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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初至法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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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提亚公主到法国那日,巴黎的老百姓全城出动,他们手捧一篮篮鲜花,四处挂满彩带,花瓣洒满一地,乐队奏起欢快的乐曲,到处喜气洋洋。
入城仪式既辉煌又热闹。卢浮宫正门大开,绚丽多彩的地毡由门内一直铺到宫外大街,法兰西国王菲利普二世与王后阿格尼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在他们周围,簇拥着卡佩王朝的王公贵族们:离国王夫妇最近的是布洛涅伯爵于佩尔,宫廷总管巴特罗缪、桑斯大主教戈蒂埃以及博韦主教米隆;接着是勃艮第伯爵于格、佛兰德尔伯爵费朗、拉马什伯爵和他们手下的骑士们,他们的夫人离他们不远;尔后便是大法官以及财务大臣等一众王国要员了。
年轻侍从们立于大厅四处,骑士们列队在宽敞的庭院里,帷幔、墙饰都是焕然一新的,油画配上了金色的镜框,到处都是枝形大烛台和大镜子,家具被擦拭得闪闪发光。
“公主进城了!公主进城了!”
有人大声道。
国王率先站了起来,他一动,所有人都跟着动。国王早等得不耐烦,他直往大门而去,于是他的卫队迅速组成人墙挡住门口聚集的人群,骑兵们则维持交通,保护着随后的宫廷老爷和贵妇们。
很快大街的那头出现了一匹标志性的白马,长长的鬃毛飘动着,脚步抬得很高,百姓们欢呼起来:“王太子!”
他的后面是他的亲卫,扛着巨剑,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而后,是带点儿异国特色的送亲队伍。
他们穿着红的和黄的衣服,戴着无边软帽,擎着高高的旗帜。
公主的驮轿在入城前换成了法国人为她准备的抬轿,四面环纱,绣花真丝华盖,饰着长长翎毛的流苏,为了表示礼貌,面向百姓的那面薄纱卷了起来,卡斯提亚公主微笑着向百姓们挥手致意。
“公主容貌不俗,唔?”于佩尔靠近伊芙,漫不经心道。
“呵。”巴黎玫瑰摇着的扇子速度变快。
“你说‘是’,就象说‘不’一样。我看她那一双眼睛非常美。”
“是,可惜小了点。”
“小了点,但十分有神。身段也不错。”
“哦,我竟不知何时布洛涅伯爵对女人倒有自己的品评了呢!”
于佩尔故意道:“看她朝人群挥手,难道不是仪态高雅吗?”
“脸型欠丰满。”
“不过笑起来牙齿真白啊,令人羡慕。”
“黑色头发,你不觉得黯淡无光吗?”
“恰恰相反,它们蓬松如云。”
“好了于佩尔!看来新的太子妃把你收服了!”
美人儿终于忍不住恼怒,少年伯爵唇边漾起胜利的笑意,微微弯腰,“不过显然,无论如何,她也比不上你。”
美人儿这才转怒为喜,又看了一会儿,道:“轿子前那个骑着黑色大马的人是谁?太子跟他交谈了好几次。”
于佩尔摇头,“也许,是公主的骑士。”
伊芙嗤笑:“我当然知道是卡斯提亚人的骑士了!”
“我说,是‘公主的骑士。’”
“什么,”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伊芙意会过来:“难道咱们新任的太子妃还有一位任命的骑士?”
于佩尔耸耸肩:“也许是送亲队伍的队长吧,谁知道呢。”
“哈,说了跟没说一样。”
“要不我派人去帮你打听?”
“不劳驾,我自己会弄明白的。”
她又开始不高兴了,于佩尔心痒痒地,欲待哄她,忽然城门外又起了一阵沸腾,另一队奢华之极的人马出现。
那一匹匹马的鞍辔都是绸缎的,镶着金饰和宝石,在老百姓中间引起了一片啧啧的赞赏声。
迎亲队伍本来十分华丽,然而跟后来的这一列人比,突然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王太子挥挥手,迎亲大队停住。
后来的人马追上,领头一人,如摩西分海,大家不由自主朝旁边让开。
“瞧,多神气啊~”群众们忍不住道。
“一定也是位王子!”
“他长得可真英俊!”
人们口中的英俊年轻人跟王子差不多年纪,有着优雅高贵的姿态和风姿卓越的身材,他穿着白色塔夫绸外套,和王子一样有一头耀眼的金发,但颜色更淡点儿。他夹紧马腹的腿修长而结实,当他远远地向王宫这边——尤其是贵夫人们躬身致敬的时候,贵妇人们顾不上矜持,瞬间全被他迷住了。
“他是谁?”
“我的天主,他可真气派!”
“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啊,”不知谁道:“我认出来了,我知道!”
