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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0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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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渊沧屿谷地便笼罩在了混沌漆黑之中。
平文别院里的白梅灯不分昼夜的亮着。
四面玲珑精致,白纸般通透的玉面是薄薄的一层透着光,素墨在壁面描绘梅花,下面悬着三寸长、一寸宽的玉片,薄如蝉翼,画了神秘的符文,玉片下端挂了一缕白流苏。
谢指玄也是被困在此处无聊透顶,才将这些梅枝作骨的灯看了数十次,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心。
第四日。
谢指玄又站在廊道里,除去灯笼的白光,四周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
或许也不尽然是与夜色同语的黑暗,若是没有白梅灯的地方,伸出手之后便看不见五指,是一片湿冷的黑,吞噬光影与视线。
临渊身旁常有明火符,晕黄色的火光照亮,出来时像极了黑影里温暖的烛火。
他朝谢指玄走近,道:“看了好几日的白梅灯,可是看出什么花样来了?”
谢指玄嗅到临渊身上有一股茶香,他道:“与当年在烛山所见一样精美,梅枝轻盈而不张扬,四面纹路风雅,连玉片打磨的符咒都是雕的喜乐安康的,工匠的手艺更好了。”
“诶呀。”小徒弟夸得真情实感,临渊听着也开心,他道,“烛山还有圆的,三角的,各式好看的山灯,小徒弟要是感兴趣还可以请匠人教导你。”
谢指玄见他悠闲自在,便问道:“前辈丝毫不着急吗?”
“我急什么?”临渊一双盯在谢执玄身上,笑着道:“等大公子回来,你才该急了。”
“哦?”谢指玄挑眉微惊,“前辈是何意?”
高悬的明火符之下,白衣玄袍的华丽长者笑而不答,盈盈桃花眸子朝曲廊的尽头望去,是又湿又冷的黑暗,就像是一盆黑色的墨汁浇灌了天地,所见所感皆是压抑的黑。
谢指玄顺着临渊视线望去。
黑,一望无尽的黑,破不开划不破。
而曲廊尽头渐有光亮,淡淡的光芒映入了黑暗,明火符飘行空中,一寸一寸地映亮,照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抹雪衣如华的青年。
身影近,腥味也似随风而至。
“说曹操曹操到,大公子回来得巧啊!”临渊拍拍手,朝他笑道。
晏墨道,“我每日都是申时回,约定的时间做该为之事,意料之内如何能称之为巧了?”
谢指玄挑眉,他又从晏墨身上嗅到了一股腥味,腥味中搅和着血气。
自渊沧屿的天渐渐黑下来之后,临渊交代了晏墨一个任务——每日必须离开平文别院出去走走,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至于为什么不让谢指玄出去,临渊笑了笑,这小徒弟手无缚鸡之力,出去哪是这些妖魔鬼怪的对手!
临渊见谢指玄皱眉望着晏墨,一眼就瞧清楚谢指玄此刻的疑惑,一语中的地问出他心中纠缠几日的疑惑:“大公子又动手了?”
晏墨眉心微一拧,余光瞥了眼谢指玄,见霜衣少年亦面带担忧地看着自己。
他道:“谢璟同来的妖族趁机作乱,攻击附近的鲛人,吸食内丹以补元神,斩妖除魔本就是该为之事。”
“姬瀚呢?”谢指玄好奇,此人与谢璟关系密切,难道会放任谢璟与妖族挑衅和放肆?
“姬瀚也是其中一个,”晏墨道,“他与谢璟是同路人。”
“残害同族?”谢指玄惊诧不已。
“先前悦夫子说在寻根路见过姬瀚的缘石,便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悦夫子应海龙王之意复活姬瀚,只是一脉寄生复活的姬瀚到底是不是姬瀚,这个不好说。”晏墨道。
语毕,他看向对面笑眯眯的白发长者。
“姬瀚是谁不重要,都是好友棋上的一颗子。”临渊丝毫不意外地道,他已经算到外面会乱,不过这非是自己关注的重点。
他朝晏墨身后一看,眉目舒朗的轻笑,似将浓郁的晕染开了。
“诶呀,”临渊故作轻微叹息,似抱歉道:“少主带了贵客回来,理应焚香烹茶远迎才是。”
诚如谢指玄和临渊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晏墨亦能嗅到临渊身上的踏雪寻青的茶香。
晏墨语气淡然,“先生料事如神,又岂会没备好香茗?”
