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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雅典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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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不久,元帅之死的消息传遍全国,举国哀悼,丧礼办得极其隆重。与此同时,阿兰被送了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是标明给“斯卡龙夫人”的一张请柬。
时间选得很妙,三天之后,正是礼拜日。
她基本上只有这一天稍微自由,而她不得不参加,因为这是放阿兰回来的“交换”。
她给尼侬写信,旁敲侧击她是否知道此类名为“雅典舞会”的东西。
尼侬见多识广,“雅典舞会?我亲爱的,那必然是罗马式的舞会了。古罗马嘛,你知道的……”她留了一行意味深长的空白,其后笔锋一转:“亲爱的,是谁邀请你参加吗,我是鼓励你的,你太缺少娱乐生活了,这是不对的。要不要我借你裙子?要不要叫马车来接你?狂欢吧,巴黎是狂欢之都!当然,只要不是那位王爷殿下的即可。”
正是奥尔良公爵啊!
太后镇定地将信纸叠好放好,跟娜拉交代说自己明晚要出去一趟。娜拉跟尼侬一样表现出热切和好奇,太后借口是某某沙龙,不多久即可回来。
她柜里的衣服不是黑色便是深蓝色,娜拉嚷嚷道:“夫人,您该穿那条灰色的,那条灰色您穿了好看!”
太后:“黑的就行。”
“可那垂系在腰身上的缎子多漂亮啊!这么多年您的身材都没变过,哪像那位,腰身粗了两倍,我看喝再多醋也没用!”
“娜拉。”太后无奈的嗔她一眼,指指门。
“我不小心嗓门又高了?”胖胖的女仆忙捂嘴,发现没事后长吁口气,又道:“出宫之后您怎么走?我去马厩找马夫们吧,上次因为格里默的事他们现在还念叨着,说抚恤金给得厚道,只要说是您用,一定没问题。”
太后想想,这儿在郊外,离巴黎市内远得很,不必逞强,便道:“也行,你帮我走一趟,讲好是租用,最轻便简单的就好,我付他们钱。”
“哎,这些就别计较啦!”娜拉摇着蒲掌般的手:“他们不会收的!”
“不收也得收。礼拜日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我叫人出来加班,没得讲。”
“哎,您可真是!”
娜拉晃着脑袋出去了,太后挑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黑衣对着镜子比比,嗯,满意的点头,够老气。
她提前出发,天色傍晚的时候进城,这是她第一次观察这个时代的其他东西,教堂、集市、人们的穿着打扮,她去帽子店为尼侬和娜拉各挑了一顶帽子做礼物,给自己买了一条长面纱。
接下来循着地址,穿过许多纵横交错的小巷,马车在一座漂亮房子的门廊下止步,没有其他侍从,马夫自告奋勇充当侍从替她敲门,一名戴着假发的男侍出来应门,太后递过请柬,男侍看了看,上下打量她一眼——戴面纱?——点点头,“请进。”
太后进去,不等她多交待两句,门就被咣当关上,马夫张口结舌:太骄横了吧!什么鸟地方,我可是为国王服务的!
入目一条挂着块朱红色挂毯的长廊,中间绘有白鹿,点缀着白色玫瑰,白红相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数百支蜡烛和水晶吊灯早已点燃,香风阵阵,有人自太后身边过去,她忽然明白男侍那奇怪的眼神了:大家都戴着面具!
这是一个假面舞会?
到达大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如果不那么惊世骇俗一点,那么不能称为公爵殿下的舞会。
厅内富丽堂皇,墙上不是大量色彩艳丽的壁画,便是一面面巨大的镜子,乐队伴奏,冷盘佐酒,而其中的人,尤其是女士,除了面上都戴着遮住上半个脸的假面之外,几乎全□□!
本来她打算是不引人注目,转个圈回去就好了,谁知现在变成了最突兀的:居然从头包裹到脚!她一时愣在那里,对着这酒池肉林,冷不防一个气息喷洒在她耳边,灼热绵绵:“夫人,还不去换装吗?”
