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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迪斯的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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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张开臂膀时,大地收下了这个空虚无意识的躯壳,但现在这个灵魂已经远离进入了永恒的光辉,正因为痛苦我们才找到生活的意义,和我们出生时的失去的优雅,有着无穷智慧的上帝把答案教到我们的手中,正因为他没有躯壳,所以我们的灵魂能在他的世界重生……”
雨季行将开始,脚下的泥土已然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远处的加勒比海上空,一场新的暴雨正在酝酿中。加勒比大教堂的蜡烛不分昼夜地燃烧,在银质的十字架和器皿上反射着冷冷的光,挽钟悠长的声音在被玫瑰和百合环绕的墓园里弥漫着。只有几个女仆的啜泣声在祷文结束后的空气里微微振动。
卡妙总督的灵柩没有像他生前想象的那样被运回洛林,而是被安葬于加百列大教堂大墓园区。
卡妙垂眸站在最前列,神情淡定疏远,看不出悲伤抑或其他的什么感情,黑色的礼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不该下床,但他却执意要来,艾俄洛斯和罗蜜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他们好像对此已习以为常。米罗却不能放心而跟他的朋友一起来出席葬礼。但来到教堂后他才发现自己只能和仆人们呆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那个单薄而孤独的身影。
那一天,第二次,卡妙的一句话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隐隐约约间,他开始觉得他与卡妙间似乎有那么一条若有若无的线连在了一起,尽管他现在尚未预料到在以后的很多年,每一个生死关头,他们的命运之线是如何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那日之后,一连几天都是晴朗的日子,卡妙的病情也开始一天天地好转。一切都像加勒比清朗的海面一样平静而美好。然而,总督府城堡之外,却如同海面下的洋流,正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市民的惊惶、仆役的不满、奴隶们的愤怒,在高压政策突然崩塌后全面爆发出来,形成的滚滚洪流,终于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冲向了那座由加百列和拉斐尔守护的白色城堡……
横亘在米罗和卡妙之间的贵夫人们在用眼神交流着,卡妙病态的虚弱缩小了他的冷漠带来的距离感,他低垂的蓝眼睛、白皙的脸庞和紧抿的红唇,甚至是他倔强而高傲的身影,都激起了贵族女人们狂热的爱恋和欲望;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目光被投到了她们身后、仆役们当中的米罗身上。刚刚发育的男孩蜜色的肌肤、蓝紫色野性的眸子和他红润的面庞无疑也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不过,这两种目光却截然不同。看向卡妙的饱含大胆的爱慕,而投向米罗的,则变成赤裸裸的欲望和挑逗。这就是贵族和贱民的区别,有身份的小姐都梦想有一天能够嫁给一个如此英俊的侯爵,当然,如果再有一个能任自己差遣的漂亮仆人最多是个情人就再好不过了。
米罗不明白这些目光的含义,但他担忧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朋友。直到葬礼快要结束,他看到总管檄,穿过人群,来到卡妙身边。他不禁多留意了下这个暗蓝色头发身材高大长相普通行事低调的中年男人,米罗此刻没有想到,下一次他们见面是在很多年后,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
檄在卡妙身边耳语几句,随后卡妙起身离开了尚未结束的葬礼。
米罗也想随他离开,但包围着他的拥挤的下人们阻止了他的一切努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卡妙的身影越来越远。
总督府两位天使守护的大门已被黑压压的人群毁坏,他们叫嚷着向统治者要求更多的权利。但当那镶刻着金百合的马车驶来时,人群却安静了下来。马夫面无表情地御马,两匹马也没有半点的惊慌,整个华丽的马车徐徐而来,却散发出一阵威严的气势,迫使示威的人们向后退,一直让出一条通向内院的道路。
檄很明白车外发生了什么,他手心里全是汗水,高大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坐在他身边的卡妙阖着双目倚在车座宽大的后壁上,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马车在内院停下。
艾俄洛斯听到消息跑出来,将刚下车的卡妙一把拽进客厅。
“艾俄洛斯,仪式仍未结束,请你代我去一趟教堂。檄——”卡妙一边向楼上走去一边吩咐,不理会身边人的紧张,“檄总管,请他们到二楼书房来。”
“卡妙!”艾俄洛斯在楼梯口拉住他的胳膊,迫使卡妙不得不停下来看着他。
“卡妙!”他看着卡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让我来!让我来解决!”
卡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绽开一个极淡极轻的微笑,“放心,艾俄洛斯哥哥!现在我已是一家之主,必须要来面对、解决这些问题,不是么?”他右手覆上艾俄洛斯还在紧紧抓住他左臂的手,“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请相信我!”
