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77、077

　　仙阆台，琉璃点灯，飨宴正盛。
　　云雾山间，有无数鲛人站在蜿蜒的路上，手举萤火灯，绡衣轻袖随风摇曳。
　　林中，漆椿绽放融于夜色，花香飘逸四周，云雀飞舞。

　　暗夜漆黑深处，乍见明火符开道，晏墨携谢指玄举步而来，鲛人无不侧目眺望。

　　云雾之中仙阆台，举杯饮佳酿的众人中有眼尖的，望见雪衣公子与紫衣少年踏清风而来。
　　那烛山少主还连着衣袖紧抓少年的手腕，少年一派文弱温顺的姿态，眉宇间是哀愁悲伤。

　　众人皆是停下动作。

　　海龙王惊讶，晏墨带回来的人是谢璟？可是晏墨身怀仙骨，不是该被献祭给神龙吗！

　　姬瀚亦是怔愣，盯着谢璟的脸，却发现这人眉宇间是与谢璟全然不同的气息。他心有不安，起身迎了上去，朝晏墨问道：“原离呢？”

　　“死了。”晏墨道。

　　“什么？”姬瀚面色不悦，“那谢公子呢！”

　　“谢公子不是在这吗？”晏墨轻声一笑，垂眼看向身旁的少年。

　　谢指玄眼眶泛红，面上苍白无血。

　　晏墨道：“冷吗？”

　　谢指玄摇头，瞥了眼盯着自己的鲛族大祭司，吐出两字：“不冷。”

　　能当众开口的，断然不是谢璟了！姬瀚袖中五指紧握。

　　晏墨则是将少年的手包裹在掌心，知晓谢指玄喜欢正话反说。

　　谢指玄手背一暖，痛苦压抑的心情稍得一分寄托的欣慰。只是此地人言甚多，他面上有些热意，挣了挣，却是没有挣开晏墨修长的大手。

　　姬瀚看着二人别扭的小动作，心中不满，冷脸质问：“我说的谢公子并非谢指玄！”

　　“不巧，在我这里，谢公子便只是谢指玄。”晏墨不喜口舌之争，眼底是不耐烦的神色，“让开。”

　　姬瀚身影未动。

　　晏墨淡金的双眸斜睨了眼对面挡道之人，两道视线相接，他似终于想起了要好好回答姬瀚的话了。
　　“你方才不是问我原离何在吗，”晏墨道：“他就是挡了我的道。”

　　冷清清的话，似随口一句没什么深意。可再一细想，其中是兵不血刃的威胁。

　　“你！”
　　姬瀚从未见过如此飞扬跋扈之人，他欲指责晏墨行事荒唐，却在对上那双冷气逼人的竖瞳时！
　　晏墨只是肃冷一瞥，姬瀚自觉地让开了路。

　　他带谢指玄回了席座间，自己走至广场中，舞姬见势停下扭摆的身姿，徐徐退开至两旁。

　　甫一回来就引起了暗涌，海龙王瞥了眼被挫锐气的大祭司，他暗示了一眼，姬瀚点头后站回原位。

　　海龙王收眼朝堂下站着的青年望去，面露不真诚的欣喜：“哈哈，本王敬勇士一杯！”

　　晏墨抬手，佣人端起一杯盛满琼浆的金樽。

　　饮罢，海龙王装傻询问道，“少主果真好气魄，只是你带回来的人是？”

　　闻声，谢指玄脚步一顿，他走至席间还未来得及入座，就被灵雪扑了个满怀，接住肥胖的猫儿抱在怀中，然后朝海龙王方向看去。

　　谢指玄微微颔首当做是简单的礼数，答道：“指玄多谢大公子救命之恩。”

　　海龙王深深凹陷的眸子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心中了然，以神龙的能力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眼下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只有一个可能。
　　神龙改变了心意，是要将开阳珠交给晏墨的意思吗？

　　容颜苍老的老者握着金樽，猜测神龙的心意。王座背后是高高挂起的雪青色幔帐，素净飘逸的幔帐上落出一树花枝灿烂的海棠花，淡雅的香气随风飘散。

　　海龙王眼尖的发现，晏墨与谢指玄身上有神龙咒印，原来是神龙开启了新的游戏罢了。
　　他朝晏墨微微一笑，威严出声：“既是少主赢下了比试，那开阳珠自然归少主所有！”

