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青诤

14、初至法国（上）

　　时光如水，匆匆而逝，转眼便是五年。
　　这一日，法国的天空晴朗，风和日丽，昂代城外的路上远远行来了一队人马，昂代是个小城，因此这队人马很快引起了小城居民的注意，只见最前头两个手持旌旗的先行官，而后是传令官，后头跟着一列吹鼓手，以及上百个身着红黄两色相间骑士装的卫兵。卫兵之后，一顶巨大而华丽的骡轿，帘帐低垂，影影绰绰，窥不清其中身影。
　　田边路梗上的农民们交头接耳：“他们是谁？”
　　“哪个认得旗上的徽记？”
　　“红色和黄色，肯定不是咱法兰西的！”
　　“坐轿子的是位夫人或者小姐吧？”
　　“这阵仗，说不定是位公主哩！”
　　“是不是公主不知道，不过你们看到轿旁伴护的那名骑士没有，长得可真威风！”
　　“就是就是，他一定是骑士队长！”
　　“他的马也异常高大，绝非凡品！”
　　“我敢保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信誓旦旦地道：“他绝对上过战场！”
　　驮轿后面是更多的侍从和护卫，眼瞅着他们行到城门，传令官驱马上前，刚要与守城的卫兵讲话，忽然城门内传来马蹄声。
　　不知得了什么命令，卫兵们刷拉列成两排，紧接着，訇訇马蹄如流水般涌出，但见全身披挂、头盔上插着蓝白色羽翎、威风凛凛的骑兵出现了。
　　他们身扛巨剑，清一色栗色战马，训练有素的极快排成雁翅形，尔后，五十个步兵敲着鼓、吹着号徐徐而出。
　　众人恍然大悟：“这不是前两天到的王太子的队伍吗？”
　　“他们要出城？”
　　“啊，我知道了！”仍是刚才那位老者，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
　　“就是，快说呗！”
　　“对对，老弗兰克，你前两天进过城，快说说，我们可不像城里人消息那么灵通！”
　　老者被三催四请了一番，这才广而告之：“王太子驾临咱这小城，是来迎亲的！”
　　“啥？”
　　“什么？”
　　“迎亲！”
　　如此大八卦，大家眼睛纷纷亮了，催促他赶紧地。
　　老弗兰克道：“据说王太子早年间定下与卡斯提亚公主的婚事——阿基坦的埃莉诺！你们听说过吗，她是卡斯提亚公主的外祖母，婚事就是她撮合的！”
　　“卡斯提亚公主，一个外国人？”
　　“难怪到我们这儿，这是两国离得最近的地方吧。”
　　“公主长得美吗？”
　　“对对，咱们王子自幼跟随国王上战场，能征善战，有‘狮子路易’之称，她配得上么？”
　　“是啊，多少贵族小姐想着嫁给我们王子哩！”
　　“看这阵仗，应该是个挺受宠的公主。”
　　“受宠又怎么样，卡斯提亚那块儿，一定是个黑头发！”
　　“是哇，我还希望我们的太子妃是个金发美人儿呢！”
　　“要论金发美人儿，听说太子有位表妹长得天香国色，去过巴黎的都知道！”
　　“嘿，巴尔，你这是在炫耀你去过巴黎？”有人笑。
　　叫巴尔的得意洋洋：“没去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巴黎多么大多么好！我还知道那位美人表妹跟太子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旁侧妇人插道：“那太子干嘛不娶他的表妹呀！”
　　巴尔一噎，大手挥挥：“去去去，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懒得跟你多说！”
　　“切，”妇人毫不示弱：“我看你根本啥都不知道，满嘴瞎咧咧！”
　　“我瞎说？全巴黎都知道的事儿我瞎说？有本事你去巴黎，随便拉个人问问，看我是不是瞎说！”
　　“咳咳咳！”老弗兰克重重咳嗽两声，把吸引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来：“不管怎么样，王太子亲自迎接自己未来的新娘，还是离巴黎这么远的地方，已经足够表示王室的重视了。”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妇人兴奋地道：“快看，太子出来了！”

