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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危机 ...

  •   “潘多拉!潘多拉小姐……”
      紫龙·帕斯卡尔跌跌撞撞地在原始丛林的树藤之间摸索前行,他的浅灰色长袍已被树枝石头划出一道道口子,脸上、手上也布满了淤青和擦伤,一群蚊虫围绕在他身边。现在人们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英俊温和的副军事总督了。从早晨开始,他就在这暗无天日毒蛇丛生的林子中摸索前行,脚下的石缝中渗出泉水,布满苔藓的石头潮湿粘滑,参天大树虬乱的枝干和缠绕着的藤蔓时常挡住他的去路。猿猴在头顶长啸,野兽在丛林中出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密林中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可他仍然看不出有走出密林的希望,入夜后的原始森林无疑是更危险的。但他现在无暇考虑自己的安危,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潘多拉·韦尹小姐。
      他再次向着丛林深处大喊:“潘多拉小姐……”嘶哑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回来,伴随着野兽的咆哮声。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这个有些任性的贵族小姐,而且对于一位饱受尊重且娇生惯养的小女孩而言,接受这样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去跟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生活在一起无疑是令人沮丧甚至是恐惧的,因此当紫龙接到命令陪同韦尹小姐一同为质时,他就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这个悲伤的小小姐。
      “你的任务是保护好韦尹小姐。”穆这样对他说。
      即便没有穆的命令,以他的为人和责任感,紫龙也一定会保护好这个让自己直呼其名的孩子的。但是,现在,潘多拉不见了。紫龙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在趁印第安看守早上打盹的时候溜出来的。他其实早就觉察到潘多拉的意图,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她真能办到,而且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摆脱守卫,逃向陌生的森林。从另一方面讲,她始终不信任他。也许她把他当作总督派来监视她的士兵了吧?紫龙苦笑。也许她觉得自己被未婚夫出卖了。这种念头甚至强烈到可以克服对深林和野兽、毒蛇的恐惧。
      紫龙·帕斯卡尔绝望地看向密林深处,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既无法走出丛林又无法返回印第安人的驻地。但他更害怕的是,自己一直找不到的潘多拉是不是也是迷失在森林中了。
      突然,一条青灰色的蛇从一侧的树枝上向他扑来,他吓得大叫一声向一侧跳开,闪开毒蛇的利齿,但是脚下一滑,他向后仰倒,幸好他眼疾手快抱住一棵大树才没有摔下山涧。
      他看着脚下纷纷坠落的石头心惊肉跳,却没有注意到他手抓的枝叶下柔软的躯体,直到他站直身子正对上一双白眼珠。
      “啊”他大叫着向后跳开。突然间他周围的岩石和树木都活动了起来,几十条“毒蛇”铺天盖地地向他扑过来。他本能地摸向腰间,可是没有枪也没有剑。就在他愣住的一刹那,那些青绿色的“毒蛇”已把他钉在了地上。
      “放开我!”他挣扎着大喊,看清楚了他眼前的是拿着长矛的土著人,他们全身和他们的武器上都涂满了绿色的汁液,这让他们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放开他!”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土著人都纷纷向后退去,一个身着鲜艳兽皮的印第安人表情严肃地俯视着他。
      “卡西欧士!”紫龙·帕斯卡尔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见到土著首领竟让他心中升起一阵希望的喜悦。在一个月的相处中,他觉得印第安人并不像自己原来知道的那样野蛮和凶残,相反他们的豪爽与热情甚至让他在内心深处不知不觉产生了点好感。
      “卡西欧士!”他情急之下不得不对土著首领说:“韦尹小姐不见了!”
      “是的,”卡西欧士面无表情地回答他:“韦尹小姐不见了。帕斯卡尔大人你也不见了。”
      “……”紫龙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在这里。”
      卡西欧士点点头,“是的,现在你在这里了。那么,请跟我们回去吧,帕斯卡尔大人。”
      紫龙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认为我离开是为了逃跑?韦尹小姐不见了!我有职责找她回来!”
      卡西欧士丑陋的脸上挤出一个冷笑,“如果放你去找她回来,那么我们再怎么找你回来呢,上尉?”
      紫龙英俊的脸上泛出一丝愤怒,“你这是侮辱!”
      “我是阿卡利亚斯人,并不明白你们白人的尊严。我只知道在我们的兄弟全部回来之前,你们就是敌人!历史告诉我们,轻信敌人或是欧洲人等于自取灭亡!”