葬礼冗长的仪式在艾俄洛斯到来后不久结束,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米罗急于知道他的朋友的情况,匆匆忙忙准备离开。
“米罗,我的孩子!请等一下!”
米罗听到有人在叫他,转身看到迪斯·马斯克主教在向他招手,他迷惑不解地走过去。
“法座,”他学着平日其他的人来称呼他,“卡妙他先回总督府了……”
“不,不,”迪斯·马斯克打断他的话,“我找的是你,米罗。”
“我?”米罗怀疑自己听错了,“您的意思是?”
“是的,没错,就是你。过来坐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讲,孩子。”迪斯·马斯克带他来到教堂的花园,在一株高大的木棉树下坐下,“过来,孩子。”他笑着说,也许是因为他长相并不像大多数神父那样慈祥,以至于米罗觉得他的微笑有些古怪。尽管着急回去,他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坐下了,也许应该听听主教会讲些什么。
“你在怕我,孩子。”迪斯·马斯克看着他,忽然说。
“不,没有,法座。”米罗的目光有些闪烁,他低下头看着石板边缘处努力长出来的苔藓和齿苋。尽管迪斯·马斯克精干的外表和他貌似不怀好意的微笑让他心里不舒服。
“不要在神父面前说谎,我的孩子,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真相。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从来不来忏悔呢?除非你对主的信仰不够纯粹和坚定。”
“……”米罗低下头,不说话。迪斯·马斯克向他靠近,“你看,孩子,到现在我还对你一无所知……你母亲好吗?”他把手放在米罗的小手上,想表达一下他的关心,不料这个动作将米罗吓了一跳,他一下子挣开,站起来,大声说:
“我没有母亲!”
迪斯·马斯克抬头看着他,努力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片刻后他举起双手,眼睛虔诚地望着天空。
“主啊,请原谅孩子的无知。”然后他严肃地看着米罗,说:“不要这样讲,米罗。世上不会有人没有母亲,即便是圣婴也是一样!也许她做了什么让你痛恨的事,但是请相信她心里依然是爱你的。米罗,从你的话里我可以听出你童年一定经历了很大的不幸,并且受了某些事抑或某些人的迷惑。”
“是……是么?”米罗缓缓地在长凳上坐下,他想起那用作襁褓的丝绸——也许她真的是有非这样做不可的苦衷。
迪斯·马斯克很满意米罗态度的变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父亲呢?”
“死了。”想起老皮埃尔的死,米罗心里还是一阵难过。
“哦,我很遗憾。”顿了一下,主教又试探着说:“这么说你现在是孤身一人了?——我听说你并没有兄弟姐妹。”
米罗点点头。
“哦,可怜的孩子!迷途的羔羊!以后有什么事你尽可以来找我,我必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你一定意识到了,米罗,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注意到你了。”他等米罗抬起眼睛看着自己,才慢吞吞说:“实在太像了!你实在太像他了!”
“像……谁?”米罗的心剧烈地跳起来,紧紧地盯住迪斯·马斯克的脸。
但主教大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他打量着米罗,轻轻晃着脑袋,喃喃自语:“太像了,除了头发的形状,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谁?!”米罗一声大喝将迪斯·马斯克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我的一位故人,孩子。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尽管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是……你明白吗?有些人是只需一眼就让人难忘的!”
“那……他在哪里?”米罗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急于知道……也许是和自己父母相关的事宜……会是吗?可能是吗?……但如果不是,主教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
迪斯·马斯克的眼睛中流淌着悲伤的神色,“他死了。像一位真正的战士那样死去!不过,……听说他有一个孩子,但后来下落不明了。”
米罗因悲伤而黯淡下去的眸子重又明亮起来,“您是说?”
“现在什么也没有证实,孩子。我也只是怀疑!请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不想给你无谓的希望然后再告诉你一切都是错误!”
“哦。”事实上他已经给了希望,米罗抱住膝盖,努力让自己激动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片刻后又问:“那,他,是个水手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哦,对了,米罗,刚才你要急着去哪里?总督府里听说出了些乱子,你的小朋友也许有麻烦了。”
“卡妙!”米罗从长凳上一下子跳了下来,刚才过于关注自己的身世,竟把回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抓起帽子,跑出几步才想起来,转身对迪斯·马斯克道别,脸上已满是焦急。
“一路小心,孩子!”
