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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07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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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若惊讶地跳起来,一眼就看见信封上显眼的梅花家徽。
可是先生向来最烦写信,是以每次回信提笔时总苦着张脸,用词一贯狠绝,怎么还有人敢与先生来信呀。
他万分惊讶道:“哇,有人给先生写信诶!”
临渊并不着急拆开,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显露十足的伤心,道:“诶呀小秋若这话说的很值得回味哦,会有人跟先生写信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世间罕有!”秋若轻哼,“先前知若梅先生与先生写信,先生回信言辞犀利不说,还刻意挑衅嘲讽,知若梅先生可是扬言五百年不与先生互通书信了。”
“那是知若梅先生不解风情,无趣得很。”临渊笑着,“江月先生就不一样,从来不会写信。”
秋若撇嘴瞪眼,“但是江月先生也发誓,一千年不涉足白山光阴涧。”
“诶呀!”被人揭短,临渊无奈地扶额,伸手取过一只花糕,迅速塞到秋若嘴里堵上,无视小童愤怒的眼神。
“小孩子乖乖吃东西就好啦,操心大人的事做什么啊?”临渊语气愉悦地说完,看了眼长霆,“好生照顾他。”
“是,先生。”
临渊再擦了擦手,拿过信晃了晃,桃花眸子映着门外淅沥不断的雨帘,被水光照的有几分明亮。
“会是谁呢?”他语气透露着好奇,令人琢磨不透。
晏墨坐在谢指玄旁边的空座,谢指玄已经替他斟了一杯茶,他接过放下。
晏墨道,“今早收到的飞信,是以烛山异法寄来的。”
话不多说,临渊拆开了信封,取出那张写满字的信笺。
临渊一瞧,开口先是赞许:“字倒是不错。”
晏墨品着茶,扫了眼丢在桌案上的信封,字迹有几分晏明修的笔力。
临渊沉默地看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坏了。”
秋若脸上笑意一滞,惊讶道:“先生怎么了?”
临渊不说话,将信看了很久后,朝小童方向递了过去。
秋若不接,纳闷道:“先生,秋若可以吗?”
“嗯,亦是怀旨仙统给你的信。”
“给我的?”秋若惊讶,双手接过信,洋洋洒洒看下来——
前面是对临渊与晏墨出海之事的关心,希望临渊能好好照顾大公子,一番客套话下来,重点浮现。
刀剑崖里的神兵无双剑出现异状,剑刃裂开血痕。烛山的名铸们束手无策,恐有崩毁之兆,无双剑已伤数人,望神机山家主秋若速返烛山,出手相助,一解凶劫。
“坏了。”秋若面色一白,“怎会!”
“小秋若莫要自乱阵脚,”临渊道,“烛山能人居多。”
秋若垂眼盯着信上提及的‘无双剑已伤数人’,不禁朝晏墨望去一眼,晏墨不解地看向神情不对的小童。
秋若抿了抿唇,离开了客厅。
长霆正要去寻秋若,却被临渊拦下。
长者声音清亮华丽,面容平静,不似以往的愉悦轻快,他朝长霆道:“让小秋若一个人静静。”
长霆道,“秋若有些伤心。”
临渊道,“伤心是一种成长的情绪,他终将会长大,独当一面的。”
长霆似觉得临渊说的有几分道理,便停下追逐的脚步留在了客厅,只是心里更加担心了,秋若到底是遇到了何事。
是夜,雨势未歇。
秋若和长霆躺在床上,小童睁着眼睛,看着床顶黑色的幔帐,听着窗外雨打花叶。
长霆见秋若在眨眼,全然没有睡意,他问:“秋若是遇到为难的事情了吗?”
秋若转头看向身边眉目飞扬的少年,吸气又呼气,往复好几次后才开口:“不为难,只是放心不下。”
“可以与我说说吗?”
秋若转头看向躺在旁边的少年,想了想,然后摇头,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衫便朝跳下床。
“秋若!”长霆起身,担心地道,“你要去哪!”
