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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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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阳君与临渊并肩而行,领着晏墨、谢指玄和姬瀚、谢璟。
一路海棠点灯,流萤点点送行。
谢指玄跟在临渊身后。谢璟总担心谢指玄不会这么老实,担心途中变数再生,是以组专门走在了最后面。
谢指玄回头看了眼扛着长柄勾镰的少年,沉默地跟上临渊的步伐,却礼貌地离了段距离给临渊与轩阳君故友相谈。
他只是有些好奇,谢璟为何明知是融魂,却还敢跟来。那日自己所言的还不够明显吗,如果融魂,届时掌控身体的人是自己还是谢璟尚不得知。
谢璟当时明明已经犹豫迟疑,此时去的义无反顾,不外乎是轩阳君承诺了他什么。而轩阳君的承诺,当真可信吗。
谢指玄心中思量且回想着来此地后所经的种种。
他抬眼看向夜色,海棠点灯悬挂半空,流萤扑闪眼前,晏墨走在身侧。
这一路走来山河跌宕或辽阔,也曾退缩想回头,今夜无星无月,与君子则该坦荡而行。
纵然融魂造就屠龙杀器,依旧是谢指玄。
晏墨垂眼,斜睨手中捧着天心松枝的霜衣少年,淡金色的星辰光芒映照一副白净的面容,少年眉目清辉明朗,在无声中成长了漫长年岁。
轩阳君领着众人寻着海棠花灯前行,过瀑布,入山林。
临渊道,“再过七日便是新月。”
轩阳君道:“开阳沉月,不见来人。”
“诶呀,”临渊顺手接了一盏花灯,他语调轻快地笑说:“临渊来之前好友确实可称得上是不见来人,如今临渊来了,怎还会是不见来人?”
轩阳君平静的眸子似有清风拂过,睫毛微动,他抿唇便不说话。
临渊道,“好友当真是懒到不肯离开飞龙云榻,诶诶诶!”
轩阳君道,“幻体行事更为轻盈,亦不差。”
山路都走了一半,临渊道:“可惜了我今夜替好友备了一壶茶,诶呀。”
轩阳君抬手,落出袖中如玉的两指勾住临渊耳畔垂落的一缕白发,他低头一嗅,有淡淡的茶香余韵未散。
他松开手,继续朝前走,与临渊道:“你确实煮了茶,却不是为本座准备的,这般了解轩阳还要试探吗?”
临渊笑着一捋耳畔垂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他确实备茶了,不过算准了轩阳君本体不会来平文别院,所以么,这香茗便自己喝了个一干二净。
不多时,几人便到高耸入云的天城门口。
黑压压的云层之上,天城依旧恢弘壮丽,光线不甚清明,城楼好似还在昨夜的睡梦中尚未清醒。
门外是两根高耸入云的龙柱,此刻天黑,龙鳞忽扇间散发点点灰白色的光点,稍刻便融入夜色,城楼最后的另外两根龙柱教人看不清形貌。
谢指玄看了眼靠近的这一根龙柱,龙头朝下,张牙舞爪的狂妄姿态,邪恶的霸气。
一双白目。
若是真龙,应是明目。谢指玄记得初来天城时,秋若与长霆的对话。如今来观,依旧是白目,但龙柱上的生气越来越浓了。
谢指玄下意识伸出手去碰一下栩栩如生的龙鳞,却在接触的刹那被一只手握住。
谢指玄侧目,晏墨长眉轻皱望着自己。
轩阳君朝谢指玄看了眼,见晏墨拦住了他,自己便放下手中掐诀的手。
临渊瞥见轩阳君的动作,好奇地看向谢指玄方向。
谢指玄脸色有些白,手被晏墨握住。
临渊挑眉,难道龙柱不能碰?不然轩阳君何故掐诀紧张。
茶金色华袍的青年已经收回视线,与众人道,“随本座来。”
