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青诤

11、圣殿骑士（下）

　　地上横三倒四的躺着几具尸体。
　　有一个脑袋被劈开了，脑浆迸了出来。
　　一个咽喉上划了一剑，却还在挣扎着喘气。
　　大片鲜血在他们周围冒着泡沫。
　　纳西斯脸色非常难看。
　　莫莱诺护在他的头儿身前，他身上已经有多处伤口，却执拗的不肯倒下，牢牢盯着纳西斯：“哈哈，有种你来！”
　　纳西斯朝手下使个眼色，手下们会意，将两人包围中间，纳西斯好整以暇：“我还有五个人，而你们，啧，一个强弩之末，一个双手被铐，用不着我，你们很快就要见到天主了。”
　　“啊呸！要见天主、不，你怎么配见到天主，要下地狱的是你！”莫莱诺摇晃了下，稳住，牙齿紧咬，一个利索的小步子直接取纳西斯而去！
　　纳西斯反应机敏，立刻往后一退。然而莫莱诺根本不顾其他人的进攻，一心跟他拼了，长剑迅如闪电直刺！几乎就在同时，一段剑尖从他胸前血淋淋地露了出来。
　　“莫莱诺！”
　　双手被铐的人目眦欲裂。
　　莫莱诺轰然倒下。
　　随后，几个人蜂拥上前，各补一剑，莫莱诺的身体成了马蜂窝。
　　“哼，”纳西斯嗤道：“昔日圣殿四骑士之一，不过如此。”
　　被铐者冲到莫莱诺身前，五个人的剑尖立时全对准了他。
　　“好了班德拉斯，”纳西斯脱下沾血的手套，嫌弃的皱一皱眉，扔了，拿出一条手帕，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跟我们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你看看，因为你，又死了一个人。”
　　他口中的班德拉斯充耳不闻，对指着自己的五把剑尖也视而不见，他双手费力地把莫莱诺的头捧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我的朋友，”他说，声音喑哑：“你有什么遗愿？”
　　濒死者张张口，但是只有咝咝声从嘴里发出来，淡红色的口沫挂在他嘴边，眼神逐渐涣散。
　　“送他一起上路。”纳西斯轻声。
　　五把剑同时对准那个伤心的背部一起刺下。
　　“啊——”班德拉斯发出痛苦的嚎叫，起身，旋转，夺剑，贯穿！
　　哗啦——
　　离他最近的人脖子被对刺而穿，鲜血喷涌，身体成了挡箭牌，挡住了另外四柄剑，随即飞出，撞到了几步外的树上，震动一树树叶，倒地，气绝。
　　咕咚咕咚。
　　热血溅到四人的脸上，仿佛还能听到它们从死者脖颈里冒出来的声音。
　　一霎间囚者变杀神，杀人者不但没杀成人，反而瞬间被人灭了一个。
　　昔日圣殿首席的余威让四属下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班德拉斯直起身，他的眼睛冷冷越过四人，直盯纳西斯。
　　“……干、干什么？”瞧他手上手铐仍然镣着，纳西斯心里才有了点底：“班德拉斯，别忘了你是戴罪之身，你要去圣殿请罪！”
　　班德拉斯双手紧紧握拳。
　　“你对天主发过誓！”纳西斯大声道：“你要失去理智了吗！”
　　班德拉斯眼里闪动着痛苦的光芒。
　　“我、要、为、吾、友、报、仇！”他一字一顿说。
　　“呵，”纳西斯笑了起来：“是你害死他的，你要为他报仇，干嘛不杀了你自己？”
　　班德拉斯两眼充血，嘴在抽搐。
　　“你看你的朋友死前连忏悔牧师都没有，”纳西斯压低嗓音，用带着蛊惑性的声调道：“你呢，你害了他，可你为了得到天主宽恕的机会，却不敢为他报仇。圣殿首席，你敢为他报仇吗，你敢吗？”
　　“啊——”
　　班德拉斯捂住脑袋跪了下来。
　　手下朝纳西斯呶呶嘴，比了个偷袭的手势。
　　纳西斯摇头。他不能再冒险，刚才已经够惊险了，就算班德拉斯被铐着，他们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聪明的人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更何况，他现在有了个更好的想法。
　　走到跪倒的骑士跟前，他在他耳边道：“你应该杀了你自己，我的首席大人，为了减免你自己的罪恶。这一路来多少人因你而丧命？莫莱诺是四大骑士里最后一个了吧，当年你忠心耿耿的四属下，如今都死了，都死了！”
　　骑士悲鸣。
　　纳西斯冷笑，一脚踩在他的背部，看脚底下的人一响不响，一动不动。