她迅速侧退一步,这才把脸转向来者,他戴着一张蓝色的面具,因为主题是罗马,所以裸着上身,并涂了一层金粉,宛如勇士般展示他健美的肌肉。
“我会的,谢谢。”她冷着脸拉开距离,行礼,摆明送客。
“呵——”低笑,勇士饶富意味地再看她一眼,倒没有多纠缠,弯腰致意之后,走了。
太可怕了。
条件反射性摸摸面纱,确定它很牢固,拎着裙摆,她悄悄往角落走。
呆上十分钟就溜。
反正人已经到了,她算履行了承诺。
找到一个阴影处坐下,两分钟之后,似乎没人注意她,太后定下神来,这才发现墙上的绘画、桌上的雕刻,无不带有色情意味。
太后是过来人,除了一开始没料到导致措手不及,倒并不真的慌乱。多看两眼之后,她断定,赤裸虽赤裸,但布局笔触,必定出自一流大师之手。
然后她对着一尊裸女塑像出了神,手头没画笔……真是素描的好材料啊!
于是在外人眼里,就变成了这样一幅画:一个一身黑衣、紧闭嘴唇、与周边气氛格格不入的女子冷静的细细端详着一具雕塑,仿佛做研究解剖似的。
“夫人,这里是□□的殿堂。”
“但她很美,不是吗?”太后领会着那流畅的线条:“并不因为她在这里就变得不美,不,应该说,没有什么东西本身就是美或丑的——”
她戛然而止。
一块亚麻布半披在身,与其说是古罗马平民的装扮,不如说更像一个流浪者?面具既没羽毛也没金边,普通至极。
她迟疑道:“如果您喜欢这里——”
“嘘!”
“平民”忽然凑近,掩住她嘴,一闪躲在了挂毯后——老天,挂毯后竟然有道凹进去的门!
她惊诧地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说外面还止于调情,这里的灯光昏暗,每张沙发、每把椅子都有人影在上面狂欢,那纠缠的画面绝对刺激感官、让人心旌摇荡。
一切都服务于情爱,一切都方便之至。所有东西的位置、形状、摆设都是为了提高乐趣……魔鬼的宝殿,撒旦的祭坛。
她连挣扎都忘了,大约一分钟之后才发现跟在自己之后,进来了另一群人。
领头的人如罗马皇帝打扮,却戴了一张纯白的面具,只在眼眶四周用红色妖异地勾了几笔;离他最近的那人做贵族打扮,穿了一件白色衣袍;第三个有些发福,他的嗓门也最大:
“一位夫人早上起来怨我变心——哦,难道我答应过她什么吗?我同她总共才睡过一次!”
“是哪位夫人这么不懂我们的规矩,刚踏入社交圈吗?”一个人在酒台前朝他们举杯,笑。
太后觉得有点耳熟,一瞧,嗬,刚才那个蓝色面具的人。
胖子瞅“罗马皇帝”一眼,见他举步也往酒台去了,这才跟上前,边答:“可不是呢,才睡过一次,就以为永远有什么权利、能提什么要求,实在太蠢了!”
蓝色面具嘱咐酒台调了酒一一端给众人,勾起唇角:“我想,那一定是位年轻的夫人。”
“是啊,她该学的可多啦,”胖子端起酒杯,咕咚咚大口灌下:“DU NOUVEAU TOURJOURS DU NOUVEAU——要新的,要不断翻新,对吗,先生们?”