进城门,向北而行,再转西苑过流水庭阁,浩浩荡荡的清河流经,水榭比邻,楼廊回转如飘带萦绕,八角飞檐挂着扇贝风铃与海棠花灯。
错落的阁楼犹如仙鹤展翅,依靠山势倾斜而建,盘结交错,曲折回旋。两座巨大的宫殿隔着一座长桥,水声泠泠,左岸苦言花洁白无瑕,右岸海棠次第渐开,有几分春暖花开的温柔。
而桥下流水击石,寒意翻涌水雾上升,恰似风雨凄迷。
轩阳君将姬瀚与谢璟安排在望舒宫,晏墨与谢指玄则在长桥另一端的羲和殿。
他道:“这七日静心养魂,不可动武,就当是闭关七日。”
谢璟等这一日许久,轩阳君承诺自己待融魂后只会保留自己的意识,作为代价是替他斩神龙。
谢璟自然答应,而且轩阳君以神龙的名义授意姬瀚,允许他与妖族食鲛族修士而补自身修为,待屠龙之时成为轩阳君的一大助力。
谢璟当然是开心都来不及呢。
晏墨与临渊这种满嘴仁义道德的大修士虚伪至极,谢璟向来不屑,还是轩阳君真情实意,也难怪能当阿爹的师尊。
他听话地跟着姬瀚朝望舒宫走去。
轩阳君见谢璟欢欢喜喜地走远,他收回视线,与谢指玄道,“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谢指玄疑惑甚多,却一时间问不上来,亦知晓轩阳君根本不会答复自己,这句话便是暗示自己该同谢璟一样老老实实回去休息。
他道:“无事。”
谢指玄便与晏墨离开,临渊正要跟上他俩时,却被轩阳君叫住。
临渊道:“诶呀?好友这是要区别对待。”
至于临渊,轩阳君另有安排,他抬手指向桥下流水,水雾中的萤火星星点点,好似漫天辰星般。
轩阳君道:“长桥河汉,望舒羲和,此起彼落。谢璟与晏墨皆有仙骨坐镇望舒、羲和。姬瀚与谢指玄为伴,此为对称局,你去做什么?”
“好友这一手阵下得巧啊,妙啊!”临渊拍手夸赞,愉悦道:“那临渊只好作壁上观。”
轩阳君见他浮夸的语气一如当然,忍不住抿唇落出浅淡的笑容。
他道:“我等你许久了。”
语毕。
临渊身前茶金色的白发青年化作点点白色鹤羽,纷纷扬扬撒落,明亮了夜空。
临渊挑眉,掌心一轻,原来多了一根鹤羽。
诶呀,多少年不曾收过白鹤惊羽令了。
当年修仙界的天下第一人——轩阳君,一根白鹤惊羽令,上至百家仙门,下至乡野小派,莫不唯命是从,奉为天意。
天意?临渊低笑,是轩阳君此生的枷锁还是讽刺的恶意。
没有星月的长夜,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大概是站在河边,水雾蒙蒙朝上翻涌,临渊感觉到了些许冷意。
他摇了摇头,轻一叹息,漆黑的暗夜无人看得见的笑容,眸子亦不再需要笑意。
临渊将这根鹤羽放到了那只绣着白鹤的乾坤袋中,却不小心摸到了一只烫手的兔子花糕。
凝神抖袖,甩出一张泛黄的丹砂符来,符上丹砂似干涸的鲜血。且不同于往常的明火符,却也能悬空照亮。
“诶呀,是小秋若留给先生的花糕啊。”临渊语调倏地轻快,桃花眸子亮起了单纯的笑意。
他将花糕取出来,掀开洁白的绢布,乖巧的小兔子造型才不像狐狸呢,清甜的香气飘至鼻息间。
临渊抬手捏了一块,欲掰下来时又有些舍不得,松开了手指,用绢布将花糕包裹好,收入了乾坤袋中。
他转身离开了长桥,黄符血咒的符纸高悬,照亮夜空。白玉雕砌的地面上落出两道修长的人影,一者散发,一者玉带明冠。
临渊面带笑意的看向地上的黑影,他边走边自言自语:“等先生回烛山了,让小秋若蒸上一百个,一天吃一个!”
黑影悄悄跟在他身后,行了许久,渐渐与临渊的影子重合。
临渊眼尖的发现变化,他笑意微敛,轻声询问:“诶,怎了?”
话音落,符咒火光灭,四周黑暗顿现光彩——
临渊平静地将符咒收入怀中,抬头一观,漆黑长夜刹那间亮如白昼!