      紫龙脸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他在努力地压抑住怒火,尽管他不得不承认卡西欧士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在抓回我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会派人把韦尹小姐找回来吗?”
      “那个女人当然要抓回来。她是自己逃走的,不管是不是你们事前计划好的,都是你们欧洲人违约。”
      “那么请带我一起去找她!”
      “又想逃走吗?”
      “你!”紫龙的指甲扣进肉里,才压住怒火,抬起头来面对鄙视他的土著人,“我必须确认她的安全!”
      “安全?”卡西欧士大笑起来,“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被野兽撕成几块了!你也想亲眼看看?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的下场吧!我们阿卡利亚斯人对逃跑的战俘一向很‘客气’!”他大手一挥,几个身强力壮的土著人围上来绑住紫龙。
      “放开我!”他拼命挣扎,但是论单打独斗,他绝不是身经百战的印第安战士的对手。第一次,他心里充满了绝望。
      忽然,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印第安男孩跑来,对着卡西欧士咿咿呀呀说了一通土著语,卡西欧士皱着眉跟那个少年讲了几句话,突然对手下做了一个手势。正在捆绑紫龙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
      “你自由了。”卡西欧士对紫龙说。
      紫龙一愣。“……那,潘多拉小姐呢?”
      “她也自由了。”

      米诺斯·凡·海辛好整以暇地整整浅蓝色猎装袖口的花边,满意地看着拴在马鞍上的大大小小的猎物。一金一黑两只大型猎犬欢快而优雅地在他周围跳跃,贪婪地注视着密林深处。
      “你说得不错,阿路贝里希。”他说:“这里的确是打猎的好地方。”
      “只要您满意就好,我的主人!”
      米诺斯抚摸着镀了一层金的长箭头,“相对于粗暴的火枪和大炮,还是冷兵器更优雅而高贵……听说总督府订了两柄造假不菲的银手枪,是吗?”
      “是的,大人。听说阿卡利亚斯的贵族们都有收藏漂亮武器的嗜好。”
      米诺斯摇着食指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爱好,尤其是热武器,会走火的。”
      两只猎犬突然狂吠起来,向着密林深处扑过去。
      一声尖叫刺透了塔洛斯河原始丛林寂静的上空。
      阿路贝里希忙把两头猎犬唤了回来。
      米诺斯走上前去,拨开灌木枝条,看到了瑟缩在树下瘦小的身影。
      “哦,我的天呐。我想我一定是看错了。”他吃惊地说:“这难道是韦尹子爵小姐吗?您怎么在这里?”

      今年的雨季来得晚些。五月初阳光依然洒满金色的海岸。
      书房里,只听到笔尖在纸上“沙沙”的摩擦声。显然艾俄洛斯·特里蒂昂的心情非常轻松愉快。自塔洛斯城回来后,卡妙·德·洛林就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听话。因为静养,他的病人的病情显然在好转。虽然缓慢,但艾俄洛斯已经可以乐观地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卡妙的病情就有可能完全缓解。为此,即便多做一些工作他也是乐意的。他停下笔,出神地回想着第一次遇见卡妙后发生的事,那一幕幕的经历从他面前翻过,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他为之效忠的孩子,心甘情愿和他一起去冒险。有时候,他甚至幻想一个稳定的家和一个贤惠的妻子,但他心里明白,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就像卡妙,他未必真会娶潘多拉为妻。
      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颗毛茸茸的蓝色小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接着跳进来一个少年。
      “你果然在这里,艾俄洛斯。”少年欢快地说:“我回来了!”
      艾俄洛斯放下笔,含笑望着他:“是的,米罗,你回来了。回来的很快。你好像又长高了。”
      “我也没想到。”米罗一双眼睛四下张望,“我刚去了行政院,卡妙没有在那里……”
      “你一定累坏了,快去换件衣裳洗个澡,我让厨房做点你爱吃的点心。”
      “我不累,也不饿,艾俄洛斯。”
      “去看看玛蒂尔德吧,她非常想念你!”
      “艾俄洛斯!”米罗不满地打断他,“我会去的。你先回答我,卡妙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没有在行政院?他现在怎么样?”
      艾俄洛斯无奈地叹口气,“他该在行政院吗?”
