“你不开心吗?”
晏墨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垂下右手,将门合上。
谢指玄安静固执地望着门外青年,眼神坚定不移。
镂花的黑色大门缓缓靠近,门缝渐渐缩小,谢指玄眸中的人亦在看着自己。
门终于还是合上了,阻断了视线的追逐纠结。
晏墨淡着神情以仙力为引,幻化出雪名刀,取下腰后长刀挂在谢指玄的门锁上,转身拂袖离开。
临渊不在房间。
晏墨便去了书房,果见白发长者坐在摆满典籍的桌前提笔,似在匆忙记录着什么。
临渊见他来,草草落下几字,将青毫落在了一旁。
黑木长桌上放着一只精致的佛手拈花造型的香炉,一盏烛山家徽的花梨木灯台,还有一壶热茶。
“大公子?”临渊有些好奇。
晏墨入内,“深夜本不该叨扰先生,见谅。”
临渊笑眯眯地将写完的信笺装入信封中,一边与走近的青年道,“诶呀,大公子客气了。”
“我有一问,想请教先生。”
“诶呀。”临渊惊讶道,心想晏墨从平岫别院回来的,问题定是与谢璟逃不开关系。
仲上之约和伐谢,这两件事临渊不曾过问太过,其中牵扯甚大,他本就不愿烛山少主与谢氏过多接触。
“若问谢璟之事,临渊与少主一样,所知少之又少。”
“非也。”晏墨道。
“嗯?”
晏墨道,“一脉寄生。”
“一脉寄生?”临渊语气压抑,还是因为谢璟吗?
谢璟本就是靠谢指玄的血元造就,如今还不知收敛的强取谢指玄的血元,已经不是简单的一脉寄生了。
临渊将随手打开的画册又合上,笑意明朗地看向晏墨,“我可以告诉少主,但是少主要先回答临渊,这个问题是替谁问的?”
话中的称呼从大公子变成了少主,晏墨注意到。
“晏氏嫡系因为星脉的羁绊,自古以来都是双生子,如果是独生,则此子命中劫难注定活不过千岁。”晏墨声音如玉击磬,平淡地挑起眼帘,诡异的竖瞳遥遥望向桌前的长者。
他开口道:“但也有一个例外。”
“诶呀,少主知晓的也不少何须再来问我。”临渊打断晏墨的话。
白发长者眉心轻皱,清瘦俊逸的脸庞第一次浮现出几分不悦的神采。
晏墨道,“一脉寄生不单单是造生这般简单吧。”
临渊不答只道,“一脉寄生目的从来都很简单,只为造生。就如刀剑本身只是利器,将刀剑变成凶器的是执剑挥刀的手。”
临渊继续道,“同理,在这件事上不简单的也许谢璟,我先前提醒过少主莫要与他往来,少主执迷不悟,最终只是断送谢指玄的性命。”
晏墨道,“先生何以见得。”
“少主今夜来问临渊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心中已经清楚分明了吗?”临渊轻哼,似笑非笑地看他。
晏墨勾唇,一抹了然不必点破。
临渊便替他明说,“那晚少主追谢指玄的血元,而平岫别院中的谢璟亦丢失了血元,若我没猜错,少主早已将追回来的血元毁去了。”
晏墨不答,临渊是明白人。
“我想了一晚上,为何你要毁去追回来的血元,想来只有一个原因。”临渊声音渐渐明朗起来,桃花眸子透露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临渊猜测,少主还是在乎谢指玄的,至少没有想害谢公子的意思。”
晏墨不答。
“如此一来,少主与谢公子数次争吵,多次去平岫别院找谢璟,临渊都能想明白了。”临渊说,眸子狡猾的一转,语气中带着一抹叹息。
如果晏墨与云梦泽注定是有生杀卦,云梦泽已经覆灭,卦也该破了。而听晏墨先前说自己的梦境与谢璟能对应上的话,会不会是他身上背负的生杀卦至今未解,那会是谢指玄,是谢璟?