海棠点灯,暗夜流萤,面前是如画卷中的仙境。
雕栏玉砌的高楼之上,灯火重叠,顶楼开阔的阁楼处坐落一张华丽的飞龙云榻,云榻之上一戴金色面具的男子慵懒而坐,茶金色的袍子上都似有仙力灵光,常伴在身的玉扇与海棠花枝则摆在燃着沉檀香的白玉矮桌上。
轩阳君右手高抬,一把黑木长琴竖立在地,七弦晶莹透明。
他左手从柔软精致的袖袍中探出,五指于弦上拂过,清音起律,奏响华篇。是有风起,衣袖灌风飞扬,白发轻飘,玉带璎珞琳琅。
风采卓然。
临渊在楼下仰头一观风采,面带几分笑意,依循琴音上高楼。
羲和殿。
谢指玄在殿中暖泉洗浴,顺便泡了会儿身体,池旁种有苦言树,树枝间挂着小巧精致的琉璃灯,照亮洁白的花朵。
花朵随风飘落,落在一袭雪衣如华的青年衣袖上。
晏墨抬手轻轻拂走落花,孤高的背影对着谢指玄,他坐在花树下的桌前,素手执筷挑拣茶叶放入壶中,配以寒山冰泉。
以千两黄金作价的天心松枝烹茶,与奢侈无关,单品喜好。
两人无话,四周静谧,天心松枝烧出一截烟火的松烟香。
谢指玄靠在池边看向晏墨的背影,自己掬水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煮茶的人。是自己起意想沐浴,轩阳君既带他住在此地静心养魂,便不必担心此地会有妖邪害自己。
但晏墨还是从后方寝殿跟来了此地,此举让谢指玄不禁抿唇莞尔,掌心流水划过,温热舒服,就和心间暖暖的温柔一样。
又一片花落在池水中,谢指玄眼波随池中花水飘动,起身取过一旁的衣裳层层穿上,赤足踏过嫩芽绿草,走至桌旁。
晏墨敏感的觉察到空气中多了一抹湿热的水汽,侧目抬眼望去,只见谢指玄一身淡紫色的里衣、着轻袍徐徐走近。
湿润的长发散披在肩上,浸透了柔软的衣料,将淡如云烟的色泽晕染成更深的紫。
“大公子煮了衔山月。”谢指玄莞尔,坐在晏墨右手边。
“嗯。”晏墨应答,“你头发。”
谢指玄笑道,“无碍。”
谢指玄身体本就不宜受寒,此刻不觉得身体不妥是因还携带暖泉的热气未散,等时间久一会儿定是受不了的。
晏墨见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当下微皱眉心,放下手中长筷,两指一并点在少年光洁的额头。
谢指玄只觉灵台一清,温凉的舒适触感靠近,眯眼可见晏墨指尖淡金色的光芒。
恰有风起,吹拂荡开了谢指玄的长发,顷刻间如幕如瀑垂落,根根分明,不湿不燥,柔顺地披垂。
秀气之余,更添三分清艳温柔的美,不妖不俗,自在灵气,一颦一笑皆是情致。
晏墨错开视线,从方桌另一旁的托盘中取出一件苍色的披风递给谢指玄。
谢指玄接过,他笑道,“还是大公子想的周到,这一路有劳大公子周全指玄了。”
“不必如此说的。”晏墨神情淡然,炉上茶水煮沸。
不待晏墨动手,谢指玄拎起茶水翻滚的碧玉小壶,与晏墨斟了一杯。
“大公子这壶茶煮的色佳气香,不错。”谢指玄吹散热雾,浅浅的品了一口,后半句话吞回腹中,略显复杂的苦涩。
晏墨淡看了眼谢指玄微妙的神情,他轻抿了口茶水,意料之中的苦味。
他道:“衔山月本就是味苦回甘,我只是好奇你平日煮这一道茶时为何入口清甜,回味带苦,入喉余韵似甘似甜。”
谢指玄手指弯曲一收,“是么?”
他未曾细品过自己煮的茶,近来这段时日里,品的最多的晏墨煮的,滋味自是极佳的珍品。
见晏墨望着自己,似非要等一个答案才罢休。
谢指玄挑唇,似真似假都说的温柔大方:“也许是指玄不爱吃苦,喜欢甜的。”
晏墨道,“世路亦如此做想吗”
谢指玄笑意微敛,眼中一抹无奈,他复问旁边青年:“若不必流离动荡,谁又想提刀执剑?”