黄衫小童背对着长霆,藏有不安的心思,今晚若是不决定好,恐怕往后都难入眠。
他转身与长霆说道:“有些事情白日里忘记问先生了,长霆哥哥先睡吧。”
语毕,小童便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间,也断绝了长霆想跟来的念头。
他快步朝临渊的居所走去。
相隔不远,而且先生门扉的镂空花纹上透着烛火微光,应还未歇息。
秋若敲了敲门,指骨撞击门扉,木头沉闷地响起均匀的叩击声,在连绵不绝的雨滴声里,断断续续。
“先生,我是秋若。”
“诶呀,是小秋若呀。”屋中响起轻声一叹,“快些进来。”
话音落,门便从里面打开。白衣玄袍的华丽长者俯身就将门外衣裳冷湿的小童抱起身来。
“诶,小秋若身上怎这般冷?”
语毕,转身甩袖,气劲将门合上。
他抱着秋若走到软榻边,将人放在榻上坐着,又扯过毛毯将小童裹住。
秋若看着他,抿着唇。
临渊半蹲在他身前,细心给他擦拭胸口挂着的明珠坠子,忽的,手背一烫。
临渊抬眸,尚未看见秋若湿漉漉的眸子,就被小童抱住了脖子。肌肤轻擦而过,临渊没能看清对方哭泣的双眼。
“诶?”临渊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任由秋若抱着,脖颈间湿了大片。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那一滴水映着白皙的肌肤,久久未干。
屋外风大雨急,冲刷着屋顶片瓦,让临渊原本平静的心生起了些许波澜,和雨滴从瓦片的凹槽滚落时一样的心思,乱。
待屋外风停雨歇,秋若的哭声也小了。
临渊抽出袖中的帕子,替他擦了擦眼下的泪痕,唇边勾起一抹揶揄的笑。
“若是长霆哥哥与谢哥哥知道你哭成这样,定是要笑话小秋若了。”
秋若旋即瘪嘴,一脸悲伤的委屈。
“诶呀,诶呀!”临渊连忙轻声哄着,“先生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
秋若抽着鼻子,声音沙哑地低声说话,“无双剑是我为先生铸的,走的时候明明算好了日子,要在玄剑池浸泡三年镇压剑上煞气,为何会从玄剑池中飞出伤人?”
“就为这件事吗?”临渊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眼底是温柔的笑意,“别怕,没人会怪你。”
秋若摇头,“雪名刀,也是伤人,我不——”
“不一样。”临渊顺势打断,望向小童时,眼中浮起一抹不忍的犹豫,稍纵即逝的情绪仿佛只是错觉。
他与秋若:“雪名刀是雪名刀,无双剑是无双剑,都不是你之过。”
秋若避开临渊温柔的眼神,垂下了脑袋。
“小秋若。”临渊将他抱在怀里,继续安慰道,“不一样的。”
长夜难尽,一间房,两人心思,各不相同,各有所思。
秋若道,“取完开阳珠后,便可以回烛山了吗?”
“恐怕不能,神龙与海龙王非是易于之辈。”
“神龙不是轩阳君吗,”秋若不解地抬起脑袋,追问:“轩阳君不是先生的故友吗?”
“正因为是故友,所以才要好好叙旧呀,”临渊笑着答复,他见秋若陷入沉默,泛红的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焦急与难过之色。
临渊猜中秋若的心思,问道,“小秋若想回烛山吗?”
湿漉漉的睫毛一颤,秋若看向临渊,“先生真的很聪明,看一眼就知道秋若在想什么了。”
“那是,我可是你的先生呀。”
秋若唇边嗫嚅,小声询问道,“可以吗?”
临渊叹了口气,“你要走了,谁来给我煮茶?”