“谁?”
“快说呀!”
知情者道:“是香槟伯爵!刚继承香槟领地的蒂博四世!”
“蒂博四世?”
“他不单有香槟爵位,他还是纳瓦拉国王的外甥,你们知道吗,有传闻他以后会成为纳瓦拉国王!”
“哦我的上帝!”女人们简直不敢相信:“他还那么年轻!”
“是啊,可他出名的还不是这个!”
“怎么!”女人们道:“他的权势还不够惊人吗?”
“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吸引她们的当然不仅仅是男人的权势,我有幸去过南方,我跟你们说,在南方,蒂博四世简直无人不知,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因为他会写诗!”
一名贵妇笑:“在上流社会,男人们要讨女人欢心,谁不会写几句酸诗呢!”
“不不不夫人,”知情者道:“蒂博四世的诗千金难求,您若有幸读过,您就会明白了。”
“我看他就算不会写诗,单单那相貌,只要见过一次就永不会忘了。”谁咯咯娇笑,说出了在场不便明着表示、但心里几乎都在点头的贵夫人们的心声。
“啊,那他一定有很多情人吧。”一位年轻贵妇感慨道。
有人附和:“简直是爱神钟情的阿多尼斯啊!”
“快看,”谁道:“他和太子互相望着,他们认出来了!”
夫人们纷纷引颈眺望,但见同样是白马,同样是金发,一人戎装如战神,一人翩翩如贵公子,相互行了一礼。
两队人马合并成一队,蒂博四世瞄过纱轿一眼,状似平平淡淡移开。而后他与王太子平行,微微落后太子一头,朝王宫行来。
气氛欢快融洽,以国王为首,对远道而来的卡斯提亚公主表达了最热烈的欢迎,当然,包括正巧因新继承爵位而赶来述职的香槟伯爵。
既定的礼节和一定的仪式完成之后,是双方的引见仪式。国王将王后及亲信贵族介绍给公主,公主介绍她的使节和随从人员,按照国王安排,明天将在王宫的小教堂里正式举行订婚仪式。
夜色降临,冗长的仪式和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看热闹的人四散离开,百姓们各归各家,贵族们也回府发表他们对于今天一天的看法去了。只听得大街上传来偶尔的继续狂欢声,夜幕低垂,繁星闪闪的天空,笼罩着被这一天的轰动大事激动得难以平静的巴黎城和周围乡村。
公主的房间安排在二楼,这个三面呈回形的宫殿实在太大了,在走廊上根本一眼望不到头,还到处都是门,好像随便进一处就会被给引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似的。
公主和她的侍从们走了很久,等到终于安顿下来的时候,布朗歇恨不得一头栽倒到床上去。
“公主殿下,”她的侍从女官裘莉阻止了她,“这儿不是卡斯提亚,从今日起,您得遵守法兰西的礼仪。”
裘莉是卡斯提亚王后特意派给女儿的侍女,她跟随王后多年,如今已经年过四十,一直未嫁,王后担心小女儿远赴异国无依无靠,特意让自己最得力的侍女随行。
布朗歇只得直起身,让女官为自己梳洗:“我知道,明儿要起大早,订婚仪式的流程我已经背熟了。”
“今天国王和王后陛下为您引荐的人,您都记住了吗?”
“布洛涅伯爵,勃艮第伯爵,桑斯大主教……”布朗歇扳着指头数数:“贵族们我都记得差不多,至于那些宫廷官员,我只记得似乎以鲁瓦为首。”
“还有女眷们,”裘莉为她松着背后系丝带的孔眼:“尤其图尔农夫人,您要注意。”
“图尔农夫人?啊,”布朗歇在肚子上比划了下:“那位怀孕的夫人?”
“图尔农夫人是国王情妇,”裘莉压低声音,“您得心里有个数,嗯?”
“吓,”布朗歇吃了一惊:“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
她做了个“国王”的口型,裘莉颔首。
布朗歇突然道:“那桃丽丝黛呢——那位特别漂亮的美人儿?”
“她怎么了。”裘莉不解。
“她不是图尔农夫人的女儿么,那她是不是也是国王的女儿?”
“当然不,”裘莉撇嘴,“国王花心,图尔农夫人不过是现任情妇罢了,桃丽丝黛已经十五六,怎么可能跟国王有关——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情妇的女儿也未免太过漂亮了。”
“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有名的‘巴黎玫瑰’是她——当然,伊芙小姐也很出众。”
“所以啊,都说法兰西宫廷处处充斥着美人儿,看来名不虚传。”裘莉瞅自家公主一眼,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最终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公主却仿佛浑然不知她的担忧似的,仍然沉浸于初见桃丽丝黛的美貌中:“要我是个男人,我一定把她娶回家,这种美人儿每天见着就多让人开心呐!”