　　“你觉得自己遭罪就是对你自身的惩罚吗，你觉得你还配当曾对天主发誓的圣殿骑士吗？不，从你认罪那天起，你就遭到所有人的厌弃，你该杀了你自己，这样，也许才能真正制止罪恶延续下去！”
　　“……”
　　“杀了你自己，也解脱你自己吧，”刽子手的声音如地狱恶魔的诱惑：“你不是早就想寻求解脱？自我了断吧，也许主会怜悯你。”
　　地上的人动动手指。
　　“对，对，你朋友的剑就在你身边，拿起它，拿起它。”
　　湖蓝色的眼睛混沌暗淡。
　　“拿起它，刺进你自己的胸膛，”那声音萦绕耳边：“祈祷天主，让他饶恕你的灵魂——”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
　　“谁？！”
　　纳西斯倏然转身。
　　四名手下也做出戒备状态。
　　“真不敢相信，今天目睹了一场活生生的颠倒黑白，精彩，真是精彩。比戏里唱的要精彩万分。”
　　一匹小红马从不远处转出来，马上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嘻嘻笑。
　　纳西斯觉得她似乎有点儿眼熟，又一时想不起，疑惑的望望四周：“你哪里来的，滚！”
　　“先生，您措辞太不礼貌了。”
　　“礼貌个屁，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先生，您在用卑鄙的手段压迫别人。”
　　“用不着你管，小姑娘，别惹我生气，快走吧。”
　　以纳西斯之狡诈多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走，然后眼睁睁看你杀人？”
　　“快走，要不我连你一块杀了。”
　　突兀冒出来的小姑娘摸摸小红马的鬃毛，似乎在安抚爱马不要被他的煞气吓到：“你口气真大。”
　　“没错。”
　　“谁赋予你的权利？”
　　纳西斯不耐烦：“好了，你也不用走了，我看你一身细皮嫩肉，倒是不错的料子。”
　　料子？
　　那毛骨悚然的口气，让人平地里起一身鸡皮疙瘩。
　　小姑娘不再客气，一改之前的笑嘻嘻，她变得颐指气使：“先生，你的意思，要用我的皮做‘料子’？”
　　“对，‘料子’。”刽子手已经打量起她来，似乎在斟酌这块“料子”做什么合适。
　　“不问我的意愿？”
　　纳西斯大笑：“那你愿意吗？”
　　“不，我不愿意。”
　　“你看，所以我不问你。”
　　“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就凭我高兴。”
　　“先生，仅凭权势武力压人，这个世界还有公平正义了吗？”
　　“公平正义？”纳西斯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小姑娘，看看你面前这个人，你问问他，什么是公平正义？”
　　他又用力踩了脚下人一下，属下们在旁捧场的笑。
　　小女孩道：“那就是说，只要高兴，就可以滥杀无辜了。”
　　“没错。”
　　“那我也想‘高兴’一下。海梅。”
　　——呃？
　　没等五人组反应，只见树丛里、灌木后突然冒出无数手持弓箭刀戟的人来，一名留着漂亮小胡子的队长样的人物一溜烟跑到小红马前：“公主请吩咐！”
　　公主？！
　　五人组目瞪口呆。
　　小公主瞥他们一眼，“据说有人高兴了，想杀谁就杀谁，父王倒还没教过我这个，不如今儿就试试——”
　　“等、等等，”纳西斯连忙开口：“等等等等！”
　　公主与队长睇向他。
　　纳西斯唯我独尊的气焰全没了，他行了一礼，试探性的问：“你是公主？哪国公主？”
　　海梅喝道：“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太晚了！”
　　纳西斯挤出笑容，“刚才多有冒犯，都说着玩儿的呢，对吧，公主？”
　　小女孩扯扯嘴角：“是吗？”
　　“是是是！”五人组一溜儿点头不迭。
　　海梅道：“此乃我们卡斯提亚二公主，还不见礼！”
　　五人组面面相觑，纳西斯忙道：“原来真的是公主，公主日安。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恭送公主殿下——”
　　“你让我走就走？”小公主不干：“我刚才说了，我也想‘高兴’一下呢！”
　　纳西斯心里诅咒了千百遍，面上还得维持：“殿下就别为难我们了。”
　　“我问你的意愿了吗？”
　　纳西斯牙齿咬碎，得，记着刚才的仇呢：“公主到底想怎样。”
