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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摸彩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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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归来,阿拉贡国王已经告辞归国,纳瓦拉国王也准备回程,这天专门举行宴会欢送他,席上既有阿基坦的埃莉诺在,她提出一个别出心裁的摸彩游戏。
“我出一条项链当彩头,”她招了招手,萝丝端着一个垫着红丝绒的盘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位请看。”
大家眼前一亮。
项链以一根细细银链为体,底部是一枚古雕浮玉石。因以银链之细,并不多做其他繁复雕琢,故尔更衬托出玉石之润,极为突出。
“也许大家觉得宝石啊什么的更亮眼,但年纪越大,我越偏爱玉石。”太后道:“当年我送给亨利二世的定情之物,便是一枚玉扣。”
大家听闻还有此等故事,纷纷缠着她讲,太后笑道:“我们的私事,当然由我们自己珍藏。今日我出此物,自然也是希望后辈能碰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就当个好彩头。”
“好!”大家鼓掌,跃跃欲试,连国王都凑上一脚:“啊呀,那我可得努把力,看能不能赢回来给我的王后哩!”
“父王,您还跟我们争!”贝伦娇嗔。
王后道:“就是,这全凭运气,你以为靠你那一身蛮力不成?”
国王嘿嘿笑,“说不定就是我中呐!”
王后推他一肘子,举酒朝身旁的纳瓦拉国王道:“今晚主角可是桑乔,要中,幸运女神也会垂青您,对吧?”
桑乔七世道:“您知道,我并无心仪的女性,所以倒是希望更想得到它的人得到它。”
“您真是心胸广阔。”
“王后谬赞。”
两人干了杯中的酒,王后又转向另一侧的加利西亚国王:“您呢,国王陛下,您希望得到它吗?”
一旁贝伦嘉丽亚满脸期待的看着男人。
加利西亚国王嘴角含笑:“无论谁中,它最终会戴在一个美丽的脖子上。”
“那也就是说,如果您中,您必然会把它送出去喽?”
“自然。”
贝伦眼睛更亮了,蒂博凑近布朗歇:“你瞧瞧,他好像笃定他会中似的。”
布朗歇不咸不淡:“人人都有机会。”
“你希望中吗?”
“如果中了当然好。”
“我家里有比这更好的,”蒂博道:“等回去,我可以写信的时候顺带寄一条给你。”
少年,谁答应跟你通信了?还有,你家宝石项链是白捡的吗,说寄就寄!
“谢谢,不用,”布朗歇想想自家城堡的状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外婆的项链更深刻的是寓意,这是任何其他项链比不上的。”
“有时候你真让人看不懂,”蒂博道:“跟加利西亚人一样。”
“我跟他一样?”布朗歇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的嗜好是看书,跟你像不像?他也喜欢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蒂博做个晕厥状,“总觉得一转一个坏主意。”
加利西亚国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而蒂博没有发觉,犹自滔滔说下去。
布朗歇强忍着笑,知道立刻有好戏看。
“要不是我舅舅跟他合作,我才懒得知道他这么多呢!他超级乏味的,也不知道你姐姐喜欢他什么,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样子罢了,我告诉你你可别上当——”
蒂博越说越起劲,冷不防加利西亚人一把提住他衣领:“亲爱的小少爷,我还真不知道你对我了解那么‘透彻’呢。”
蒂博比他矮,挣扎两下,加利西亚国王也就意思意思,放了他,蒂博得到自由转身,立马散发一身骄横之气:“我说的全是实话!”
“我看全是坏话更为贴切。”
“难道不是吗,你对班德——”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小少爷回头:“布朗歇,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被水呛到了。”布朗歇放下手中的蜂蜜水。
加利西亚国王却看向她:“说起来,还忘了感谢公主殿下对我那不成器属下的‘照顾’,唔?”
他指纳西斯的事。布朗歇这些日子基本见他就绕道走,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她只能努力装得很天真的:“你说的是那个乱杀人的坏蛋吗,真是吓死我了,我做了好多天噩梦!”
“是么。”加利西亚国王似乎要看进她心里。
“什么乱杀人的坏蛋,”蒂博一头雾水:“你做什么噩梦了?”
姐想低调还不成。
布朗歇道:“没什么,我们快去领彩票吧。”
她拉起他赶紧走,然而蒂博身边的何塞却是个机灵的,他一拍大腿:“少爷,我忘了,圣殿骑士!那几天您不在,我跟您说……”
他边走边说,等走到小桌子旁太后发彩票的地方事情也讲得差不多了,蒂博听得眉飞色舞,“啊,我怎么会错过了,我真不该跑出去打猎!”