公主,您的嫉妒心呢!裘莉扶额。
“您得抓紧王太子的心,”女官不得不语重心长道:“等我们走后,您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走?”
“送亲队伍总是要返回卡斯提亚的,您从今后是法国的太子妃,将来,是法国的王后。”
“你也要走吗?”布朗歇抓住她的手。
这一路行来,她对这位忠诚的侍女好感渐深。
“我已经老啦,公主,我想死后埋葬在卡斯提亚的土地,而不是异国他乡。”裘莉也动了情,眼前人还这么小:“法国人会为你安排一位合适的御前女官的。”
“可是——”
“他们安排的人更熟悉法国宫廷,您要跟她们打好关系,在这个宫廷站稳脚跟。”女官谆谆道:“凡事多看,多想,少说话,您的性子大度,这我是放心的。”
公主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
“何况您还有班德拉斯,”裘莉也回握她的手:“他是您的任命骑士,也许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守卫在您身边,但若召他入宫,他还是能来看望您的。您有事也可派人捎信给他。”
是啊,这也是唯一的安慰了。
公主蓦然有些消沉起来,她望向窗外,夜凉如水,这两天的欢乐,不过意味着欢乐之后的离愁。
从出发之日起拜别父母,到这里来辞别所有亲近的人,饶是她再冷静理智,也不免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裘莉瞧她强颜欢笑,未免黯然,一言不发的给她梳好头发之后,朝屋内其他人示意,体贴退下。
孰料才到外厅,一个人影陡然出现,裘莉差点失声,细瞧之下更是惊诧:“太子?!”
金发王子:“嘘——”
他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裘莉心想这未免太不合礼仪,被别人发现可怎生好!王太子似乎知晓她顾虑似的,轻声道:“裘姨,就今晚。就一会儿。”
裘莉仍是不赞同的神色。
王太子微微笑:“以后不会啦!”
裘莉不好再多说什么,怕惊动更多人,只得庆幸目下房里均是自己手下,给大家一个颜色,出去,守门。
太子步入内室。
公主已经换上了长长的白绸睡袍,她倚在窗边,黑发松松系成发辫垂在一侧,衬得她的的颈项纤细修长。
大家都说伊芙美丽,桃丽丝黛娇艳,宫中为她们作诗描述她们美貌的奉承之词不知凡几,然而对王太子而言,他更热衷于军事,热衷于剑与血,对于内廷之事,向来吸引不了他几分关注。
就像这一路迎亲,他本来更高兴看见的是昔日传说班德拉斯,只是时日一长,不可避免接触下来,尤其当他好奇为何首席骑士会效劳一位不知名的公主帐下、却意外得知当年公主一番“美人救英雄”的事迹后,他觉得他的新娘越看越顺眼。
路上共处了十来天,他们由一开始的仅仅点头招呼,到后来王子总是陪公主散散步,她的话不多,但他说什么,她认真倾听,且偶有奇妙的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的见解。
最初他当然是搜刮些女孩子的话题来聊的,可聪慧的公主看出他的词穷,两三次后他发现他们本来聊着聊着教皇的,不经意扯到罗马,他说汉尼拔,她知道迦太基;他说亚历山大,她知道马其顿!
这一发不可收拾,太子逸兴遄飞,汉尼拔乃他偶像,坎尼会战乃他梦想中有朝一日也能打出来的一役,公主道:“坎尼会战以少胜多,固然是经典战役,但说来说去,打仗最重要的还是人多吧,两军相遇,谁不想痛痛快快把对方压死?”
太子哈哈大笑:“公主说得固然有理,但唯有扭转逆境,才叫真正的名将;也唯有经历生死,才能磨练出杰出的统帅,而非靠人数的庸才!”
公主想一想,点头:“对。”
他觉得她点头的样子非常可爱。
于是乎,在卡斯提亚公主第一次入住卢浮宫的夜,太子难得开了窍:到了他的地盘,作为主人,他怎么也该来瞧瞧她。
靠近了,仿佛能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香味。
正要出声,忽然发现一滴透明的泪水从少女下巴上滑了下来,没入雪白衣襟中。
他不说话了。
窗前风很大,待少女终于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来不及惊讶,他已经把她冰凉的小手夹在胳膊底下。
她望着他。
他蓦然就知道了她此刻在伤心什么,也一霎那领会到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于是他只是将旁边椅子上搭着的半长披风拿起来,为她裹住:“冷。”
她慢慢的移开视线。
窗外夜色碧蓝,她道:“卡斯提亚此刻的夜,也跟这里一样美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他忽然紧紧拥她一下,首次叫她的名:“布朗歇。”
“唔?”
“我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