“维沃纳,你这样喝简直糟蹋了这个年份的香槟。”白衣袍道。
维沃纳!瞧他那身形、说话语气,上帝,太后搜索记忆,果然与蒙特斯潘夫人的兄弟维沃纳元帅对得上号。
想到宫中也许会跟他碰见……她又摸摸面纱,不放心,再紧紧。
“啊我亲爱的殿下,您在这儿!”一位披着薄纱艳光照人的女士朝他们走去,这容貌,太后看侧脸觉得跟蒙特斯潘夫人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说,她的五官风格更趋于艳丽,尤其那身段……欲遮还掩,宛若雾中的美人鱼。
看不真切,却更引人遐想。
“啊,迪弗雷努瓦夫人!”维沃纳双眼放光,只差没流口水。
美人朝他勾魂一笑,却软弱无骨般伏在“罗马皇帝”背上,朝他耳廓吹气:“殿下,咱们约定好了?”
维沃纳起哄:“约定了什么约定了什么?”
“罗马皇帝”似笑非笑。
他越不说,维沃纳越急得抓头挠耳,还是蓝色面具笑看“罗马皇帝”一眼,道:“我正巧不小心听见了,殿下下马车的时候遇到迪弗雷努瓦夫人也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殿下说:‘啊夫人,我多想让我的马车变成一张床,那我回程时就可以同您一起享乐了。’夫人回说:‘我可以接受您的建议,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您得保证,我跟您享乐的时候,您一分钟都不能睡着。’——夫人,我复述得没错罢?”
迪弗雷努瓦夫人一阵娇笑,上气不接下气:“啊洛赞大人,您说殿下到时还有没有那力气呢?”
蓝色面具眨眨眼:“夫人,咱们殿下可是出了名的精力过人哟!”
“我有我有!”维沃纳抢道:“夫人,为了您,我死在床上也乐意!”
迪弗雷努瓦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维沃纳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夫人半晌才掩嘴葫芦:“元帅大人,如果这就是您的罗曼蒂克的话,如今罗曼蒂克已经不时兴了。”
半晌维沃纳才反应过来:又被拒绝了?
他沮丧挠头。
“殿下,”白色衣袍手头半杯白兰地见底,“有看中的吗?”
“殿下~~~~~~”迪弗雷努瓦夫人贴在他背后扭得条蛇似的。
“罗马皇帝”毫不受影响,他摇着手中的红酒,道:“确实有个乐子。如果我放了她,显得有些傻气;如果我在她身上寻找一点乐子,似乎也有些傻气,所以我还不确定拿她怎么办。”
“哦?”蓝色面具道:“有这样的女人?”
“新欢吗?”维沃纳兴奋插嘴。
“罗马皇帝”没理他,“洛赞,你点子最多,说说有什么主意。”
“这还不好解决吗,如果殿下近来空闲,就拿她散散心好了,女人嘛,为她花几分心思,还不是死心塌地。”
“万一跟我碰到的那位一样缠上了呢?”维沃纳道。
“那就当看一场戏呗!”
“妙!”“罗马皇帝”拊掌。
“那么,”蓝色面具道:“您看上的那位来了吗?”
“罗马皇帝”环顾四周,太后连忙躲到更深的阴暗处去。
“殿下,”迪弗雷努瓦夫人嗔道:“我呢!”
“亲爱的,您并不属于我一人,对吗?”
“可是——”
有他在,别人便不敢随便觊觎她。就像维沃纳一样。
“殿下。”白色衣袍突然道。
“唔?”
“如果这个女人不专属您一人,”他一指迪弗雷努瓦夫人:“那么,我要了。”
太后回过神来,身边“平民”已不见了踪影。
她觉得该谢谢他,刚才要不是他那么一下,自己站在入口之一都不知道,差点被逮个正着。
还是快走吧。
光线昏暗,找门也不是很好找,而且门几乎是和墙上壁画融为一体的。她循着墙壁摸索,一路还要小心别碰着四处激情的人——虽然其实他们并不在意。
找到了!
她就要翻转,一股大力袭来,将她困在了墙边。
“夫人,您给我写的那句话,我铭记于心——”
她看清楚人后便大力挣扎,想推开他,然而男人的力气比她想象的大多了,不仅没让她推开,反而被扣住了两只手的手腕。
她沉默着,再挣两下后确认他不会放开,于是顶起膝盖。
“啊!”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由于裙子碍事,所以造成的实际伤害几乎为零,太后掩面捶地——“夫人,原来的您的性格是这样的?”