　　俨然齐整的等待队伍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出现，他跟他的骑兵一样一身戎装，头盔却拎着，带着那么点随性，金发像阳光一样耀眼。
　　万众瞩目下，他驱着白马来到红色为底金色城堡为徽的旗前，若所有少女梦中都有那么一个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那此刻他就是最完美的展现。
　　“法兰西菲利普二世之子路易，来此迎接卡斯提亚公主布朗歇。请问可否见公主一面？”
　　王太子轻轻点头，回了朝他行礼的传令官一礼，大声道。
　　“嘚儿——吁！”
　　毛皮黝黑油光发亮的高头大马从轿旁小步跑来，在白马前稳稳挺住——这漂亮的骑术让似王子般自幼谙马的行家里手心中暗暗称赞，对马上的人也另眼相看起来，他道：“请问您是——”
　　“公主御前护卫队队长，班德拉斯，见过王太子殿下。”
　　“——班德拉斯？”王子诧异了，将面前络腮胡大汉重新从上看到下：“——那个班德拉斯？”
　　护卫队长见过太多如出一辙的反应，面上纹丝不动：“昔日种种，俱是云烟。如今班某只是公主旗下效命的一名骑士尔。”
　　怎么能这么说呢！见他承认，王子浑身血液一刹都沸腾了好嘛，圣殿骑士首席班德拉斯，剑术让见过的人如高山仰止般的班德拉斯，好些年不见踪影但大陆上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的班德拉斯，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听说您的剑技出神入化，”头盔也不拎着了，稳稳夹到腋下，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摸上了腰间剑柄：“如雷贯耳，我一直很想与您切磋讨教。”
　　“不敢当。”寒星般的眸子扫过王子腰间的手：“我也久闻王子大名，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么——”
　　“殿下，您是来迎亲的。”首席骑士提醒，您是不是忘重点了？
　　王子：“……”
　　一直严肃着脸的首席骑士倒是露出他的首个笑容：“我随奉公主在侧，殿下若不嫌弃，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不不，不嫌弃不嫌弃，”王子高兴坏了：“我向您请教！”
　　“公主久等了。”骑士温和的答，王子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忙道：“对不住。”
　　他此刻的心情比出城前高涨一百倍，心想不管公主怎么样，她居然带来了曾经的圣殿首席，这已经足够让人兴奋了！
　　白马哒哒哒跑过上百来个护卫，到抵金丝绣线的轿帘前，王子下马，左手放在胸前，行了个极为标准的见面礼：“公主殿下，我是路易，很高兴见到您。”

　　同时，巴黎，新建不久的卢浮宫内。
　　花园里，侍女们嬉笑四闹，青春妙龄，而她们之中最出众的，是一个正懒洋洋荡着秋千的少女。
　　她金发碧眼，一双弓形的小脚在天鹅绒高跟拖鞋里淘气的弯着，小嘴红润丰满，斜叼着一枝精心去刺的玫瑰。
　　一个一身黑服，脸色苍白的少年满脸痴迷的望着她，目光是那么聚精会神，然而又那么咄咄逼人。
　　“啊！”正在玩捉迷藏的侍女被同伴不知有意或无意推了一下，踉跄几步，朝少年背后扑来，少年眉间一沉，侧身，那侍女扑倒在地，却毫不敢抱怨，也顾不得察看到底摔了哪里，她慌忙爬起来跪好，朝少年连连请罪：“布洛涅伯爵饶恕我！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看都没看她：“卫队！”
　　一队士兵小跑步过来，地上侍女害怕极了，入宫前她就听说过这位殿下的煞名，她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吵死了，”少年冷冷横了卫队长一眼，“还等什么？”
　　“是！”
　　士兵得令，不顾侍女的挣扎叫喊，粗暴的把人架起，拖走。