谢指玄朝晏墨身后的黑暗望去,仍旧是一片漆黑,却与晏墨回来前的不一样,空气中多了两缕气息。
一缕是晏墨身上还未散尽的腥味。
一缕是清淡无踪的香气。
淡淡的,飘忽不定,时而东西,转瞬南北,分不清到底是从何处传来的海棠花香。
但临渊这一句贵客,谢指玄心中顿时明了,与海棠作伴的人在渊沧屿唯有轩阳。
似印证内心想法般,廊道的黑暗被一道光劈开了般,一抹颀长的身影缓缓走来,茶金色的华袍在单调的夜色中更显华丽。。
临渊手中拂尘一扫,动作潇洒地甩到自己肩上,朝曲廊远处走来的人影道,“原来是好友啊,我还以为好友离了飞龙云榻就就走不了路,那是临渊多虑了哦?”
轩阳君道,“你确实很了解我。”
临渊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来人,见他手上一无玉扇,二无卖弄风雅的花枝,笑道:“说吧,好友来此可有带什么口信与临渊?”
轩阳君眸光无波地转向一旁安静的少年,他声音冷寂如风过深谷。
他道:“谢指玄你可以随我去天城了,融魂之期将至,请。”
谢指玄心头微惊,面上平淡,“轩阳君就怎知指玄会随你走?”
轩阳君茶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情绪,若说晏墨虽然冷清却尚有一分人间烟火气息,这轩阳君似看破红尘的冰寒霜雪,寡寂无情。
“你与故人不同,故人了解本座,你虽聪明却低估了对手。”他冷薄的唇启合说道,“你与少主都一样贪心,既知世有因果,也该通晓有舍有得。”
简而言之,谢指玄听出了轩阳君再骂自己与晏墨——想白拿开阳珠。
而开阳珠不管是前辈原本的半颗,还是那日白玉坪轩阳君给前辈的,都是属于轩阳君送出的,换句话说开阳珠属于渊沧屿。
晏墨可自行离开重回烛山,而前辈与开阳珠则该留在渊沧屿,自己则是融魂成为屠龙的武器。
轩阳君这一句因果又从何谈起,因——是那日解除了自身的神龙咒印,果——是融魂?
或者说,其实这里面的因果很简单。
因——是牺牲自我完成融魂,果——是将完整的开阳珠交给晏墨。
神龙是渊沧屿的主宰,所以因果是神龙的法则之一。
厘清轩阳君话中的警示,谢指玄倏尔一笑,“我可以与你走。”
意料之中的回答,轩阳君并不惊奇少年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一切都是命运的规划。
他看了眼临渊,然后与谢指玄道:“走吧。”
晏墨却是突然转身,挡下了去路。
轩阳君眉目平直,“少主何意。”
“不可带走谢公子。”
“哦。”轩阳君道。
茶金色的颀长身影风动花香,轩阳君回头看向站在白梅灯笼下的华丽长者,他突然朝临渊道:“好友未言错,真正的轩阳君在天城,本座只是轩阳君的幻形。”
临渊靠着廊柱看花灯,似没听到轩阳君所言,漂亮的桃花眸子看向上方,抬手抚摸着灯下挂着的玉片,薄玉刻画着符咒,祈求平安。
平安,他喜欢。
但是又向谁在祈求,苍天吗?
他不喜欢。
轩阳君瞥了眼不为所动的临渊,再看挡住前路的晏墨,他道:“本座以为当日在地宫你就清楚了根基之别,纵有仙骨,你与本座也相差甚远。”
“轩阳君以为晚辈是要与你动手?错了。”晏墨语气寻常,并未被轩阳君嘲讽到,“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今夜必须带走谢公子,便不能只带走谢公子一个。”
“你是希望本座一道捎上你?”轩阳君笑了,他无情冷问:“少主是想好,将仙骨借给本座玩几天了?”
“诶呀,好友又吓唬小辈了,”不待晏墨开口,临渊松开手中的玉片,朝轩阳君挑眉展露笑靥:“好友不若也将临渊带去天城,省的七日后我和大公子又要去一趟,费事劳神。”
“呵。”轩阳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望向临渊道:“本座只是轩阳君的幻形,不能定夺轩阳君交代之事以外的事情。”
临渊右手握着拂尘长柄,搭在肩上的拂尘一扫,挥手见洁白柔顺的白毛划空,飞旋点缀间强劲有力地整齐甩向左手臂弯,周身灵气无形,无形者自蕴结成阵。
他笑着道:“那就请你问好友,他现在的意思呢?”