迪斯·马斯克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已故总督的书房内,却没有教堂花园里那样的温馨。敌意和仇恨夹杂着期待和幸灾乐祸等等的情绪形成一股低气压盘桓在书房的上空,不知名的暴风雨随时会来,上帝的利剑不知会落在谁的头上,贵族?平民?仆役?还是奴隶们?
书房正中的软椅上,年轻的侯爵悠闲地品着咖啡,在他面前,穿着各异身份不同的人们一字排开。
檄弯下腰,在似乎对周遭的敌意浑然不觉的少年耳边低语:“大人,他们都来了。”
卡妙点点头,放下杯子,目光淡然地从他面前不同肤色的男女老幼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队伍当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
“请说吧。”卡妙对他点了下头。
?男人显然并未了解卡妙的意思,褐色的眼睛放肆而戒备地盯着他的脸。
卡妙垂下眼睛靠在软椅的垫子上,“最为市民的代表,雷缪先生,就请你先说吧——你们的条件。”
“很简单,大人。请您降低印花税率。大家都是拼着性命从旧大陆过来讨生活的人,只能靠商贩间的交易来谋生,还要购买奴隶……”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队伍中的几名黑人,“总之,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加百列大教堂的税收……”
卡妙抬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话,唇角弯起一个冷冷地弧度,“我想您找错地方了,雷缪先生。这是总督的权限而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力给您任何承诺。”
雷缪显然对这样的托辞极度不满,他逼视着卡妙,讽刺道:“可住在总督府的是您和您的家人,而且按照法律……”
“太阳王陛下的旨意将是阿卡利亚斯至高无上的法律。至于总督府,只是德·洛林家目前的住所,新任总督将会为我找到去处,不劳阁下费心!”
男人怒极反笑,“那我们就等着大人您永远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卡妙抬起头,看到四周人们脸上一片冷漠,他知道没有人愿意帮自己。他双手交叉搁在下巴下面,冷笑,“当然,如果我能行使总督权力的话,一定会考虑你们的要求……抑或你们将向另一位强有力的总督来申诉?”
雷缪一愣,卡妙已作出手势送客。
“那么,”等雷缪一行人离开后,卡妙向仆役们抬抬下巴,“你们也是来谈条件的喽?”
“大人,”檄脸上陪着笑,弯下腰对卡妙恭恭敬敬地说,一双小眼睛却不安分地打量着他的小主人,“他们怎么敢?请一定不要相信谣传……”卡妙不说话,檄只好继续说下去,“他们来这里,呃,他们……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总督府里的事太过繁忙,因此……如果能够多得些报酬……”
卡妙冷冷地看着其他人,“是这样么?”
“是的。”人群开始附和,“总督府的活太辛苦了!”
“家人都养不起了!”
“……”
卡妙等众人安静下来,才仰起脸问檄:“加多少呢?”
檄装作努力思索的样子等了一会儿,才说:“大人,您看,每人加一个里拉?”
卡妙在心底无声地冷笑,“说得很对。”他点点头。
“太少了,大人!”人群里突然有人说,接着大家纷纷响应起来,“最少一个半里拉!”
“是呀,是呀!府里的活根本不是人干的!”
“……”
卡妙和一旁的奴隶们安静地看着这幕闹剧。
“太无礼了!”檄大声制止众人的喧闹,然后对卡妙面露难色地说:“不过,大人,他们的活也的确辛苦……”
“两个里拉!”
“什么?”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样吃惊地还有那些要求加薪的仆人们。
“我说,每个人加两个里拉。”卡妙淡淡地说,看都没有看他,“每个辛勤劳动的人都有权利获得财富——不过这次只是暂时的,能否永远保住这份报酬取决于你们自己。以后的任何时候,你们都可以离开,放弃这份薪水,去寻找更好的归宿同样是你们的权利。”
“可是,可是,大人……”檄没有料到卡妙会这样答复,“这,一共要四百个里拉呀。”
“哦,是么,这么多?”卡妙“吃惊”地说,“没有记错的话,总管你一年的报酬差不多这么多——把你的那份给他们就好!”
檄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大,大人,您是开玩笑的吧?”