　　“没想怎样，只是，你重伤我国臣民致死，请你——”公主傲慢的扫了他身后那些刽子手一眼，“以及你的帮凶们都留下。”
　　纳西斯始料未及：“重伤你国臣民致死？”
　　公主指指地上莫莱诺的尸体：“证据确凿。”
　　“哼，”纳西斯也不再掩饰了，恢复凶恶的嘴脸：“把我们留下，凭什么。”
　　“凭我是公主。”
　　“凭你？”
　　“国之公主，就该维护她国的子民，不是吗。”
　　纳西斯噎住，对上公主的视线，半晌，他冷笑：“好，那么我们别再兜圈子，公主理应知晓，我们乃加利西亚人，现奉教皇旨意，将人犯押往罗马受审！任何人不该阻挡我们的公务。”
　　公主简直像有备而来：“我们也是教皇的臣民，我们可以代替你履行这项公务。海梅。”
　　“在！”
　　“这位外国人滥杀无辜，他将被押进我国监狱，等待受审。从此刻起，由你接替他的职责，护送——哦不对，押送地上的犯人去罗马交差。”
　　“是！”小队长立正，行礼，回答得特别响亮。
　　“不行！”纳西斯大喝。
　　“怎么，先生，您又想出什么新借口逃脱惩罚了？”
　　纳西斯绝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小女孩子逼得哑口无言，眼看海梅走过来，他抽出腰间佩剑：“我乃奉我国国王之命送要犯，恕不遵从贵国的法令。”
　　“那么，先生是要来硬的了。”
　　“你——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哦？从一个刚刚才仗势欺人的人口中听到被人仗势欺人，真是可笑，”马上的小女孩慢条斯理，高高在上：“那就算我仗势欺人吧。杀人者偿命，这是在我卡斯提亚，不是在你加利西亚！”
　　“你、你你你——”卫兵围了上来，眼看就要被擒，纳西斯只得抛出杀手锏：“我知道我们国王在卡斯提亚，我要见他！”
　　“放心，我们会通知他的。”
　　“我不相信你！我要求见我国陛下！”
　　“先生，这可由不得你。给我抓起来！”
　　卫兵们早迫不及待，一拥而上，把破口大骂的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我要见——唔唔唔！”纳西斯的嘴被海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团布堵上了。
　　小公主这才下马，走到趴在莫莱诺身边的骑士跟前。
　　圣殿首席慢慢起来，伸手将昔日属下的眼皮阖上，声音沙哑：“……谢谢。”
　　“他还有一位老母亲。”
　　圣殿首席没料到她蹦出这么一句，首次抬头，望向这位将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纳西斯给结实收拾了一通的小小公主。
　　她的个子比跪着的他并不高出多少：“——你还是确定要去教廷？”
　　“……我从那里来，自然该回那里去。”
　　良久，小公主拍拍他的肩：“保重。”
　　她转头，叫来海梅，告诉他她会把今天发生所有情况禀告父王，他只需等待他的新任命以及准备好路上所需一切即可。
　　海梅及一干护卫眼睛发光的望着班德拉斯，想过又不敢过去，听着公主吩咐，连连应是：“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首席大人的！”
　　公主点点头，走回自己的马旁，一跃而上。
　　“驾！”
　　拉转缰绳，准备离开。
　　“殿下请等等！”
　　回头。
　　“殿下——”圣殿骑士欲言又止。
　　“放心，我会看顾莫莱诺的母亲。”
　　骑士松开紧缩的浓眉，弯腰，鞠躬，头深深低下，仿佛要碰到自己的膝盖。
　　布朗歇笑笑，再要动身，又被骑士叫住。
　　还有事？她挑挑眉毛。
　　划了个十字，骑士捡起莫莱诺留下的剑，剑尖向下，随后，单膝跪下，对着她说出了八个字。
　　“基督在上，守护在我。”
　　所有人一震。
　　熟悉骑士礼节的都知道，这是骑士宣誓效忠主人时最简洁却也最有力的誓言。
　　守护在我，至死不休。
　　班德拉斯这是——？
　　可他不是要回去领罪吗？
　　重新抬眼，昔日的圣殿骑士眼中骤然扫尽所有的沉暗阴疑，只剩下瑰丽光芒静静绽开。
　　那是，真正的锋芒。
　　纵然剑光的泠泠寒锐也无法比拟。
　　“请公主殿下准允，待在下领罪归来之日，便是座下效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