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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帝国之剑 ...

  •   竞技比赛的隔日,阿兰不见了。
      卡尔说见着公爵殿下的亲兵傍晚的时候将人带走,无人敢拦。
      “夫人,我也知道不该来麻烦您,”他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特里亚农晚会过后,您和我们这边就没有关系了……不过,好歹您关照过我们阿兰不少,阿兰那孩子也可怜,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求求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又一个没爹没娘……唉,连绵不断的战争。
      太后道:“我试试,但不敢保证。”
      卡尔千恩万谢的离开,太后坐在桌边,凝神片刻,铺纸,提笔,开始给尼侬写信。
      写完后她交给宫中的传信官,第二天,回信来了,而且是吉斯公爵亲自回的。
      “夫人,
      很高兴收到您的信。对于您要求我给公爵殿下带的话,恰巧朗克洛夫人交付信笺时殿下在我身边,于是我当即转述。殿下说他自有决断。
      十分惊讶您的文笔竟然如此优美,名不虚传,读之实在是一种享受。如蒙不弃,以后我会乐于与您通信,望赐教。
      祝安。
      您最忠诚的,约瑟夫·德·洛林。”
      她把信放进匣子里,扣好,看看钟,该去接凯撒和亚历山大下课的时间了。穿过走廊,经过几个房间,越过音乐室,玛丽正在老师指导下弹奏羽管键琴,流畅优美。她朝老师点头示意,在门口欣赏了一小会儿,到隔壁房,轻敲两下。
      “请进。”
      这不是家庭教师的声音。她疑惑,随着门开,先看到了门口彬彬有礼的邦唐的身影。
      邦唐家可谓是法王专属的“管家世家”,他们家连续有五代相继担任法国国王的首席随身男仆,是宫廷中极有权势的人物之一,在国王的三十二位普通随身男仆和四位首席随身男仆中,他是“首席中的首席”。
      既然他在这儿,那么——
      她瞅向房内,那把很大的安乐椅上,可不坐着国王?
      他一只臂肘支在扶手上看着坐在地毯上的两兄弟,俩人正津津有味的翻阅一本大书,是根特·古尔斯的作品,有许多插图,画的都是亚历山大的丰功伟绩。
      见到她来,凯撒停止朗读,起身走两步,猛然意识到自己父王在,略略止住,扬起笑容:“夫人。”
      “公爵大人。”
      小亚历山大就没那么顾忌了,他爬起来冲过来抱住她的腿:“夫人,我们去吃奶油蛋羹吧?”
      太后弯腰抱起他,来到国王面前行礼:“陛下日安。”
      他抬抬手示意她起身,她敏锐地感受到他情绪似乎并不太好,但也没有叫她跟孩子们走,朝凯撒使个眼色,小公爵耸耸肩。
      她于是默默找把椅子坐下,让亚历山大继续去跟他哥哥看书,幸而这儿到处是书,随手就有一本,她拿起来,埋首阅读。
      “——夫人?”
      “……啊,是,陛下。”太后用了一会儿才把思绪从书中拔出来,呼,不知不觉又入迷了。
      “您用了什么香水。”国王看着她,道。
      咦?太后嗅嗅,“不,陛下,我并未用任何香水。”
      “但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啊,大概是下午择干花瓣制枕头,沾到香气了,”她想起来:“陛下见谅。”
      “不,挺好闻的。”
      什么意思?
      太后内心诽谤,表面装着羞涩其实不想搭理话茬的低头。
      又隔了一会儿,国王再次开口:“您在看笛卡尔?”
      诶?太后再次抬头,他怎么知道?
      她惊讶的表情明显,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那书皮我认得。”
      眼睛真尖。“陛下实在读过很多书啊。”
      ——话说这种内心想吐槽口头还不得不恭维的对话可不可以快点结束啊,说多了她保证不起鸡皮疙瘩!
      “我小时候就读过。”他似乎回忆起什么,问:“您看得懂哲学——哦,我的意思是,夫人对哲学感兴趣?”
      “笛卡尔写得并不难懂,‘我思故我在’,仔细想想,挺有道理的,不是吗。”
      国王忽尔笑起来,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您知道英国的克伦威尔吗?”