      “这个时间……”米罗瞅了一眼早晨明媚的阳光。
      “他很好。但是他必须静养才能康复。外面的人只知道他得了重感冒,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得了什么病,你也不要出去乱说……”
      “这么说他还病着……”米罗焦急地问:“那他呢?他在哪儿?”
      “我说过他很好。”艾俄洛斯皱起眉,“恢复总是需要时间。他现在在卧室休息,你不能去打扰他。看你的样子昨晚一定没有休息好,你先去睡一会儿,等到下午两三点钟他醒来时再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米罗无奈地点点头,“你不能骗我!”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接着辰巳的声音传了进来:“特里蒂昂先生,穆上校来了。”
      “请他进来。”艾俄洛斯回答。
      穆走进来,又转身关好门。
      “艾俄洛斯,……”
      “欢迎,穆大人。你一定也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
      米罗当然明白艾俄洛斯的“好消息”指的是什么,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帕斯卡尔上尉回来了。”穆说,但表情却是出奇的严肃。
      “你看,米罗。我就知道是好消息。”
      “但是韦尹小姐不见了。”
      “……”艾俄洛斯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不见了’?您是说?紫龙·帕斯卡尔大人不是被派去保护她吗?为什么他回来了她却不见了?”
      “韦尹小姐是自己离开的。紫龙发现的太晚了,他和印第安人都没能追上她。从紫龙的描述和锡马人返回的消息看,她是逃走的。”
      “可是……为什么?”他褐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大体猜到了原因,“她一个人怎么敢在原始森林里乱跑?”
      米罗也觉得心悬了起来,他咬住嘴唇,脸色变得苍白,他明白佐迪埃克山的森林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是多么危险,虽然他不喜欢她,也绝不敢想象她会遭到什么下场!
      “好消息是有人看到她走出密林了。”穆说。
      “?”
      “!”
      另外两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穆说的话。
      “山下小镇的居民看到了她,和一个看上去像贵族的年轻男人在一起,他们一起往港口的方向去了。我已派人前去寻找。”
      艾俄洛斯皱起眉头,“如果说她是有计划的话……”
      那无疑是太丢脸了 !
      “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艾俄洛斯!”
      “她是卡妙的未婚妻,而且……既然她不愿意再在这里,……”
      “不行!”米罗几乎是吼出来的,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她不能离开!她知道卡妙病情的真实情况!你说过这些是不能让法国的那些人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米罗?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获悉了卡妙的情况?”
      “尤莉迪丝亲耳听到的!卡妙也一定知道!”
      “是的,米罗说的没错。”一个柔和动听的女声突然传了过来。
      众人看向门口,一个小女仆站在那里。
      “尤莉迪丝?”
      尤莉迪丝行了个屈膝礼,“对不起,特里蒂昂先生……我敲了门,但是……我听说有潘多拉小姐的消息……”
      艾俄洛斯走向她,“你说,米罗讲的是真的?”
      “是的。”她勇敢地看着艾俄洛斯说:“我亲耳听见的。”
      艾俄洛斯紧紧地皱着眉头,“我想有必要告诉卡妙。”
      米罗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不要去,艾俄洛斯!”
      “?”
      “我去把潘多拉找回来。你不要去打扰卡妙,好吗?”
      艾俄洛斯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犹豫。
      “他还在病着不是吗?……求你!”

      “起风了。”
      米诺斯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瓷杯站在窗前,看着折断的枝条在风中摇摆,洇了加勒比海上空的潮湿气息的空气从半敞着的窗子涌进来,占据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他抬手将窗户关好,看着暗红色的帷帐下呆坐着的潘多拉。她已经换下了那身被树枝划破的裙子,垂着头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的茶杯发呆。
      “韦尹小姐,”米诺斯笑咪咪地靠近她,潘多拉对此毫无反应,“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
      “那么,您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里呢?”
      潘多拉依旧一言不发。
      米诺斯摇头叹息,无奈地说:“那好吧。您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送您回总督府。”
      “不……”此前一直毫无反应的潘多拉突然尖叫起来,她双手一抖,“啪”的一声,上好的瓷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暗红的茶水洇湿了地面。
      “对不起,”潘多拉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不要回去。”
      “啊,小姐!”米诺斯又微笑着摇头,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您一定是跟侯爵大人吵架了是不是?”