“唔,不过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檄先生,”卡妙冷酷地微笑,“您还可以去布尔维尔大人那里得到补偿。”
“大人!”冷汗从总管全身的毛孔里冒出来,湿透了衣衫,沿着鬓角流下,他腿一软跪倒在卡妙面前,“大人……”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他就算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他和布尔维尔的秘密交易卡妙能够知道,更不知道接下来卡妙会怎样处置他。
“你可以走了。”卡妙说:“你以前帮爸爸做了很多事,也曾是一个英雄……但,我不喜欢被人背叛……”
米罗端着盛满药汤的碗来到楼上时,听到的就是总管羞愧离去的脚步声。
艾俄洛斯站在一个房间门口向他招手,他走过去。艾俄洛斯揽住他的肩将他拉进另一个房间,“卡妙有重要的事,再等一下。”他吧食指放在唇上作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是书房的隔间,可以清楚地听到隔壁的交谈。
“外面那些人……?”米罗小声问。
“很快就会离开。”艾俄洛斯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可是,药就快要凉了。”米罗焦急地说。
“再等一下,很快。听……”
“以后,所有的事情都直接向我禀报,包括你们——”卡妙看向一直默默站于一侧的几个黑奴,不知是白人主人们长期的积威还是别的什么,他们表现要规矩得多。“约翰、彼得、奥古斯特、阿什拉、叶塔、克劳德……”他一一报上站在他面前的黑人的名字。
黑人们没有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吃惊,没有人会特意记住所有奴隶的名字,因为人们普遍认为他们不配得到这样的尊重。但卡妙的态度显然是诚恳的。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甘蔗收割期就要到了,在那之前,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有两天的假期——去做你们想做的,敬奉你们的神明或是别的。从今年开始,撤掉四分之一的甘蔗林,种植面包果和你们吃的其他粮食。这部分的所有产出以及以后每年甘蔗糖产出的五分之一归你们自由支配,这部分收益将在奴隶们中间按人头平均分配。和白人们一样,你们可以离开德·洛林家的庄园去往别处,留下的人,将在我的保护之下。”
这一整天,在场的人从这位年轻侯爵的口中听到不少令人惊喜和费解的命令,但这句话显然是最令人吃惊的,奴隶们可以自由地离开,可以自由地在自属地上种植作物,甚至可以自由地获得产出,这是前所未闻的,以至于奴隶的代表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您的意思是……自由地……我们……”一个年级稍大的黑奴试探地问,他显然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是的。你们每人得到自己的那份后,如果需要钱,可以卖给我和其他的商人,——按市场的价格。”
“……哦,哦,您说的是真的吗?……您将来会后悔的!……”
卡妙扫了面前的人一眼,略带不满,“我从不反悔!但你们也别想偷懒!”
“哦,仁慈的上帝!仁慈的主人!”一个矮壮的黑人匍匐在卡妙脚边,“可是,您不该对奴隶太过慈悲,对他们您需要做的是……”
“约翰!”卡妙冷淡地打断他,“我需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很感谢你为德·洛林家做的一切,但我不记得爸爸曾给予你凌驾于你的同胞之上的特权。做好你本职的事,不要像檄总管那样!”
隔壁的艾俄洛斯长吁了一口气,尽管对于卡妙的一些决定他也很震惊。
米罗听到他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回来了。那个为了他爱的和爱他的人而坚强活着的卡妙,回来了。”抬起头,正对上他微笑的眼睛,米罗从未想过这双褐色的眸子里流淌着如此温暖而美丽的目光,就像和煦的阳光。
“卡妙,该吃药了。”好不容易等到那群讨厌的人离开,米罗急忙将那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药递过去,看着卡妙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眉峰无意识地皱起来。
“你不该将檄辞掉,以后谁来管理这么多事务呢。”艾俄洛斯跟在米罗身后进来,也许是因为心情愉快的原因,他的语气里听不出责备的意思。
“不是还有你帮我么,艾俄洛斯。”
“哦……”艾俄洛斯无奈地苦笑。
“苦吗?”米罗盯着卡妙微蹙的眉峰,关切地问。“来,张开口。”
“嗯……?”
“张开口啊。”米罗把空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乳白色半透明的块状物放入卡妙口中,卡妙立即感到从舌尖化开的一股甜蜜霎时驱散了口中的苦涩。
“这是什么?”
“蜜糖。从厨房拿的,别告诉我你没吃过,怎样?甜吧?”
从舌尖化出来的甜蜜迅速地荡涤到身体的每一处。卡妙从小吃的糕点面包里有时会加,他却从未单独地吃过这样甜蜜的东西,他看着面前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得意地眯成了半月形,心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股挡不住的甜意化开,于是米罗惊喜地发现那冰海样的眸子里浮出点点笑泡,破碎在海面,化成一缕缕春风,一掬掬泉水。
卡妙冲他眨眨眼,“看来你经常去厨房偷东西!被我抓住了!”