      “当然,‘护国公’,陛下。”
      “您对他怎么看。”
      一个死了的人,我又不认识,怎么看。太后心想,一面道:“宏图大略,专制,以及英国的赫赫威势,在他手里达到顶峰。”
      国王手指敲了两下扶手:“虽然他从我们手里拿去了敦刻尔克,虽然查理二世比他好控制得多,但我宁愿生活在充满英雄的时代,而非看着他们一个个陨落。”
      太后停了一下,“谁……死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一下戳中重点,蓝色的眸子抓住她:“您知道了?”
      “呃?”
      他没放过她一丝表情,尔后才往后一仰,看向天花板:“……也是,您怎么会知道。”
      刚才那一瞬如同捕食猎物的眼神——太后表示,还有有点唬人的。
      她不敢再搭声了。
      过了好一回,国王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有点低沉:“也没有死,但是,只怕不成了。”
      “……我深表遗憾。”
      “他一死,我的两条臂膀就少了一条,大孔代也老了,而德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虎视眈眈。”
      利奥波德一世?她的祖父?
      这种感觉……从法兰西这边听到对德意志的感觉……还真是挺微妙的。
      正因如此,太后一时忘了去解析他话里的涵义,只听他道:“三十年战争,德国出了个华伦斯坦,瑞典出了个古斯塔夫,西班牙被彻底打趴下,哈布斯堡赢了前面三场,却在最后一场输得彻底……诺查丹玛斯您听说过?”
      她点头:“一百年前法兰西出的那位鼎鼎大名的预言家。”
      国王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眼前这人晓得,“他的《诸世纪》莫非您也看过?”
      “啊不,那太晦涩难懂,据说预言了诸多个世纪以后的事,我只有幸了解被破译的那几个。”
      “说来听听。”
      太后回忆了下,“比如古斯塔夫吧,据说诺查丹玛斯那本书里还有准确时间,说北欧将出现一头狮王,搅动欧洲风云,然而注定英年早逝,命断德意志。”
      她还真知道。国王再考:“还有呢?”
      “又比如跟诺查丹玛斯同时期的人,有人说他在法王亨利二世面前暗示了他的死,但法王当笑话听不以为意;后来亨利二世果真去世,荣升为太后的美第奇家的卡特琳娜再请诺查丹玛斯去占卜,他预言她的三个儿子都将登上王位,结果……”
      “不是好事,呃?”国王接口。
      当然,三个儿子全当国王,不说别的,起码前两个必然短命。
      那也是个风云辈出的时代,美第奇太后的长子娶了后来成为苏格兰女王的玛丽·斯图亚特,一辈子跟英女王伊丽莎白斗到死;美第奇太后的女儿也鼎鼎有名,玛格丽特,也就是玛戈,成为了波旁王朝的开朝王后。
      ……太后的思绪飘前荡后,从以前倏忽又飞到了以后,现在奥地利哈布斯堡的执舵人是她的祖父,正当壮年,那么父亲还未出生?——啊,真想看看父亲小时候的样子啊!幼时没听父亲少骂路易十四,说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家的西班牙王位,明明向来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东西,转而一下子就变成波旁家的了!这可不是别的,这是一个王朝呀!
      继承西班牙王位的是路易十四的孙子,如今……她相当于回到事情的源头去了?
      ……“夫人?”
      完了,对面的人说了什么?
      太后忙拉回思维,“啊,是的,陛下。”
      “——您怎么看?”
      “我……我没什么意见。”
      “蒂雷纳快死了,您没什么意见?”
      ——什么,蒂雷纳!
      他刚刚说的那个人是蒂雷纳?
      她结结巴巴:“不不,陛下,我、我的意思是——我是指我太慌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国王看她一眼。
      太后觉得自己不过就游神那么一会儿,怎么一下子收到这么爆炸性的消息?蒂雷纳,帝国元帅,战神传奇,要死了!