布朗歇也听了一路,十分满意父王按她说的把她的部分几乎全部隐去,对外只宣称有人发现纳西斯无故杀人,于是换成本国人员押送圣殿骑士。
“真是大快人心,”蒂博道:“这下好了,首席骑士终于脱离了刽子手之手!”
一时又怪何塞:“你怎能忘记呢?说不定当时我还能赶去看看首席圣殿骑士长什么模样呢!
何塞赔着不是。
不过蒂博十分聪明,马上发现不对劲,他转向布朗歇:“——加利西亚人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布朗歇表示没听清。
“他干嘛说你对他属下照顾——”
人语嘈杂,挤到太后面前来的人太多了,蒂博意识到此处根本不是说话之处,拉了小姑娘的手就准备走。
布朗歇岂能如他愿,两下三下就挤到前头去了。
蒂博:“——喂!”
彩票共一百张——并不是所有人都分到——分完之后,在众人又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萝丝拿来一个小牛皮袋,袋子里是一百个刻着号码的螺钿球。
“开始了开始了!”人群激动起来。
“安静,安静!”
“谁去摸球,太后吗?”
“啊,是她的侍女!”
“萝丝女官真是深得太后信任哪!”
“希望我有好运气。”
“到底多少号?”
“嘘——”
萝丝动作不紧不慢,她把袋口扎紧,摇了摇,只留下一个袖口的宽度,而后,伸手进去。
每个人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就算是蒂博,这会儿也屏息。
片刻后,女官摸出一个球来。
“几号?”
“别挤我,我也看不清!”
“急什么急!她还没说呢!”
人群骚动不安,女官把球给太后过目,太后点点头,女官随即举起手中的球,高声宣布:“七号!”
“七号?谁?”
“唉不是我。”
“这么靠前的号一定是位大贵族啦!”
“哈,不是咱们国王,国王是一号。”
“啊——是加利西亚国王!”
欢送晚会在加利西亚国王从太后手中接过古玉项链后完美落幕,布朗歇哈欠连天的回房,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碰到贝伦嘉丽亚一脸失魂落魄的经过,布朗歇疑惑地:“贝伦?”
贝伦嘉丽亚没答,打开对面卧室门,幽灵似的闪进去了。
布朗歇想了想,上前敲敲。
没有回应,她推门而进,看见贝伦半个身子伏在床上。
“贝伦,怎么啦?”
“别管我。”贝伦嘉丽亚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嗡嗡。
“累了?以后别玩这么晚,都通宵了。”
“出去。”
“……那你好好休息吧。”
布朗歇瞧蜡烛火芯一跳一跳的,快没了,给她换上一支新的,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回房时一怔。
不知何时,一只黑色盒子静静放在桌上。
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
打开,古玉银链浮动着温和的柔光,呈现眼前。
翌日国王夫妇出发,为纳瓦拉国王送行。这次送行也是行猎,按国王的说法,大家一同去行猎的地方玩几天,在那里分别。
当然另外一种说法是,卡斯提亚国王想要拉拢纳瓦拉国王,而又不想加利西亚国王在场罢了。
反正公主们都没去,布朗歇乐得没人管,她这些天忙着帮莫莱诺的老母亲搬家,把她从森林里搬到城镇上来。
消化儿子的噩耗是个难受且漫长的过程,布朗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尽量多抽出时间陪她,为她把新家安置好——钱是从国王那里要来的。
幸而老母亲坚强,她默默抹了几滴泪之后就再也没表露些什么,但如此布朗歇反而更加难受。她陪她上街买东西,一点一滴亲手布置小家;拿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去认识新家周围的邻居,再介绍给老妈妈;同她做弥撒,认真聆听她说话。
布朗歇还顺便去了海梅的家,发现他家也有一个老母亲之后,飞速介绍两位老妇人认识,看着两位老人相谈甚得你一言我一语,才稍微放宽了心。
她还打算着要不要专门请一个人来照顾莫莱诺的母亲,提过一次,但老人表示自己能够自食其力并不需要后,她想还是尊重老人的选择,以后再说。
这天在外又是一天,她跟老人家学了一天织布,腰酸背痛,才回城堡,却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贝伦嘉丽亚一个珍贵的红宝石戒指丢了,在菲奥娜房里,于是大家说是她偷了。
布朗歇匆匆赶到事发地点,但见纳尔西伯爵夫人与贝伦端坐于椅上,克洛兹站在一边,菲奥娜正跪在她们面前。
不知审判进行到哪里,只听菲奥娜竭力申辩:“戒指怎么在我那里,我完全不知情。”
“矢口否认,这是一种相当俗气的辩护方法。”纳尔西伯爵夫人道:“你是个聪明人,菲奥娜,换个说法吧。”
“这就是事实!”