“我没有!”米罗涨红了脸争辩。
艾俄洛斯微笑着看他们吵嘴,等二人告一段落,才说:“卡妙,关于新总督的会议,明天将在行政院召开。”
房间内最后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卡妙换上淡然的表情看向窗外,“我知道了。”
“当然是德·卡妙侯爵,这是法兰西国王陛下的旨意和协议的规定,没有异议!”
大法官路尼面无表情地说完,坐下,不理会周围或赞成或不满的目光。
下面响起小声的议论。
卡妙一直盯着他面前的小雏菊发呆。人们都能感觉出这位有可能的总督继任者今天精神并不太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当然了,大家心里都会说,这样的会议,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是枯燥乏味了些,他年龄还小,尚未明白权力和利益的意义。不过,这样不是更好么?因此,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责备。
“诸位,在下有点不同意见。”财务官卡隆·帕斯卡尔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然后故作姿态地停留了一会儿,才搓着手说:“听我说,各位,阿卡利亚斯一直是我们大家的家园,是一处自由之地,既然如此,总督一职就应该从我们中间产生。论资格、官衔和对阿卡利亚斯以及整个圣米洛斯地区的贡献,我想推举一个人——布尔维尔子爵。”
正在喝茶的军事总督大人一口水呛到。
房间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后,突然爆发出雷鸣般激烈的争论声。大多数人为他放肆的言论而愤怒,也有人为他大胆的民主思想而叫好。
卡妙侯爵仍在发呆,丝毫没有被他们的争论影响到。
卡隆意识到自己似乎捅了马蜂窝,忙站起来为自己辩解:“当,……当然,……我,我不是……不是不同意……卡妙侯爵,听我说……说完,我,我的意思是……侯,侯爵大人……大人成年之前,是的,成年之前的这几年……等大人成年后,当,当然是……法座,您倒是讲几句话呀?”他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主教迪斯·马斯克身上。
迪斯微微一笑,示意大家安静。
“《圣·阿卡利亚斯协议》是不可更改的,大法兰西国王陛下的旨意也是神圣不可动摇的。”不出意料地,他瞥到一旁的卡隆脸色变得苍白,于是接下去说:“当然,侯爵大人未成年也是事实,但指定一名监护人是陛下的权力而不是我们的。等我们会议之后,理应将我们的意见包括帕斯卡尔大人的要求呈报陛下,由陛下裁夺,但在那之前,我们之中是否缺了一位重要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卡妙似乎稍微清醒了点,眼波深处掠过一丝涟漪。
迪斯微笑着转向路尼·萨里埃,“大法官阁下,当年陛下与卡妙侯爵,费尔南代尔上将的约定是什么?”
“陛下和两位大人的约定是,圣米洛斯地区包括阿卡利亚斯及其周边岛屿是二位大人的封地,该地区总督一职由两家交替接任。”
“前两位总督既然是卡妙侯爵家的,那么下一任新总督是不是应该为费尔南代尔大人的后人呢?”
“可是费尔南代尔家已经无人了啊!”有人惊叫道。人们再次纷纷议论起来。
迪斯·马斯克静静地等着,等大家再次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然后他换上严肃的神情说:“我也曾与诸位一样,相信我们英勇的费尔南代尔大人后继无人了。但现在我才发现这是多么错误。主怎么可能抛弃了他虔诚的羔羊?‘虽然历经艰辛,他终于回到了他的家园’。”
“您,您是说您找到了费尔南代尔大人的继承人?”
“在座诸位大人中有很多人曾经有幸目睹过费尔南代尔大人的风采,那么,接下来,请相信您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吧!”他拍了两下手,一道侧门缓缓打开,在众人们惊异的目光中,一个男孩站在敞开的门后。
“米罗?”艾俄洛斯忍不住大叫。卡妙也吃惊地望着他。
“是的,米罗·费尔南代尔阁下。”
米罗一下子站在这么多显贵们的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身上刚被换上带有繁复饰物的新衣也令他浑身不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卡妙?……法座?您找到我父亲了吗?”
卡妙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真的是费尔南代尔大人的后裔!”
“是的,真的是他!”
“完全是一模一样!”
米罗被众人围住,就像刚被捕获的野牛一样供人参观品评,而他的朋友自始至终不向他看一眼,这让他心里有点难过。卡妙,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您怎么说,大法官阁下?”迪斯·马斯克转向路尼。
“如果真的是费尔南代尔阁下的后代,当然将会是下任总督。但是,主教阁下,请容我提醒您,容貌相似的人并不一定有血缘关系,您需要有其他的证据。”
“是的,当然。在总督府的某个地方,阁楼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应该会有您需要的证据,是不是,侯爵阁下?否则的话,您为什么会把一个贫民窟捡来的孩子留在身边呢?”