      潘多拉又低下头,眼睛盯着地板上不断扩大的水渍。
      “呐,美丽的小姐!”米诺斯又说:“我实在不想说比较残忍的话。不过,在阿卡利亚斯,甚至整个圣米洛斯,都是侯爵先生的地盘。您在这里,就不能逃开他们家族的势力。所以,虽然偶尔的任性是小姐们讨人喜爱的优点,但要因此触怒侯爵阁下就有点不明智了。韦尹小姐,您知道,这些话是只有真正为您着想并不怕得罪您的人才会对您说的。我只是一个商人,也许不配做您的朋友。但您知道的,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真心喜欢您这样文雅高贵而又平易近人的小姐。”
      “……”
      “所以,您好好想想,等明天早上您气消了,我亲自送您回斯考皮洛去。”
      “不!不!”潘多拉又叫起来,眼泪充盈上她的眼眶,“我不要回去!求求您,凡·海辛爵士,……”
      米诺斯无奈地叹口气,“韦尹小姐,我们商队很快就要离开阿卡利亚斯回去欧洲了。”
      潘多拉忽然眼睛一亮,“您能不能……”她小心翼翼地问,黑色的大眼睛里饱含着希望的光芒,“您能不能……带我走?”
      “什么?”米诺斯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惊吓,“您说什么,韦尹小姐?这不行!我们公司还需要继续在阿卡利亚斯做生意呢!”
      “求您!”潘多拉依旧说,快要哭了。
      米诺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究竟为什么呢?韦尹小姐,您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您尊贵的夫婿的庇护呢?”
      潘多拉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没有说话。
      米诺斯似乎打算放弃,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
      “米罗。”潘多拉突然说,声音低得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
      “?”米诺斯不能肯定自己听到了潘多拉的声音。
      “因为米罗。”
      “那个杀人犯!——您是说?”米诺斯睁大了眼睛,从狭长的刘海儿下盯着潘多拉,仿佛听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是的。”潘多拉似乎也被他感染了。
      “总督大人并没有把他送到大法院吗?他怎么啦?”
      潘多拉摇摇头,大颗的泪水顺着她又长又黑的睫毛摇曳落下,“没有,卡妙他……”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潘多拉!”——
      她想起卡妙冷酷的神情,忍不住伤心起来。
      “啊,为什么!”米诺斯猜不透潘多拉伤心的原因,“卡妙大人一定还不知道那件事吧?”
      “卡妙早就知道,但是……”她摇摇头,说不下去。
      “总督大人知道?知道他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还把杀父凶手留在身边?”米诺斯惊叫起来,他向潘多拉俯下身,压低声音说:“总督大人不会因为米罗才与您……”黄绿色的眸子在白色刘海后闪闪发光。
      潘多拉点点头,“他说那不是我该管的事……”
      “老侯爵在总督到来后不久就遇刺……总督他知道米罗杀害了老侯爵,……而且还不允许别人过问……”米洛斯扳着手指,若有所思地说。
      潘多拉面前浮现出一片漆黑的迷雾,一个可怕的念头跳进她的脑海,她使劲地摇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不!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哎呀,韦尹小姐!”米诺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不要乱想!我什么都没有说……潘多拉小姐?”
      可是潘多拉已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毒蛇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不是的!卡妙不是这样的人!……卡妙不是的!”

      “原来是总督府上的奴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压住了旅馆门外的喧哗,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绣满大花的长外套的男人走了出来。
      “阿路贝里希先生。”门外商队的人都站起来向他行礼。
      “你就是阿路贝里希?”米罗仰起头来看着他,从心眼里讨厌这个不修边幅却趾高气扬的男人,“我要见潘多拉!”
      “韦尹小姐不在这儿。”
      “有十几个渔民都见到,潘多拉被米诺斯·凡·海辛带来了这里。”
      “哦?”阿路贝里希懒洋洋地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说:“那他们——你的证人们都在哪儿呢?”
      米罗愣了一下,“他们没有来。”即便来了,也未必会愿意指认西印度公司的人。
      阿路贝里希冷笑了两声,“原来只是米罗先生的一面之词。”
      “我知道潘多拉在里面,你让我进去!”
      “总督府上的仆人都是这么没规矩吗?我想问米罗先生,你进去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带潘多拉回去!”米罗努力压抑住胸中的怒火,手按在腰中长剑的柄上。
      阿路贝里希目光游移到米罗腰间,他周围的水手都围了上来,“看来米罗先生是一定要进去啰?”