“秋若也不想离开先生,”秋若道,握了握小手,“可是无双剑,秋若更担心烛山。”
“诶呀小秋若,听先生把话说完嘛~”临渊宠溺地摸着小童的脑袋,轻道:“你若不回去,烛山也许会有危险,小秋若自己也会很难过吧。”
秋若点头,青涩稚嫩的脸庞写满了不符合年纪的担忧。
“别怕,明日雨就停了。”
秋若朝窗外看去,依旧是急急的雨。但是他相信他的先生,语气坚定道,“先生最聪明了。”
“诶?你呀!”临渊笑了笑,将小童哄睡着后,他起身去了窗边。
白发华丽的长者负手立在轩窗旁,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雨珠落在漆椿叶上反射出明亮的白光,一如他那双只有在深夜时才会冷静下来的桃花眸子,淡漠又清醒。
内心,唯有平静与无情。
翌日,雨停。
临渊一大早就瞧见晏墨从谢指玄房间出来,他靠在门边朝青年一笑,“大公子今日起晚了。”
晏墨道,“先生考虑清楚了?”
临渊笑意高深,“诶呀,这不是烛山为重吗?”
晏墨看向他,临渊亦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四目相对良久,未说话却似交流了千言万语般。
直到秋若推门出来,吱呀一声打破沉静。
小童红着一双烂肿的杏眼,朝二人施礼问好,“大公子和先生在做什么?”
临渊张口就来,“静气凝神,以神过招。”
秋若想到心中要紧的事,正好大公子也在,他扯了扯临渊的袖子。
临渊低头看他,摇了摇头道:“不急,用完早膳再说。”
秋若如何不急,无双剑上的杀气重,若情势当真不急,怀旨仙统又怎会来信与自己?他见临渊不肯松口,只好满怀心事地低下脑袋,直到早膳时刻。
客厅聚集了五人,和昨日一样的情形,不同的是天气变了。
淅沥的雨停了。
待众人用过早膳后,临渊将昨日信笺中的内容大致说了遍,重点强调怀旨仙统让自己好生照顾晏墨,无双剑杀气伤人的事轻描淡写的一句。
秋若急的瞪向临渊,先生明知事情紧急,怎还本末倒置起来!
临渊笑眯眯地看向鼓着腮帮子的秋若,再转头看向晏墨,“不若就让小秋若先回烛山吧。”
晏墨若有所思,看向黄衫小童,“此行路途遥远,秋若一人可以吗?”
秋若连忙点头,“无双剑是我的责任,秋若一定会给烛山一个交代。”
临渊握着瓷杯的手一顿,侧目看向天真无邪的小童。
当年烛山交托神机山庄天外陨石——鸾玉,打造震惊三界的雪名刀。雪名刀成之日,屠戮神机山庄数千口人命,以血祭刀的罪孽,烛山却是从未给秋若一个交代呀。
所以吃鱼和吃青菜有差别吗?临渊想起在船上时,问过秋若的话。
并没有差别。
长霆突然站起身来,他朝晏墨施礼一拜,请命:“长霆愿随秋若提前返回烛山。”
晏墨道,“照顾好秋若。”
“是!”长霆应下。
事发突然,秋若亦不打算在渊沧屿久留,长霆与姬邈说明了要离开渊沧屿的意图。
姬邈去询问了姬瀚,姬瀚不许。
临渊道,“渊沧屿是你姬瀚大祭司做主,还是海龙王做主啊?”
最后这事儿闹到海龙王那,海龙王言语不舍,询问了要先行离开的人是谁后,便放行了,毕竟开阳珠尚在神龙手中。
小鱼小虾走了就走了吧。
姬瀚不情愿地带着五人离开了谷地,与来时一样,穿山越岭走了许久才到碧蓝无垠的海边。
久违的晴空,灿烂的阳光,照的众人有些睁不开眼。
金色的沙滩,雪白的浪花,扇贝与珍珠随处可见。
掣羽击水,翱翔长空。
海上停着两艘船,一艘船舫挂着烛山的家徽,一艘是妖族的。
秋若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机关木船,掐诀并法一施,将小木船放入水中。船被风浪推高,回旋间送至了远处的海中,顿时化作了一艘大船。
秋若朝众人道,“秋若便在烛山等候先生,大公子与谢哥哥归来。”
长霆道,“长霆亦是。”
临渊递了一张舆图给长霆,说道,“回去按照临渊所画的路线图而行,可节省一半的时间。”
长霆道谢,接过后一看,舆图画的很是详细,不免惊讶道:“先生何时准备的?”