　　晏墨神情淡然。

　　“然则要取深藏地宫中的开阳珠需要九天时日，不如这样，”海龙王掐指道，“三日后，山海盛宴，深海会为归来的勇士举办嘉宴，开阳珠也会双手奉上。”

　　晏墨道，“一言为定。”

　　海龙王笑，“一言为定。”

　　晏墨回到席间，四方台上轻纱飞扬，歌舞照旧。

　　有妖族按捺不住，客气地询问道：“敢问烛山少主，你可有见过谢璟公子？”
　　晏墨道，“不曾。”
　　对方察觉晏墨答复太敷衍，言谈中一敛客气，反声责问，“怎么可能没遇到，你定是在说谎！”
　　“是吗，”晏墨轻声一哼，看都没看妖者一眼，他道，“你既然觉得我见过谢璟，那你何不再继续觉得谢璟会在何处？”
　　“你！”妖者被怼的哑口无言，气得拍案而起！

　　海龙王道，“仙家莫要伤和气，谢璟公子应还在寻根路中，或许得遇神龙，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诸位不必担心。”

　　晏墨朝海龙王看去，海龙王则是朝他聚起金樽。

　　晏墨抬手举杯时，视线掠过酒水与杯盏的边沿，瞥见邻座的少年打了个哈欠。也是，凡人之躯的少年经过两天一夜的厮杀，此刻也该休息了。

　　金樽往桌上一放，啪嗒一声轻响，晏墨朝上座的王者道：“有些乏了，晏墨先行告退。”

　　海龙王面有不快之色，却仍是维持着僵硬的笑意，视线在晏墨身上停了片刻，而后道：“自然，今日欢宴便到此吧，诸位三日后再会吧。”

　　说完，海龙王率先起身，离去前经过右手边时，看向白衣玄袍的华丽长者，他意味深长道：“少主取得开阳珠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但也是临崖重归深海之时。”

　　临渊悠然地放下金樽，起身答道：“那临崖只好珍惜这三日光景，在成为深海的奴隶前。”

　　“是该珍惜。”海龙王高深一笑，在众人的簇拥之中离开。

　　长达两日的宴会终于结束。

　　作为深海的大祭司，姬瀚倒是没有立即离去，朝焦急烦躁的妖族走了过去。

　　秋若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这两天担心谢指玄的安危一刻也不敢休息，偶尔闭眼都会立马惊醒，看向旁边的空座……谢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好在谢哥哥回来了，秋若眼巴巴地望着谢指玄，眸子里藏不住惊喜：“谢哥哥！”

　　谢指玄俯身拍了拍黄衫小童的肩膀，他道，“担心什么，谢哥哥何时骗过你？”

　　秋若开心的笑。

　　“说来指玄要好好谢小秋若才是。”

　　“谢秋若什么？”秋若眨巴眨巴眼，抱着怀中的拂尘。

　　“谢小秋若赠指玄孤照还影。”

　　小童一愣，看向谢指玄背后梨花洒金色的剑袋，与袋中长剑交汇共灵的瞬间，顿时从剑声中听到了这两日谢指玄所经历的追杀与险境……好在最后大公子及时赶到。

　　秋若舒了口气。

　　临渊和晏墨在一旁看着那三人，他道：“诶呀，小秋若！有什么不能等明日再说什么吗？没看见你谢哥哥衣上有血迹吗？”

　　秋若变了脸色，慌乱地掏出乾坤袋。

　　长霆眼疾手快地递过一颗丹药，他与谢指玄道：“我用藤湘子与凤羽花炼成的丹药，补血养气的，谢公子快些服用。”

　　谢指玄失笑，拦住了小秋若乱翻乾坤袋的动作。顺手接过长霆递来的丹药，笑道：“回去吧。”