      米罗危险地眯起眼睛,“我一定要带潘多拉回去!”他说,面对周围彪悍的水手他毫无惧色。
      阿路贝里希冷笑了两声,立即有两个水手打扮的人拔出刀扑了过来。“叮”的一声,暗红色的长剑将两柄刀架在了半空。米罗随即撤剑,剑刃向刀柄游离。两个水手忙撤刀回防。米罗唇角不自觉地弯出微小的弧度,趁着二人撤力的空档,一挺一挥,把两柄刀荡了开来。他比不上二人的力气大,但凭着良好的剑术占了上风。
      “漂亮!”突然响起一声喝彩和稀稀的掌声,两个水手立即恭恭敬敬地收起刀退到一边。
      米诺斯走了出来,大而华丽的宽檐礼帽压得很低,让人能清楚地看到上面艳丽的羽毛和乱颤的花朵,“哎呀呀,怎么打起来了?阿路贝里希,怎么这样怠慢总督府上的贵客?”
      “爵士,”阿路贝里希慢吞吞地说:“他只不过是个奴仆。”
      “就是总督府上的狗你也不能无礼呀!”
      二人的公然侮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米罗年轻的心,米罗死死握住剑柄,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努力压抑着欲喷涌而出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米诺斯,潘多拉是不是在你这里?”
      “没有,没有。”米诺斯笑咪咪地否认,不带一点诚意。
      “我不信!”
      “啊,当然!您有不信的权力,米罗先生!不过我是清白的,不信您可以自己进去看!”
      米罗当然不信,他把长剑握在手里,就要往里闯。
      “够了,米罗!”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低喝让米罗停住了脚步,向外望去。
      艾俄洛斯急匆匆地跳下马,走到米罗跟前,“这里交给我,卡妙叫你马上回去!”
      “他怎么了?”米罗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着急地问。
      艾俄洛斯瞪了他一眼,“他很好,只是不希望你卷到这件事中来……他也不想韦尹小姐受任何委屈。”
      “可是……”
      “这是命令,米罗!”
      “好吧!”米罗不情愿地转身向外走。
      “那么,”艾俄洛斯对米诺斯说:“我是否可以见韦尹小姐?”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特里蒂昂先生。不信你可以……”
      “适可而止吧,凡·海辛爵士!”艾俄洛斯突然厉声说,连走出门外的米罗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你应该明白韦尹小姐的身份!”
      米诺斯唇角的微笑僵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又换上那不讨人喜欢的笑容,“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特里蒂昂先生。不信你可以自己进去看!”
      “这么说,”艾俄洛斯想了一下,才说:“潘多拉真的在这里?”
      米诺斯微笑着让出了走廊的路。
      “啊,爵士,您为什么让他去见韦尹小姐?”艾俄洛斯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后,阿路贝里希不解地问。
      “现阶段触怒卡妙侯爵可不符合我们的利益,阿路贝里希。”
      “啊,‘现阶段’,您是说?”
      米诺斯“吃吃”地笑起来,“哎呀,你真是讨厌啊,阿路贝里希。我们是商人,当然要利益为上!”

      米诺斯等人在门外的谈话潘多拉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她想逃,但所有的窗户都封得死死的,她无处可逃,她只能双手抱住身子,尽量地缩在床脚。艾俄洛斯进来看到的,就是她这样一幅令人心疼的样子。潘多拉昔日红润的脸蛋变得苍白而消瘦,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动物的一样发出惊恐的光芒。她盯着门口,一直保持高度戒备的状态。但是看到进来的是艾俄洛斯而不是米罗时,她竟然稍稍松了口气。
      艾俄洛斯也感觉到了她的这一变化,他试着向她伸出手,“潘多拉……”然而他刚走出一步,潘多拉就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绷紧了身体。艾俄洛斯只好倚门而立,“潘多拉,”他放低声音,使它听起来比较柔和,“是我,艾俄洛斯。你放心,在没有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不会靠近你。”
      潘多拉的大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令她看起来格外憔悴。
      “我来,是为卡妙带句话。”
      一听到卡妙的名字,潘多拉的身子动了一下,泪水又开始涌上眼眶。
      艾俄洛斯继续说:“他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与惊吓,他觉得很对不起你。他还说,不管你怎样认为,不管他和别人关系怎样,你始终是他心中最重要也是最在乎的人之一。他说,不管你是否愿意原谅他,他希望你在今后所有的日子里都能充满希望,幸福快乐……”
      潘多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想亲自来跟你说,但他知道你不想见他……”
      “不……”潘多拉哽咽着,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扑在床上放声大哭。
      艾俄洛斯等她发泄完心中的委屈,渐渐止住哭声,才慢慢靠近她,潘多拉这次没有拒绝。
      “想家了吗?”