是人世不曾宽待谢指玄,这一路才会走得太苦了。又如何,再苦的茶只要品的人有心,终究能觉一抹清甜余韵。
晏墨摇头,将茶杯放在了桌上,他突然抬手朝谢执玄伸了过去。
谢执玄坐着不动如山,看着那双沐浴星光的手指拂面而来。
晏墨只是将少年耳边有些凌乱的青丝拢到耳后。
“提刀执剑是对力量的渴求,如你所言是避免动荡流离,又何尝不是一种守护?”
谢指玄转头看向那只从耳畔离开的手,再听晏墨此语,他不经意想起谢家覆灭时——数不清的刀剑和大火,与呐喊厮杀织成了冒着黑烟的回忆,黑烟中还透着股腥咸呛人的味道!
自己护不住谢家是因为没有替谢家执剑,失去了守护谢家的资格。那些杀破云梦泽的修士们,个个提刀执剑,个个狱血修罗。
谢指玄便是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情绪,话已经问出口:“伐谢时,杀破云梦泽的那群人,想守护的又是什么?”
话音落,耳畔是自己的声音,谢指玄才惊讶地闭嘴——自己说了什么!
他抿唇有些懊悔,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谢氏偏离正道久矣,仙门举旗伐谢不过是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守护的是世间清平与公正。
这一问之下,晏墨顿时失去了饮茶的心思,心间久违的烦闷之感在平静夜色中齐齐涌上。
他淡淡地看着谢指玄,而谢指玄眼中似有悔意和闪避的尴尬神额色。
就在晏墨欲回答时,谢指玄低下脑袋,错开两人交汇的视线。
谢执玄匆匆喝完了这杯茶,道:“我先回去了。”
少年起身,晏墨垂眼看见他迈出去的步子,才发现他竟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细窄如弧形优美的玉条,随着衣摆迭动。
晏墨抬手,一把就扣住少年的手腕。
谢指玄微愣,回头看向仍坐在桌前的青年。
晏墨视线微仰,迎向谢执玄,他道:“那些人守护的是什么,我会告诉你。”
谢指玄略一低眉,“方才是指玄失言多问,大公子不必放于心上。”
晏墨沉默地看着谢指玄,淡金色的竖瞳依旧平淡的无风无波,却似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指玄不明其中深意,是对伐谢之事的愧疚吗,可阿爹本就做错了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浅显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晏墨无须对此事愧疚,他亦知因果使然。谢指玄承受不了这样深邃的目光,只会让自己的心乱得厉害。
最后是晏墨松开了他的手腕,起身来,语气低沉了很多:“你不必如此说的。”
谢指玄没听懂,却不想在这些旧事上过多纠结,温顺的点点头。
两人对视片刻,晏墨先问,“不是要回去休息吗?”
谢指玄转过身就朝前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少年又回头,晏墨跟在他七、八步外。
谢指玄皱起漂亮的眉头,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了。在雅南阁数百年,这些礼数早就根深蒂固了,纵想摒弃卑微作态,仍是不经意的习惯显露。
他放慢的步伐,不时地回头,希望晏墨能走快一些。
晏墨却也放慢了步子,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谢指玄最后在曲廊中停下,背后屋檐下挂着一排四角玲珑宫灯。
晏墨望向灯下的少年,与少年眼中纠结复杂的神色。他慢步走过去,“走累了?”
谢指玄正愁没借口,连忙点了点头,“大公子先,指玄慢慢跟上就好了。”
晏墨却单膝半蹲在谢指玄身前,抬手拂开谢指玄脚边的衣袍,看了眼那双与主人一样白皙的赤足,圆润的趾甲有些许可爱,此刻红彤彤的。
谢指玄紧张地缩回脚,后退了两步,面上羞红。
晏墨维持方才的姿势,声音平淡的与他道:“上来。”
谢指玄连连摇头,可晏墨根本就看不见。他补上一句:“不可。”
“无妨,我背你。”
“为何?”谢执玄问。
单膝蹲在地上的青年抬头,看向满脸疑惑与紧张的少年。
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往常总是不安居多,唯与自己相处时才会放松些,虽表现的不明显,可晏墨细心也是异常。
他望着谢执玄,淡淡答道: “若谢公子将行之路流离动荡,也不必提刀执剑,有晏墨在。”
他姿势不动,哪怕单膝蹲着也潇洒贵气。这一刻漫长,好像谢执玄不上来他便不起身了。
僵持些许功夫,谢执玄也不再固执,便顺从心意般趴在了晏墨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