　　平文别院
　　谢指玄回房洗漱，晏墨去了临渊的居所。

　　为什么不去晏墨的居所，自然是因为秋若与长霆在大公子的居所时分外拘谨。

　　“不等谢哥哥吗？”秋若煮茶，衣襟上的明珠流苏坠碰到了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秋若连忙后退了步，好在胸前的明珠未被磕坏。

　　临渊看着秋若孩子气的动作，唇角扬起笑意。

　　他再扭头，视线落在晏墨身上，“大公子此行所见比谢公子所见的更重要。”

　　晏墨道，“先生一直这般聪慧过人吗？”

　　临渊桃花眸子笑意深沉，左手食指轻轻叩着桌面，“天意，是聪明吗？”

　　晏墨心思一顿，脑中回想起地宫外的山洞，山上剑气刻下的两句话。

　　“观星望斗三千年，未尝一败与天谋。”临渊敲打桌案的节奏清脆。
　　他见屋中三人不语，似各有思量，语气愉悦道，“上天都不曾败我，何况与人斗。临渊聪不聪明，你以为？”

　　长霆算是听明白了，先生这是在自吹自擂，夸赞自己不逊于天的聪明才智。
　　不过打从自己记事起便长于烛山，知晓临渊时至如今，从未见过先生吃过一次亏是真的。

　　秋若与临渊相处的时间更久，他亦没有反驳临渊，只是心中腹诽了一句：哪有人自己夸自己聪明的，真是个好大喜功的臭先生！

　　晏墨抿了抿唇，喝了口茶，说道，“先生聪慧。”

　　得到三人肯定，临渊满意的道，“大公子亦聪慧，不若放下手中的刀，与临渊学习如何不动刀枪而致胜。”

　　“我不善言辞，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临渊笑笑，“小秋若，上茶。”

　　秋若听话地斟茶，晏墨将今日入山的见闻简单的说了一遍，与先前猜测的并无多大差别，若说有便是神龙的目的。

　　临渊道，“他想要你的仙骨？”
　　晏墨道，“神龙自身是有仙骨的，我能觉察出。”
　　临渊道，“你知他是谁？”
　　晏墨道，“我不知。”
　　临渊轻笑，“轩阳君。”

　　“什么？”长霆惊讶失声，意识到房间一静，他连忙捂住了嘴巴，挠了挠头。
　　“是长霆失礼了，还请大公子与先生见谅。”

　　“诶呀，都是自己人何须客气？”临渊眼中一扫被人打断话的不悦，开心道，“冒冒失失确实不当，做人要冷静，哪怕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也不可失了气度，左右不过一死，死的从容些不好吗？”

　　长霆挠了挠头，“长霆受教了。”

　　临渊不与长霆计较，品茗论道，“智者，武力不敌。武者，智力不行。若智武相配，惊才绝艳。”

　　秋若小声道，“先生最近总爱夸自己。”

　　“诶呀，小秋若的格局只能到此吗，眼界不若再放宽一些，”临渊道，“我或许再夸大公子呢？”

　　秋若轻哼，嘟嘴：“大公子才不爱身外浮名。”

　　“那他爱什么”临渊挑衅。

　　秋若被难住了，挠了挠头，望向俊美冷漠的青年。

　　晏墨沉默不语。
　　秋若只觉得房间内冷了许多，好似寒风过境。

　　临渊笑眯眯地打破沉静，说道：“所以做先生的更要多夸夸大公子呀。”

　　秋若撇了撇嘴，发现自己说不过临渊，索性老老实实往茶炉中放了柴火。

　　临渊满意童子煮茶的表现，愉悦地看向晏墨，“大公子有疑惑？”

　　“先生为何断定是轩阳君，而不是融合了神龙的轩阳君。”晏墨问，“而且轩阳君不是回了云梦泽，在云梦泽去世的吗？”

　　临渊道，“他确实是轩阳君，却不再是融合神龙的轩阳君。”

　　说着，临渊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杯子。不待秋若动手，晏墨亲手替他斟茶，“怎么说？”

　　“大公子客气了，”临渊接过这杯茶，他解释道：“你与谢指玄所见所感都只是真相的部分，以为能洞悉全局，却只是千万种猜测一个可能。因为你与谢指玄都不肯定，真相的定论。”