      潘多拉抖了一下,过了很久,才难以令人察觉地点了点头。
      艾俄洛斯在她身边蹲下,像个兄长一样抚摸着她的秀发,“我送你回家。明天一早我们就跟西印度公司的商队离开阿卡利亚斯。”

      米罗回到总督府的时候,风已经停了。天地间寂静地令人窒息。总督府里也难得见到人影,仆人和奴隶们似乎都失去了踪影。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卡妙卧室的门,隔着一道屏风他看到卡妙抱臂站在窗前,俯瞰着窗外的悬崖。罗蜜站在他身后,米罗进来时她正用一种异常恭敬的语调跟卡妙讲话。
      “……也许您应该听从艾俄洛斯的建议,让米伊美过来。”
      “米伊美有米伊美的任务。”卡妙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凉爽的风,“我也不是那么没用,离开三大管家就什么事都做不了。”
      “可是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这里还有穆和米罗,足够了。”
      罗蜜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站在屏风边的米罗,脸上立刻换上恼怒的神情,“你回来了?怎么不敲门?”
      “是的,我回来了。”他有些兴奋地说,看着窗边的卡妙也转过身来看着他。
      卡妙穿着一件乳白色长睡衣倚在窗边,明媚的阳光与湿热的海风一起从他身后涌进来,这使米罗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卡妙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走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他的眼睛泄露了一切,笑意像温暖的水泡一样浮出了冰蓝色的海面。卡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回来了,卡妙。”他说,向前走了两步,“你好些了吗?”
      卡妙点点头。罗蜜向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米罗又想到了潘多拉,“艾俄洛斯……”
      “我知道了,米罗,别担心。”
      一个潘多拉·韦尹不可能给他们带来威胁,但当管家辰巳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时,卡妙敏锐的第六感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
      “先生,”管家说,脸色有些难堪,艾俄洛斯临走之前曾吩咐他在卡妙完全康复之前不能被打扰。
      卡妙的目光落在辰巳手中银托盘上,眼睛里的笑意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沉静。那托盘上放满了阿卡利亚斯几乎所有主要官员的名帖。
      辰巳光光的额头上冒出大滴的汗珠来,托盘上诸位大人的名帖像石头一样沉重,“先生,”他努力使声音平稳,“大人们都到了……大法官说……宪兵队抓到了总督……前总督的凶手……对不起,先生……”
      卡妙点点头。
      米罗脑门上渗出汗来,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着。不知为什么,他似乎觉得卡妙的动作也有些迟缓。
      “诸位大人,想见见……先生您和米罗。”
      米罗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他觉得嗓子里发干。尽管前总督不是他杀的,自己却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而且,如果卡妙知道自己曾经……他会怎么想?而且,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也要见我?
      卡妙扫了米罗一眼,米罗更加紧张,他不明白卡妙目光的含义。
      卡妙再次点了一下头,辰巳退了下去。卡妙顿了一下,伸手拉铃。
      女仆尤莉迪丝走了进来。
      “帮我更衣。”卡妙说。

      走廊里站满了身着红色制服手持长枪的宪兵。客厅的门开着,里面几乎坐满了人,一侧是以路尼·萨里埃为首的大法官们,他们几乎都穿着黑色的长袍——这在法庭外可不常见,另一侧则是大主教迪斯·马斯克、财务官卡隆·帕斯卡尔、代理副军事总督紫龙·帕斯卡尔以及其他的被称为“执政委员会”的所有官员们。这种架势在阿卡利亚斯,不,在整个圣米洛斯也是头一次。
      卡妙神色平静,目不斜视地从众人中间穿过,所有人都站起来向他行礼。米罗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该站在哪里,只好一直跟在卡妙身边。
      “萨里埃大法官阁下,听说您找到了杀害我父亲的真凶,是这样么?”卡妙十指交叉,抵在下颌上,一开始就开门见山地问。
      “阁下,宪兵队抓到几个与前总督遇害相关的人,但还不能说他们就是凶手。”路尼恭敬地低着头说。
      “哦?”