卡妙两根修长的手指撑住下巴,没有说话。
“看来,我还是高估迪斯·马斯克了。”卡妙转过楼梯的拐角,手指抚弄着扶手上细细的雕花,若有所思地对身边的艾俄洛斯说。
“什么?”艾俄洛斯不能明白,在这样的境况下,卡妙居然会这样说。
“卡隆·帕斯卡尔是个笨蛋,路尼·萨里埃是个伪君子,而迪斯·马斯克,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不了解贵族。”
艾俄洛斯皱起眉,谨慎地开口:“不要过于自信,卡妙。听说在会议之前他就已经将报告呈送奥尔良公爵和首相大人了。”
“你是说我自负吧,艾俄洛斯。不错,你的情报很迅速也很准确。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现在的迪斯·马斯克一定很得意,认为卡妙·德·洛林家的繁盛不过是基于女人的裙带,而现在就要过去了。而在阿卡利亚斯,由他开启的费尔南代尔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要不要通知杰克?”
“不需要!杰克是做大事的,这些小事自会有人帮我摆平。对于那帮老头子来说,至少现在的我,仍有利用价值。”
“卡妙,……”
“艾俄洛斯,把你的人撤回来吧!我需要他的报告平安到达巴黎。”卡妙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让他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艾俄洛斯打了个寒战,他从未看到过如此的卡妙。
卡妙觉察到他的情绪,说:“你一定觉得我很残忍,是不是?”
“不……”
“要打败敌人,最好在他羽翼未丰时将他的翅膀全部折断。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一定要飞入雷霆葬身怒海的雏鹰将他的翅膀折断留在身边未必不是一种保护。迪斯·马斯克,像他这种仇恨贵族的人,现在放他回到巴黎,只能是死路一条!”
“……”
“至于自由么……以后会给他的……”
“卡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米罗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米罗?”艾俄洛斯有些吃惊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你怎么回来了?”他此时应该在加百列大教堂被迪斯·马斯克和路尼的人“保护”着才对。
“我……我自己跑回来的。”他有些吞吞吐吐起来,眼睛灼灼地看着卡妙,吞了吞口水,才小心翼翼地说:“卡妙,对不起,我……我并不是要和你争……我……我不要当总督,我,我只是……”他努力挥舞着双手想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对不起,我……并没有料到……”
“没有关系。”卡妙转身沿走廊走开,“我不会介意。”
米罗明亮的蓝眸子黯淡了一下,心里似乎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小失落。他跟上去,“真的吗?卡妙,你不介意?”
“……”
“呐,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卡妙站住,深海样的目光移到米罗的脸上,“……是关于费尔南代尔的事?”
“是。”米罗小心地向后挪挪,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卡妙身上的压迫感,这让他无比紧张,但有些话他不得不问:“他……是我的父亲吗?”
“你真想知道?”
米罗鼓起勇气迎向那冷冷的目光,点点头。
“不是。”
“!”米罗怔在原地,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他还是无法承受自己信任的人亲手击碎了自己希望的事实,他紧紧抓住卡妙的胳膊,大声问:“你确定?”
卡妙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挣开,头也不回地离去。
“当然。”他说。
米罗呆呆地站在原地,艾俄洛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随着卡妙的背影离开。
“费尔南代尔死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生。”转过楼梯的拐角,在没有人的地方,艾俄洛斯终于说出他心里的疑惑。
卡妙扶住一侧开向大海的窗台,眼睛在微风中眯起,反问:“你见过费尔南代尔将军吗?”
“没有。”他只见过广场上有些风化的粗糙雕像。
“阁楼里有他的画像。”
“哎?”
“迪斯·马斯克没有说错,他们长得太像了,除了将军是直发这一点外,米罗完全是他的少年版。”
艾俄洛斯更加吃惊,“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还……?”