“事实?”克洛兹在一旁道:“事实是大家都发现了你把公主的戒指藏在抽屉里,众目睽睽之下——”
“只怕是有人栽赃陷害吧!”
“够了!”纳尔西伯爵夫人喝。
“两位,”菲奥娜不再继续跪着了,她的自尊心使她站了起来,她扫过伯爵夫人,最终停留在一直未出声的大公主身上:“既然你们已经定我有罪,我再辩护也没用。等国王和王后陛下回来吧,我会当面告诉他们,这些年他们的好女儿都做过些什么事——反正也不是这一次了!”
“好大胆子!”伯爵夫人一拍桌子:“口口声声,难道我们冤枉了你?我身为宫廷管家,对你们有全权教管之责!”
“那您想怎么样?”
伯爵夫人怒极反笑,朝周围道:“瞧瞧,瞧瞧,她倒咄咄逼人起来了。我教导你们,是希望你们成为品德优秀的人,而不是给别人做出坏榜样。而现在,菲奥娜,你就是这个坏榜样的根源,你不单挑起那些年轻人们的争风吃醋,扰得宫闱不宁;就你本身来说,贫穷、拮据,也没有什么陪嫁,却整日妄想着不属于你的东西。现在,我要把你一个人单独送往某个地方,你可以在那儿认真思考。思考可以使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可以把年轻人的种种幻想消灭干净,我猜想,你懂得我的意思?”
“不!”菲奥娜道:“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我劝你听从我说的话,”伯爵夫人冷冰冰道:“我之所以不愿上报国王和王后,是不愿意事情闹大,想想你的母亲吧,你难道想让她被别人议论,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想想你仅剩的那点家族名誉,如果你不想出丑的话。”
菲奥娜如遭重击,喃喃:“国王和王后陛下会明白我是无辜的——”
“话说到此为止。”伯爵夫人朝大公主使个眼色,大公主颔首,伯爵夫人道:“来人!”
她们没给菲奥娜一点缓冲的时间,两名卫士出来,直接一人挟起一边胳膊,来到庭院中早就准备好的一辆牛车上。
菲奥娜被推搡着上去,她如此失魂落魄,以致根本忘记反抗。
院中几名见习骑士在练剑,有认得菲奥娜的,犹豫了下,终究没有上前。
布朗歇跟随其后,朝士兵说“等等”,扒住车辕:“菲奥娜。”
车上的人垂眸,一脸憔悴。
布朗歇没有废话:“她们要将你送到修道院去?”
没有应声。
“需要我帮忙吗?”
姑娘眼神移动,看看那些见习骑士,望着眼前抓住车辕不放的小女孩,半晌,开口:“你相信我?”
布朗歇点头。
“有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布朗歇道:“我写信给父王和母后,他们会调查清楚的。”
“然后说大公主冤枉了我?”菲奥娜笑了,笑得像哭:“小公主,国王王后是你们的父母,不是我的,你明白吗?”
“但如果你没做过,那就是没做过。”布朗歇道:“女孩子名誉何等重要,不能让这个污点跟着你。”
“你心真好,”菲奥娜恢复了丝神采:“只是……不需要了。”
你不是一直在争取,一直在努力吗?布朗歇想问,然而看菲奥娜嘴角的自嘲,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心沉下去。
“上次你跟我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身份,”菲奥娜抬起头,看向城堡二楼的某处:“我说总要试一把,你说,他……会不会来?”
布朗歇:“——加利西亚国王?”
“啊!如果他来了!如果他来了!……如果他此刻出现在我眼前!我会原谅他使我受到的一切痛苦!我会因为自己受过痛苦而更加爱他!”
她伸出胳膊,宛如祈求者期盼神的救赎,宛如溺水者奢望最后一根稻草。
但,也许她们两个都知道,冷静冷酷如他,毫无疑问不会出现。
一个是贫困的女孩子,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国王。
云泥之别。
卫兵上前:“公主——”
布朗歇只得松开车板:“你真的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炙热的火焰熄灭了,冰凉如灰。
“帮我去看看我的好妈妈,告诉她不要担心,”菲奥娜眨一眨睫,睫毛上晶莹的泪光,“她的女儿没有做任何坏事。”
“嗯,”布朗歇点头:“她会明白的。”
吁——
驾车者扬起鞭子,牛车启动,布朗歇跟着跑两步:“如果可以,给我写信!”
“好。”
“到时我给你寄穿用!”
“好。”
布朗歇又跟了几步,好像没什么说了:“——保重!”
“保重。”少女一把抹去泪光,笑了。
这个笑容很美。
也许是因为人性中终窥一丝温暖,这个笑容纯粹而美丽。
布朗歇目送着,看着车子驶出大门,驶出大路,直到消失,那个倔强的背影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