　　其他捉迷藏的侍女目睹这一幕，噤声，个个不由自主往后退，离得这越远越好。
　　秋千上的少女咯咯一笑，把嘴角玫瑰取下来，“于佩尔，你太粗暴了。”
　　“他比我更粗暴。”少年道。
　　少女吃吃笑了起来：“不不，你不能这么说你的哥哥。”
　　“他只不过在你们面前表现得好罢了，”少年盯着她：“你见过他在战场上杀人吗，满手鲜血，六亲不认。”
　　少女脸色微微白了白，但很快她道：“你这是嫉妒，我的表弟，你嫉妒他取得的荣誉。”
　　“你——！”少年一下攥住她的手，两个人靠得极近，鼻子贴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到底少女先避开了目光，她咬咬唇，示弱般地：“你捏痛我了。”
　　“啊，”于佩尔火烫般松手，这会儿他又从冷酷无情的殿下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对不起。”
　　少女低下头，抚了抚手腕，一瓣一瓣，开始撕着手边的玫瑰。
　　少年望着那才送出的礼物，火红片片凋零，仿佛是自己的心。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手里，眼神阴暗：“据说卡斯提亚人马上就要到了，你知道吗？”
　　少女的手一顿。
　　“这桩婚姻给你带来了痛苦？”
　　“于佩尔！”少女猛地拔高声调：“别说了！”
　　少年靠近她，仔细端详她神情。少女别开脸，他笑了，“他就要结婚了，新娘不是你。”
　　“哦于佩尔，你为什么要跟我谈这些？”向来高高在上不屑一切的少女此刻几乎是软弱地、哀求地。
　　少年不为所动，“也许不久你就会被送出宫去，你知道，父王很重视这桩婚事，出于之前的……考虑，他也许会为你择一件婚事，让你体面的、但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
　　剩下的花瓣被扭曲成一团，拧在少女白皙丰嫩的手心，宛如鲜血横溢：“你想说什么？”
　　少年压低声音：“你舍得离开宫廷吗，离开这里的华服美食，夜夜笙箫？离开众人羡嫉的目光，那些争着献殷勤围着你团团转的裙下之臣？”
　　“哦！”少女捂住脸。
　　“伊芙，你是‘巴黎玫瑰’、是整个宫廷最漂亮的女人，你理应享受你应得的一切。”少年轻轻拉下少女的手，跪在她面前：“你还有我。”
　　少女一动不动：“你？”
　　“我爱你，我保护你，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不公平的对待。”
　　“可——”少女似乎在思索：“不——”
　　少年打断他：“你不相信我？”
　　他的面色又阴郁起来，伊芙脑中飞快转动着，她不能惹怒他，长久以来她一直装着不知道他的心意，现在她也不想那么快戳穿：“不，我的意思是，王后不会同意的。”
　　王后是她的姑母，而眼前少年，是王后唯一的儿子。
　　法王菲利普二世共娶过三任王后，长子路易为第一位王后所生；第二位王后无所出；第三位王后即现任的阿格尼丝，她为国王生育了一女一子，长女玛丽，次子于佩尔，刚出生没多久国王就将布洛涅的领地赐予次子，即为布洛涅伯爵。
　　少年的重点却偏了，他高兴得差点一跃而起：“你答应了？”
　　“……”银牙暗咬，少女一副装得非常逼真的忧郁神色：“不不，于佩尔，我们不可能。”
　　“啊，”少年大声喊：“说到底，一切不过因为我不是太子！”
　　“不，你听我说，如果你是太子，你就得去联姻了，那岂不是一样不可能？我们的婚姻，并不能由我们自己做主。”
　　“那你为什么爱上路易？”
　　“……”少女梗住，随即道：“无论如何，像你说的，他要结婚了，不是吗？”
　　少年暂时被安抚住，伸头过来想吻她，她微微一侧，把面颊给他。
　　于是他叹口气，嘴唇轻轻贴上她脸颊：“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她觉得又冷又僵。
　　他呼吸在她耳边，低低地：“我先相信你，我的好表姐……若是我知道你骗我，那么，你知道的，你只能怪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