      “也许大人您想亲自听听他们的供词?”路尼没有等卡妙的回答,向一旁的宪兵小分队队长示意,很快两名宪兵押了一个健壮的年轻黑人进来。
      黑彼得!
      米罗几乎晕过去了!他死死地咬着嘴唇,血流进了他的嘴里,咸咸的味道。他感到呼吸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下意识地去看卡妙,但卡妙并没有去看他。
      “彼得先生,”路尼开口,“请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向在座的诸位大人叙述一遍。这不是正式的审判,但你的话仍旧可以作为供词。”
      “是。”“黑彼得”哆嗦着回答,冷汗从额头上滴下,他不敢抬头,与平时的不可一世截然相反,可以肯定他吃了不少苦头。
      “是你杀了前任总督?”卡妙忽然问。
      “不,不是!”“黑彼得”惊恐地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否认,“我没有杀总督!不是我!不是……”他的目光触到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他的卡妙的目光,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喃喃地问:“大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座的诸人都看向卡妙。
      “没错,在佐迪埃克的密林,你和你的同伙围住了我的马车。”
      “这么说,彼得先生,你还犯有行刺现任总督的罪行。”路尼冷冷地说。
      “现任总督?”彼得失声惊叫,面如死灰。
      “不过现在先请你讲述一下有关前任总督遇害的一些情形。如果你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将会减轻你的刑罚。”
      “是,是。”彼得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卡妙。“在总督遇刺前的一个月,有两个白人找到我,给了我两千金币和两支火枪,要我在适当的时机了结了……刺杀总督大人……”
      “那两个白人你还认识吗?”
      “不,他们都带着面具,大人,我只能看到他们的下巴。但从声音上听,他们都不年轻了。”
      “然后,你将去刺杀总督?”
      “不,不,我没有……我不敢……”他咬了咬牙,似乎在思忖措辞。
      “你拿了他们的金子却不去做,你不怕这些白人来报复你吗?”
      “当然怕。但我也不敢行刺总督老爷,于是……”
      “于是?”
      “我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去找别人干这件事。”
      “别人是谁?”
      “……”彼得抬起头,看看路尼,又看看卡妙,最后将目光移到米罗身上。
      米罗已面无人色,他感觉到灵魂正在从他的躯体剥离,一点点地被拖向地狱,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听力却出奇的敏锐,他嘴唇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那个人是谁?”他听到路尼又在问。他感到双腿发软,身体却无比沉重,他下意识地向卡妙伸出一只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靠着卡妙座椅的椅背。
      路尼也在看着他们,他知道卡妙已经猜到答案了。从下面看去,卡妙用手扶着额头,似乎重又陷入了失去父亲的哀伤中。
      “黑彼得”在众人审判的目光中,努力了好久,才从干涩嘶哑的嗓子中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米~~~~罗~~~~”
      “哪个米罗?”
      “就,就是……”他看向卡妙身边。
      “总督府的米罗先生?”
      “黑彼得”点了下头。
      米罗身子摇晃了一下,他只能死死地扣住椅背,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卡妙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却一动不动。
      “那么是米罗杀了前任总督?”审判仍在继续。
      “我给了他一袋金币,和其中一柄手枪。几天后他就通过他养父的老相好玛蒂尔德进了总督府,然后……然后……就听说总督老爷遇害了……”
      “不!我没有!”会客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卡妙身后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的少年身上——除了卡妙。
      “我没有!卡妙!我没有杀害你的父亲!相信我!相信我!”他歇斯底里地喊,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向卡妙挺直的脊背伸出手去,可是还没有触到他的肩膀就被两个魁梧的宪兵抓住胳膊拖到一边。
      “卡妙!”他对着那个渐渐远离的背影哭喊:“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做那件事!没有……”
      迪斯·马斯克主教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卡妙站起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阁下,”路尼说:“既然米罗先生与这件案子有牵连,我希望他能够到大法院住一段时间,也好使他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萨里埃大人,”卡妙说,声音像一潭死水一样平静,“难道我没有告诉过您吗?这件案子由您全权负责,任何人您都有权调查。您今天让我记起一些令人悲伤的回忆,我累了,这件事就由您来处理吧!”
      路尼向他鞠了一躬。
      卡妙消失在会客室的门口,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几近昏厥的米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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