闪着浅蓝色碎光的眸子转过来看着他,“但米罗的确不是将军的后人。”卡妙又将视线转向天海交接的地方,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因为将军没有留下子嗣。他是个孤儿,女儿在十二岁的时候夭折,接着他挚爱一生的妻子也随之而去……到去世前他再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
“而且,米罗是个混血儿,这在视土著如猪猡的自负而又骄傲的费尔南代尔的家中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米罗呢?迪斯·马斯克等人分明是在利用他。”
卡妙低下头,眼底闪过一道寒光,他轻轻苦笑着说道:“在他心底,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的。因此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完全相信。这是一道坎,得靠他自己的腿迈过去。”
正如卡妙所猜想的,米罗站在他们刚刚谈过话的地方,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能相信迪斯·马斯克的话,但他更不愿意相信卡妙的话。“不是!”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是多么的淡漠,多么的无情!卡妙也曾有过父爱,而且也那么的爱他的父亲,他为什么不能体谅自己的感受?就算是……就算是真的不是也无所谓,这么多年来不也过来了!可是,为什么,卡妙应该了解自己的心情,却为什么如此直接地击碎了全部的希望,让他沉入深渊?难道是……对了,卡妙他刚刚失去父亲,因此他不希望看到……
不!不!怎么能这样想!米罗使劲摇着脑袋,要把这卑鄙的想法从脑袋里晃出去!他想到卡妙的好,想到卡妙的善良,他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自己只不过是个下等人,他也没有必要……他只是不善于安慰而已!
想到这些,米罗又开始沮丧起来,尽管有这些混乱的事情,但他心里还是开始难过:在世俗的眼中,他和卡妙身份的差距像鸿沟一样无法跨越。但,如果自己是那个费尔南代尔将军的后人呢?明知道迪斯·马斯克主教是在利用自己,还心甘情愿地合作,到底是为了找到家人,还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该怎样面对呢?总督,他是绝不会去做的,只是,卡妙会怎样想?
米罗心里烦乱不堪。
“真相到底是什么?”
忽然,一个词跳入他的脑海:阁楼!迪斯·马斯克曾说证据就在阁楼上。
总督府的阁楼建在单独立于后院的一幢木制小楼上,是阿卡利亚斯历代总督存放公文典籍的地方,其中并不乏一些被世俗权威所淹没的历史真相,自从前任卡妙总督上任以来,这座小楼已多年未有外人光顾。
远处海面上黑暗的夜空中又亮过一团团的闪光,仿佛女巫燃烧着的魔杖,闷湿的空气从窗口一阵阵地灌进来,酝酿了多日的暴风雨终于要揭开她的序幕了。
卡妙依然在晚饭后独自离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米罗问。
“不用等我,你先睡吧。”
卡妙的语气依然冷淡,在雷雨之夜他第一次将米罗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但米罗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卡妙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消失,他就从衣柜中翻出卡妙的黑斗篷罩在身上,带上蜡烛和火折子鼓起勇气向黑暗的阁楼摸去。
远处的闪光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听到上帝隆隆的雷霆之怒,冰冷硕大的雨点砸下来,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吱”的惨叫。米罗浑身颤抖地靠在阁楼门上,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害怕得要哭了,但仿佛有魔鬼驱使他一样,他并没有转身逃开,而是颤抖着将铁丝伸向那生锈的门锁。
阁楼里面是掺杂着灰尘味道的压抑的黑暗,米罗只得将蜡烛点燃,又将被窗帘遮住的窗户打开,好让外面潮湿的空气进来。然后,他站在屋子中央,审视着四周一架架的书籍资料,觉得自己是个误入地狱的羔羊。他此时已出离恐惧,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听到呼呼的风声鹤摇曳烛光里“荜拨”作响的烛花爆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自己的目的,父爱和亲情的渴望战胜了一切,他举起蜡烛向四周那拉着巨大黑影仿佛随时就会扑过来的书架走去。
虽然书籍繁多,但是却很有条理,米罗很快认出了写着“费尔南代尔将军”的一列书册。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但当他取下来时才发现,凭自己认识的法语,完全读不懂书册上的记载。巨大的失望和懊悔顿时填满他的心房,他开始恨自己平时为何不能多跟艾俄洛斯学一些。突然一个念头闪进他心间:为什么卡妙会让艾俄洛斯教自己法文?他不怕有一天自己能够知道费尔南代尔将军的事吗?还是说,这些资料并不怕自己知道?或许,……卡妙自己并不知道这些材料?
一个响雷炸开在房外,米罗一个哆嗦,烛光闪烁起来,周围书架黑魆魆的影子摇摆开来,一个卷轴落在米罗惊恐的目光中,仿佛受了撒旦的召唤,米罗向它伸出手去。
血红的闪电划过窗外,阁楼的时间仿佛是凝固了。米罗惊讶地张开口,目光凝结在卷轴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自信高傲的男人——费尔南代尔上将脸上。
“叮”铁器相撞,溅出一串火星。
“你在生气。”艾俄洛斯抱肘站在窗前,从他身后敞开的窗户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阁楼上某个房间里明亮的烛光。“为什么?”