临渊难得替谢公子担心了,虽然谢指玄是此番出海的一个意外,倒也成了一路上应照顾的晚辈了。
晏墨不知道临渊已经转变的心思,他道:“那晚我确实追回了血元,但是谢璟手中有两颗血元,一颗是谢璟的,一颗是谢指玄的。在验证之时,谢璟又取出自己的另一颗血元,相近者为自己的血元的。”
临渊一听便笑了,忍不住摇头叹息:“谢璟这一手不够聪明。”
晏墨唇边亦有笑意,“既是一脉寄生,便都是谢指玄的血元,按理说三颗血元都应相近,他偏偏将不相近的给了我。”
“那谢璟是否还请少主好生照顾谢公子?”临渊笑问,“谢璟算计的太过了哦。”
如果给谢指玄服下来历不明的血元,轻则损毁自身命元,实则挑拨谢指玄与晏墨的关系,近而离间谢指玄与烛山众人的微薄信任,在渊沧屿无枝可依。
“工于心计者多思虑,不外算计与被算计。”晏墨语气越平淡越是不在意,透露几分轻蔑意味,他信仰武力,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心计不值一哂,不过智慧有别于心计,另当别论了。
“大公子看似请君入瓮,又何妨不是一种智慧?”临渊伸手撩拨着佛手上的轻烟,意味深长地看向晏墨,“或许比起一味地崇尚武力,将计就计也是一种计。”
晏墨唇边似笑非笑,未在此事过多思量,不忘此行目的,“先生,一脉寄生的人,需要不断吞噬主体的血元吗?”
临渊道,“不必,只需一颗血元足以。”
“听谢指玄讲述,谢璟在造生前,谢指玄大病了一场,是以我才想问先生,世间是否还有其他方法,大于七天的死魂依旧可以寄生?”
临渊不解地摇头,“未有所闻。”
“如果是以对方,”晏墨将仙骨二字吞回口中,而后道:“是以对方的道骨为根基,再以血元为辅,是否更容易造生?”
临渊眸中笑意一扫而空,讶异地看向晏墨,否决道:“谢长风不会如此!”
“为何不会?”晏墨反问。
“谢指玄当年也是世间惊才绝艳的后生,修为极高,根骨绝佳,谢长风按理说是不会打自己儿子道骨的主意。”
晏墨想了想,仍旧没将谢指玄有仙骨的事情说出来,仙骨判仙骨,无仙骨者很难判出对方深浅。
是以,晏墨只需定论,他追问道:“先生只用告诉我,如果用道骨辅以血元,是不是更容易造生?”
临渊想了想,一脉寄生他千年之前研究过,太久了很多地方不记得了,他不喜欢这个禁术。
可要是细想,也没什么难的。
许久后,白发清俊的长者沉重地点了点头,“以血亲之骨,辅以血元者,死魂大于七日亦可重生。”
晏墨猜想的不错,这样一来便能解释清楚,谢指玄的道骨去了何处,仙骨的下落一目了然,道骨自然是在谢璟身上。
死魂无骨,不可直接用仙骨。
修仙界内修成仙骨者少之又少,能得仙骨者,必定是在凡骨上修炼了精纯道骨,道骨之上再修成仙骨。
昔年有人盗仙骨,附在凡骨上,盗骨者一刻殒命,化作虚无烟尘。谢指玄被夺了道骨,仙骨竟没反噬他的性命,多半是因为此仙骨是谢指玄亲自修出来的。
临渊亦有怀疑,结合谢指玄所言的大病一场,不能下床,确实有可能是被抽了道骨。
谢长风不会是这般心狠的人。临渊是如此想的,轩阳君的门生众多,小徒弟谢长风心性耿直良善,行医救世数百年,虽最后走了旁门歪道……也对,有人良善真诚,初心不负。可更多的世人真存初心么,人皆是会变的。
“诶呀。”临渊叹了口气。
晏墨垂眸,微皱眉心。
临渊视线落在长桌上的拈花佛手之上,书房寂静,香烟细袅,因为设有术法,旁人无法偷听,若有人靠近也会有察觉。
忽而他轻声一笑,朝晏墨换了个轻松点的谈话,“其实要取开阳珠不难,姬瀚与谢璟等妖族勾结在先,对我们后来者定有所图,临渊不才,替少主分析一番如何?”
晏墨道,“有劳。”
“临渊是天命已了之人,没什么值得图的。秋若是神机山最后的血脉,是他们图不起的。长霆么,一颗赤心他们也图不上。”临渊思考问题直接从对方的利益着手,修长漂亮的手指随意敲打桌面,带笑的声音徐徐如清风。
“谢璟图谢指玄这条命,那鲛人图什么?”临渊瞧着晏墨,晏墨沉默不语。
他语气愉悦极了,“诶呀,卿珞公主定是图王子的美貌,深海的驸马!”
晏墨闻后皱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淡然作答:“海龙王若是想涉足修仙界,烛山会给他一个俯首称臣的机会。”
临渊道,“少主心中既明,又何须深夜来叨扰我这个完成天命的老人家?”
晏墨与他闲话了几句便离去,合上书房门时,他看了眼屋内,临渊亦望着他在打量。
晏墨觉得临渊与自己虽在一条绳上,只不过临渊才是真正的变数。
临渊倒觉得,晏墨带领烛山会走上一条霸道的天命。
天命者,生而在世当为之事,知者尽心而为之,谓之知天命;知者漠然处之,谓之不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