      她斟酌了下用词,“陛下,可昨天卢森堡元帅还报告说——”
      “就是卢森堡从前线启程次日发生的事,一名逃命的荷兰步兵绝望中拿起武器射击,击中了正骑马从水中跃到岸上的蒂雷纳的大腿,他跌了下去,您知道,他年事已高。”
      “我们派最好的医生过去……”
      国王摇摇头,“夫人,已经派了。”
      她明白了。
      怪不得之前他情绪不佳。
      若说三十年战争时的欧陆战场是属于古斯塔夫与华伦斯坦的,那么三十年战争之后的又三十年,则是属于大亲王孔代与大元帅蒂雷纳的。他们一个是以锐利著称、进攻有余但防守不足的矛,一个则是以镇定闻名、攻守兼备的剑。因为他们,法兰西军队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元帅突崩,那么战争——?”会不会受影响?
      国王凝视她。
      太后忽尔忆起他从不把朝堂之事带到后宫,起码在蒙特斯潘夫人这里是这样。
      他分得很清。
      政事是政事,消遣是消遣。
      所以她慌忙垂目:“恳请陛下原谅,我并不是——”
      “您不喜欢战争?”
      “欸?”
      “您的眼睛,我看到它们如此说。”
      “不。”
      “夫人,您的眼睛会说话。”
      “陛下,”她想着要不要跪下:“我绝无意冒犯!”
      “好了夫人,我知道您的想法,您是妇人之仁。”
      嘎?
      对了,自从担任家庭教师后,这些年两人其实通过不少信,之前也说过,交谈亦不少,原主的弗朗西丝的确是不喜欢战争的。
      太后也不喜欢。
      除了必要时举起我们手中的剑,为了我们的生命、自由、权利,太后认为,其他时候,它就变成了杀器。
      因为那就变成剥夺别人的生命、自由、权利,那就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反面,变成了我们自己原本最憎恨的人。
      上一世小路易问她,妈妈,正义是什么,公平是什么?
      ——那绝不是战争。
      她沉默太久,国王道:“我记得,保罗·斯卡龙本是投石党人,对不对。”
      陛下,您不觉得您的思维太跳跃了吗?
      太后搜索回忆,“是的,所以后来差点上了绞刑架。”
      “当年阿黛娜伊丝介绍您的时候提过一点儿,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丈夫豁出所有财产买通关系,终于保了条命,我们不得不离开巴黎,四处流亡。”
      “——唔。”
      她揣度着他意思,继续说下去:“民众的暴乱让我目睹了什么叫满目疮痍。冬天没有柴火,房内冰冷,我们两个人唯有靠着取暖,我出去捡过一些,不过只能白天省着用。”
      “夫人,您受了很多苦。”
      “但后来陛下您宽恕了投石党不是吗,”她微微一笑,眉如远山,恬静婉然:“感谢您的慷慨。”
      “哦夫人。”
      房内又沉静一回。不过这回毫无尴尬,反而夹杂着丝丝回味。
      国王甚至道:“投石党之乱,我也不得不逃出宫一次……”
      太后原本不想再言,转念奥萝拉,阿兰,以及无数同样失去爹娘的孩子:“陛下,如果您体谅——”
      “所以我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种境地。”国王却斩钉截铁:“哪怕失去蒂雷纳,哪怕失去大孔代。”
      “……”
      “夫人。”亚历山大不看书了,跑过来蹭在她身边。
      这小家伙是饿了。偏偏这间房从不放任何吃的。
      太后低头,捏捏他鼻尖,小家伙嗷呜一声,毫无顾忌的就凑脸来啃她一下,凯撒在后面清喉咙:“咳咳!”
      父王还在呢!
      太后有丝尴尬,自己打圆场:“他是把我当肉了。陛下,请允许我带他们告退。”
      “邦唐,拿些点心来。”
      “是。”第一男仆走向门边。
      “不,陛下,这怎么敢——”
      国王起身,“我赐予的,吃吧。”
      太后忙要送他,亚历山大还挂在她手臂上,国王道:“不必,坐着罢。夫人,您和孩子们相处如此融洽,我很高兴,单这一点,便可免礼。”

      ****************
      阿黛娜伊丝:蒙特斯潘夫人的名字,因英法差异,又有译为雅典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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