　　晏墨不答。

　　“过往我确实教导你们，某些时候，只要定论为正，部分看似荒谬怪诞的离奇，也会被佐证为真相。”临渊抿了一口茶水，桃花眸子带有几分笑意，他继续道。

　　“谢指玄在破解海图迷阵时，以悦氏为切入点，坚持卿珞手中的开阳珠为假，其实就是一种猜测，只是这个猜测确实与真相的定论一致。所以他的推测，成了一种真相。”

　　晏墨道，“那如果定论是，轩阳君以一脉寄生融合了神龙与自身呢？”

　　临渊道，“证据呢？”

　　“当年出海五人中其他四人都是直接乘船返回修仙界，唯独轩阳君带着儿子朝日落之方行船出海，可见是去寻了渊沧屿的踪迹。”
　　晏墨道，“再者，海龙王手中一半的开阳珠，便是最好的证明。”

　　“哦？”临渊眸中微有讶异的赞许之色。

　　“先生在船上时说过，轩阳君出海是为了天命。”晏墨声音平淡，“还君明珠。”

　　“诶呀！”两指捏着瓷杯又晃了晃，茶水翻涌如细浪。
　　临渊最终仍是放下瓷杯，与晏墨道：“你的推断没错，不过在我们踏入渊沧屿后，定论就错了。”

　　晏墨心想，临渊果然是变数。

　　“当年轩阳君来过渊沧屿，但留下一半开阳珠后就离开了，其中原委如今也来不及细究，轩阳君后来回了修仙界，三年便去世。”

　　长霆吸了口气，然后皱眉。却见临渊望着自己，似在鼓励他说下去。

　　长霆得到鼓舞，便开口：“那有没有可能，轩阳君并没有死，而是返回了渊沧屿？”

　　“诶呀长霆，你真是和小秋若一样天真啊，”临渊失笑，“这个猜测毫无意义，因为轩阳君确实死了。”

　　长霆不解，“那先生为何说神龙就是轩阳君？”

　　临渊不答，从一只绣着白鹤图案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黑色的木盒。

　　长霆觉得有些眼熟，明朗的双目一亮，秋若亦是惊讶的张大嘴巴！

　　黑木盒上四角有金封，雕刻梅花家徽，盒上是一只银色的飞鹤。

　　临渊打开木盒，里面空空的，他朝长霆望去一眼，“还记得往生砂吧。”

　　长霆这次不用挠头都记得起来，就是数日之前的事了。
　　那日谢公子蒸了花糕，他们三人在庭院中听先生讲故事。临渊讲完日月双侠的故事后，拿出这个骗秋若与谢指玄，说盒子里装的是往生砂。
　　先生还将往生砂一撒，当烟花给放了。

　　事后，临渊说这是故友的骨灰。

　　长霆清晰的记得自己反驳了句——哪有人骨灰是金色的。

　　临渊见长霆脸上神情几度变化，他漂亮的桃花眸子一展，知晓长霆未忘怀那天的烟花。

　　华丽的长者把玩着木盒朝晏墨道，“这盒子里原本装着一把轩阳君的骨灰，仙骨烧就的纯金色。那日我在院中不小心给撒了，后来想找回，却发现这些骨灰被地气吸纳干净。”

　　晏墨道，“轩阳君当年来渊沧屿，是以血元饲养了神龙？”

　　“我只能说轩阳君在一脉寄生上的造化已然登峰造极，但是神龙早就不是神龙了。”临渊轻笑，“而今仙骨回身，自然就只是轩阳君了。”

　　晏墨道，“原来如此。”

　　临渊喝了口茶，“不早了，大公子回去歇息吧。”
　　晏墨就此告辞。
　　长霆与秋若也离开了。

　　空荡的房间，临渊一人喝完了茶，开心地起身走到书桌前。他解开抽屉上的封印，看向里面装满的信封，唇边笑意更深。

　　临渊想了想，研墨提笔，在青玉尺压着的信笺上缓缓落落字，笔力瘦劲，字迹秀中带狂。

　　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吹干墨迹后，他唇角笑意深。
　　将信笺装在了信封中，又提笔在封上在落了四个字——临渊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