卡妙收起剑,不说话。
“因为米罗。他到来后,你已经是第二次情绪失控了,以前的你不会这样。……对迪斯·马斯克的惩罚也是因为他,对不对?……是你要他靠自己迈过那道坎,现在却又在生气。”
卡妙狠狠地瞪了艾俄洛斯一眼,将练习用的剑随手扔到角落里,转身离开。
“外面在打雷,卡妙,你确定不用去接他下来?”
回答他的是一串离去的脚步声。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暴雨才渐渐平息下来。米罗坐在沙滩上,望着平静下来的海面被细小的雨丝滴出点点涟漪。然而此刻,米罗的心情像海面上的毛毛雨一样烦乱。
一块石头在水面上打起一路水漂,飞向远方。
米罗转过头,看到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海蓝长发的渔民打扮的青年双手抱臂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子,又见面了!”那人说。
“……”米罗觉得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现在他心里很乱,谁也不想理。
“喂,怎么啦?被马子甩了?脸色这么难看!”青年跳下岩石,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他几眼,恍然大悟:“哦,被人欺骗利用了,是不是?”
米罗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会他,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反问:“你怎么知道?”
青年笑了起来,“我就是知道。”他在米罗身边坐下来,“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米罗犹豫着该不该相信这个人,他想不理他,心里却有一股快要决堤的压抑的力量,急欲寻找能够倾泻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望着远处的海面,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伤害他,可是……可是……”
米罗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青年也听得糊里糊涂,然而他又不想食言,于是等米罗停下来,他抬手在少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两下,“听我的,小子!什么都不用去想,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里,你只需要认准一件事: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
“哎?”米罗抬起他忧郁的蓝紫色眸子看着他。
“就是,什么是你最不想失去的!认准了这个,别的都不用去管!”
“什么……是我最不能失去的?”米罗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
青年拍拍手站起来,向岸边泊着的一条渔船走去。
“喂,”米罗大喊:“还有一件事,你……你见过费尔南代尔将军么?”
青年本来要离开,听到他的话又转回来,唇角带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当然见过,我还和他交过手。”
米罗的心思在另外的事上,并没有对他的话产生疑问:“那,那位将军是……是不是像广场上……”
“广场上的雕塑么?一点也不像!倒是……”青年深邃的目光落在米罗脸上,“和你很像!”
一瞬间米罗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脑中只有一句话:他知道!他真的知道!那么多人都知道!
“那,那你知道,……他,他的……后代……”米罗低下头,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
“你是说他的子孙吗,米罗?不,他没有后人!”他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挑衅地看着米罗:“费尔南代尔,他从一个贫民孤儿凭一己之力成为一等子爵,海军上将,他是能够征服大海征服敌人的人!他是勇气与力量的化身!怎么会有一个连自己内心都不敢面对的子孙!米罗,等你征服大海之后,再来考证这个问题罢!”
三天后的清晨,加百列大教堂送走了最后一位信徒,迪斯·马斯克主教走到教堂后的花厅里,那里有一位客人正在等待他。看到他来,客人放下他宽大的斗篷上遮住脸的帽子,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蓝紫色脑袋。
迪斯·马斯克露出笑脸迎上来,“上帝保佑,孩子,你平安归来了。”然而他很快停下脚步,从少年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陌生的东西。
米罗微微一笑,“主教大人,法座,我见到了您所说的证据。我来这里,是来告诉您我的结论。”
“哦,是吗?那太好了。”迪斯搓着手,努力掩饰心中的紧张,“很高兴您……”
“不!”米罗打断他的话,“不是您所说的那样,大人!我来告诉您:很不幸,我并不是那位令人尊敬的费尔南代尔将军的后代!”
迪斯的脸上开始出现惊慌的神色,他不安地搓着双手,寻找着语句,“孩子,孩子,听我说,一定是有人又对你讲了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
“如果您指的是卡妙,法座。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的看法产生了分歧,我会选择相信他而不是我自己!这就是我的答复!”
从大教堂出来,米罗甩下累赘的大斗篷,努力呼吸着清晨的海风,淡淡的腥气和暖暖的阳光令他全身无比舒畅。他看着比油画上更安宁美丽的大海,和来来往往的白帆、忙碌的行人,唇角扬起邪邪的笑意,“终有一天,我会用我自己的双手征服海洋,我要证明给全世界,证明给你,卡妙!我不会比费尔南代尔差!”
三个月后,“五月公主”号带来了远在西班牙的路易十四的旨意:吕克尔·卡妙·德·洛林成为圣米洛斯的代理总督,阿卡利亚斯教区主教迪斯·马斯克则开始了身体欠佳的漫长假期。与此同来的,还有两位完全意想不到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