轩阳君见临渊双手开势、启阵之招,对方一改悠闲随意姿态。他闭目,茶金色的锦袍微动,暗纹鹤羽绣花,抬手间一抹金色羽毛衔在指尖。
四人对峙,没有动武,一暗一亮,一黑一白,光影交错间更见腥风袭来,剑拔弩张的气势暗涌。
“呵。”轩阳君眼帘一掀,白鹤点睛般的深邃眼瞳,别有深意地看向临渊。
临渊与其对视,盈盈含笑。
轩阳君转达了本体的意思:“那便一起。”
漆黑长夜。
谢指玄走在晏墨身边,四人出了平文别院。
原本漆黑的谷地,竟亮起了一点一点的光芒。
萤火虫挥舞着鹅黄色的光点,飘飞引路,幽微光亮渐渐朝四周散去,映亮了悬在夜空中的海棠花灯。
无数只花灯,从平文别院到山前瀑布,目之所及,花灯重夜,似明非暗。
叠瓣绯红的花灯如两只手平摊的大小,花蕊嫩黄,花白渐变的绯色,如玉雕砌般流转华光,飘在空中。
谢指玄温润的眸子掠起惊讶赞叹,虽有几分诡异,却足够令人惊艳的华丽,只是他不经意嗅到了有别于海棠的血腥气息。
谢指玄方要转身看向血味飘来的方向,突然眼前一黑。
眼皮上覆着一只温凉触感的手,谢指玄耳畔响起一声痛苦的惨叫,而后是水泼在地面发出的沉重声,鼻息间腥味更浓了!
视线被晏墨的手挡住,谢指玄嗅觉与听力更加灵敏。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谢璟!
谢指玄抓住晏墨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抬眸惊见自己身前三步的距离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鲛人尸体,双手已经被整齐切断,鲜血源源不断地朝外冒。
谢指玄视线再移,看向拖着缔魂镰缓缓走走来的少年。
谢璟嘴角染血,邪肆一笑:“还是兄长的味道好。”
谢指玄脸色一白,“你,你!”
“我怎么?”谢璟笑,“不过是谢家人的本性,兄长不记得了吗?”
谢指玄双手紧握,脸色白的越发厉害,竟是被谢璟这句话气得有些颤抖,冷眼直视谢璟:“谢家之辈,不作邪祟。”
“邪祟?”谢璟桀桀怪笑,他摇头,马尾晃来晃去,他道:“你与我一样,若是有机会让你吃内丹喝鲜血,你就知道什么叫修道了。”
谢指玄怒火中烧,他看向与前辈一同走在前面的轩阳君幻体,幻体回头看着自己与谢璟,目光依旧无悲无喜,哪怕鲛人被妖族残害竟也无动于衷。
轩阳君似回复谢指玄的疑问,他道:“从第一个中原人踏足深海时,就带了杀戮,因果报应。”
谢指玄抿唇,似无法反驳轩阳君所言才沉默了,轩阳君的意思是指海图迷阵所困的修士们,最终沦为海龙王修为精进的补品……杀人人杀,从第一个修仙界的人涉足渊沧屿时,带来的不是杀戮,是江湖规矩。
看着眼前妖族屠掠鲛人的残忍场面,谢执玄朝轩阳君道,“纵有因果,也该止于无辜。”
“无辜,”轩阳君轻笑,他问:“人之初,性本恶,何来无辜?”
谢执玄道,“杀伐止于圣心,祸乱止于刀剑。因果不是冤冤相报的道,因果是事物遵循的理,理凭心断,皆止于心。”
轩阳君视线逐渐亮了起来,在谢指玄停顿了少许便从少年身上移开,落在谢璟身上。
“巧言令色,弱者才从文,”谢璟手中缔魂镰一扫,搭在自己肩膀上,他不屑地望着谢指玄道,“父亲果然没说错,优柔寡断的你根本就不配出生在谢家,贪生怕死。”
谢指玄冷笑,“在错的方向上优柔寡断,比起执迷不悟,又何尝不是一种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