太后一声不吭又开始反抗,他轻松制住:“您再动,我就真不客气了。”
他口吻绝非玩笑,太后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真不动了,也不说话,就是笔直地背贴着墙,完全僵直。
“这才像我首次注意您时的样子,”男人的头低下来,如情人呢哝软语:“您知道那时在我眼里您是什么样的吗?”
鬼才想知道。
“罗马皇帝”轻笑一声,也不介意,白色面具上红色纹路诡谲妖异:“就是您修钟啊,像吉斯说的,竟然来了个女子,步履无声,不声不响便往时钟看去,揭开盖子拨弄两下就好了!”他呵呵笑起来:“您知道吗,那其实是我干的,一个小恶作剧,看到时谁站在那旁边就谁出丑。”
太后眉心抽了下,终究忍住了手痒的冲动,不发一言。
“您看,那时您也如现在一样,”他低头打量着她,啧啧:“一丝不苟的发髻挽在脑后,眉目分明,穿得很朴素,一放人群里绝对找不着的那种,没什么首饰,只几枚珍珠别针——哦,还可以用来别面纱呢!”
他作势要取下她的别针,她趁机钻空子,被他一把拧住下巴:“哈哈,我就知道您会这么做。”
“放开。”太后的声音从牙齿缝里一个个漏出来。
他对她的恼火视而不见,反而扣住她的面庞端详片刻,接着便打量她的整个身体,那种目光——仿佛要透过她的衣衫。
他兴致勃勃的察看她的体型轮廓,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太后再也忍不住了,手动不了,脚直直一踢,他避开,钳住她下巴的手终于松掉,改为擒住她的腿。
太后还没松口气,便感觉那只手,动了。
顺入裙子,从脚踝,顺着小腿,一点一点往上摩挲。
他看着她。
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戏弄。
他触到了大腿上的吊袜带。
显然他是此中老手,没两下,就轻而易举地解了开。
太后深吸口气:“殿下,您说,您记住了我给您写的那句话。”
“嗯哼。”
他没有停止动作。
她重复:“‘没有一个灵魂,会虚弱得战胜不了欲望。’”
他忽尔扑哧一笑:“可惜夫人,我并不信奉笛卡尔主义。”
那你说你记住了是什么意思?耍我吗!
她脑子飞速转:“那么在这世上,我们都是共同的。”
“哦?”
这下他倒停住了。
“在这世上,我们都为了同一样可怕的东西而活:欲望。您欲望多变,那是您频繁换人的原因;而我,侍奉天主,那也是我希望战胜欲望的原因——也因如此,我决不会屈从于您。”
“决不?”
良久,他问。
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她毫不犹疑以自认最正直的眼光回视回去,“决不。”
他又笑了。那眼角的花纹仿佛活了般,太后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人渣的眼睛长得还挺不错。
“其实你的眼睛挺不错。”
……把心里的话讲出去了?
不,是他在说。
不知何时他与她近在咫尺,脸对脸,呼吸交错间,他道。
她警觉地偏过头去。
他的吻落了空。
“殿下,游戏玩够了。”
气息有些不稳,她竭力维持镇定,道。
公爵的唇落在了面纱上,他眼中闪了闪,顺着面纱往上,咬住她耳朵尖。
她一颤,索性挑明:“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殿下,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个游戏便不好玩了,呃?”
“啊——”公爵终于退开:“你都听到了?”
“可以松开了?”
她懒得理他。
扣住她手腕的手终于卸劲,一得到自由她立刻头也不回推门往外走,哪怕手腕痛得如火如燎也顾不上。
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感谢——”
她生生把一口气咽回去,脚步加快,仿佛再多留哪怕一秒也污了眼似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摸摸嘴唇,半晌,自顾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