临渊眼眸微沉,而后化作明亮的笑意,“你与秋若都不懂这些,我自然要操心了。”
分别时刻,秋若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了面带笑意的临渊身上。
谢指玄见他们似有话说,便先离开。
晏墨跟上霜衣少年的步伐。
长霆去海边捡珍珠了,渊沧屿是传说中的仙山,这些都可充作仙山的宝物,带回烛山还能给师弟师妹们开开眼界。
临渊适才看向抱着拂尘的小童,看清小童眼中的情绪时,他主动问道:“小秋若是在担心什么吗?”
秋若想到姬瀚不让众人离开,海龙王也只让自己与长霆哥哥离去,海龙王还是没打消将先生当作祭品的念头。
他嘟嘴,“先生不是明知故问吗?”
“诶呀,先生又不是秋若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件件都清楚,”临渊笑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关心,便是先生值得你关心。你若是不关心,先生在此才能安心。”
“又在故弄玄虚。”秋若轻哼了声,他眨了眨眼,凑近华丽的长者。
“先生,秋若有一问。”
临渊道,“说吧。”
“你到底是临崖,还是先生?”秋若仰头,对上清瘦俊美的长者,他语气或许稚嫩,却是十足的担心。
临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的笑了笑,“为何如此问?”
“我昨夜梦见先生去神机山庄送鸾玉的那年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先生性格一直没有改变,”秋若盯着临渊,缓缓说道,“还是那么华丽爱干净,眼睛里永远有笑。”
“那是当然。”临崖笑道。
“可是先生并不是真的在笑,”秋若直视对方的眼睛,“以前先生讲的日月双侠,其实就是先生与临崖对吗,小轩轩就是轩阳君!”
临渊笑而不语,唇角微有愉悦。
秋若道,“弟弟不爱笑的。”
临渊挑唇,弯起明亮的眸子,语气轻快道,“想听先生讲故事哦,那小秋若可得在白山光阴涧煮好茶,等先生回来再告诉你答案。”
秋若道,“一言为定!”
临渊从秋若怀中取走了拂尘,顺便把秋若衣襟挂着的明珠坠子取下。
秋若疑惑地看向先生。
临渊又将自己腰间常年佩戴的日珏挂回了秋若的襟上。
做完这一切,临渊绯薄的唇扬起了弧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秋若,沉声问道:“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夕阳落在两人身上,倒影在海岸重叠,风声带走了薄唇启合间的话语。
秋若与长霆乘船离开,临渊手持拂尘站在岸边,待到江面看不见船只的残影,他依旧还站在江边,淡看着夕阳晚景。
此番离开烛山时,临渊故意去了刀剑崖的玄剑池,在无双剑上留下异术,以备日后之机。
而后在正渊沧屿,他撒了轩阳君的骨灰来证实轩阳君在渊沧屿的事实。他便知晓,留在无双剑上的术法终须有催动的一日。
剑气伤人,剑气杀人,呵。听着还有些恐怖。
这口为临渊所铸的宝剑是神机山庄唯一的传人秋若着手的,晏明修必定会修书与临渊。
只是渊沧屿谷地没有星星,晏明修的信注定没法通过星辰异法传至临渊手中。
是以,临渊才仿造晏明修的手法写了一封信。
等到秋若回烛山后,晏明修就会从长霆口中知晓渊沧屿的情况,谷地没有星辰,而临渊却收到了一封内容为‘无双剑伤人性命’的信。
晏明修自会明白一切都在临渊的算计之中,至于无双剑是谁动了手脚,更是一目了然。
如此,晏明修便不会怪罪于秋若铸剑伤人了。
诶。临渊叹了口气,唇边是淡淡的笑意。他已经耽误了秋若一千多年了,就此了结彼此的缘分吧。
再看了眼挂在自己腰间的明珠坠子,黄色的流苏是秋若亲手编织的,到如今也该还君明珠,一了天命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