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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城堡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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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宠妃说一不二,戏剧地点选在了香波堡。这座位于卢瓦尔河左岸的城堡为法国王室历代狩猎所用,森林遍地,盛产木材、葡萄酒,涵盖面积加起来几乎有整个巴黎大,从凡尔赛出发,约半天路程。
蒙特斯潘选在这里表演是有原因的,十年之前莫里哀曾在此地表演《贵人迷》,取得了巨大成功,国王向作者表达自己的喜悦:“啊,莫里哀,这是您作品中最令我开怀的一部,这部戏精彩极了!”
十年之后,由蒙特斯潘夫人亲自登台,为国王重新呈现其中最精彩的一幕。
太后及孩子们被先行遣往香波堡,孩子们兴奋极了,而初次见到香波堡的太后也为这座白色大理石的建筑倾倒,日落时分,倒映湖水,不过几天,她就养成了傍晚坐在湖边草地上的习惯,时间长也好短也好,偷偷享受一天之中难得的几分静谧。
出于在特里亚农庆典的表现,这次太后被赋予了管理道具的任务。莫里哀剧团本身有配套的各种道具:假面、花环、人造树木、盛着纸板绘的肥母鸡和火鸡的白铁皮盘子、香料匣、奠酒器等等等等,但蒙特斯潘夫人并不满意,她要求精益求精,单单揭示主人翁是个布匹商人身份的布景里面挂的各色布料卷,她都要求全是真的。
可想而知当获悉这一演出时,大臣们为得到此特别剧目的一个角色付出多么大努力。哪怕再小的角色,比如伯爵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或者跳舞的土耳其人,无不通过重重关系,找努埃尔夫人也好,觐见蒂昂热夫人也罢,只求一心上戏台,说不定就露脸了呢!
最终定下来的主演是:
吉斯公爵扮演主角茹尔丹;
蒙特斯潘夫人扮演茹尔丹一心追求的侯爵夫人;
而那个邪恶的道朗特伯爵,则由安茹公爵领衔。
莫里哀剧团的人倾力配合,莫大师本人担任指导,演员们陆续来到香波堡,乐队、合唱队、舞蹈队……处处显得忙碌热闹。
双螺旋楼梯旁,波利尼亚克子爵和他的同伴们分守在楼梯两个不同出口,对着楼梯里上上下下的美人儿,比赛谁猎艳更多。
猎艳标准是美人儿允许他们亲吻——不是吻嘴或吻手,而是亲吻胸乳。如果某人能使某位姑娘愿意撩起裙子让他亲吻吊带袜以上的部位,那么,他会得到纨绔们羡慕的口哨声。
“孔弗朗,上啊!你打仗那么勇敢,到这儿反而不敢了?”波利尼亚克子爵怂恿他们的“新手”:“要知道在我们这儿,如果你不敢亲,才是缺乏勇气的表现!哈哈哈哈!”
一众纨绔纷纷嘲笑起来,孔弗朗骑士满脸通红,蒂雷纳子爵瞅瞅对面:“不行,快呀!他们那边可是洛赞侯爵!”
波利尼亚克子爵瞄眼自家公爵大人,朝蒂雷纳子爵使个眼色,低道:“怎么回事,殿下最近无论干什么似乎都提不起劲儿似的。”
蒂雷纳子爵一梗:“是、是吗?”
“少来,你成天跟在他身边,你不知道?”
蒂雷纳子爵支吾着,最终没拗过,含糊道:“反正……就是有位女士,用从来没有过的方式,深深吸引了咱们殿下的注意力。”
“从来没有过的方式?”波利尼亚克子爵眼睛一亮:“什么方式,一定很刺激!”
“也不是啦……”
“快说啊,真急死人了,巴黎还有我不知道的刺激方式!”
蒂雷纳子爵试图转移注意力:“啊,你看洛赞侯爵,又一个女人被他迷得头昏脑胀了!”
“去,上至皇室下至妓院他都顺手擒来好嘛,又不是新闻!再说咱们殿下一点不比他差,居然还有咱殿下追不上的女人?!”
蒂雷纳瞟立在楼梯的雕塑前一动不动似乎入神了的公爵大人一眼,“我、我不能说——”
“不说我现在直接去问公爵了啊~~~~~”
“等等等等!”蒂雷纳子爵拖住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快讲。”
波利尼亚克子爵掏掏耳朵,洗耳恭听。
“那位女士与众不同……”蒂雷纳并没立即说出名字,还作垂死挣扎:“送她珠宝鲜花从不接受,献各种殷勤视而不见,公爵还下跪为她敷药呢,她一点儿也不动心!您说这种女人难道是铁石造的心肠吗?”
“发起进攻啊!”
蒂雷纳摊手:“……都大半年了,没用。”
“有意思,难道是欲擒故纵?”
“不,她不是那样的女人。”
波利尼亚克子爵瞪怪物似的瞪着他:“哪个女人不喜爱华衣美服,对着它们不动心!整个巴黎又有哪个会拒绝公爵殿下!你说她不是,难道她是圣母玛利亚吗,别笑死我了!那个女人一定是在吊咱们公爵的胃口,我告诉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就让咱们公爵冷她一下,她绝对耗不住。”
“——真的?”
波利尼亚克子爵拍胸,信誓旦旦:“没错,女人就是这样,你一不理她,她反而巴巴地上来,怪了,咱们公爵是过来人,不该不知道呀!”
蒂雷纳翻白眼:“你既知公爵是过来人,你以为这手他没试过?同样的——没用!”
波利尼亚克子爵张大嘴,“真试过?”
“先是赌气了一个月,后来公爵自己熬不住,我劝他,好容易撑到两个月,对方完全无动于衷。”
“我的上帝!”波利尼亚克子爵绝不相信:“你确定你说的是个女人,是个实实在在咱们身边、咱们周围生活的人?”
“难道我还说的是个妖魔鬼怪吗?”
“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不相信全巴黎还找得到半个贞洁烈妇!哦亲爱的蒂雷纳,快告诉我这个奇女子是谁,我倒要见识见识!”
“我看你是自己想发动进攻吧。”
“有何不可?总要亲自试过才知道。”
“……呶,她来了。”
当发现藏青色人影从螺旋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奥尔良公爵一个箭步过去,在楼梯最底下等着,完美的弯腰一躬:“啊亲爱的夫人,我能执您的手么?”
太后早注意到这一片嬉闹的氛围,但她必须去找梅宗福尔夫人,不得不下楼。瞧着一帮冲自己咧嘴笑的绫罗绸缎,她庆幸他只是要求扶她的手。
于是她点点头。
波利尼亚克子爵低声:“虽然这位年纪好像大了些……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双明亮动人的黑眼睛。多好的机会!殿下为什么不要求直接亲吻?”
“你以为她会同意?”
“但只牵牵手也未免……”
“这已经是福利了!”
波利尼亚克子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牵手就是福利!我的天,眼前的人确实是奥尔良公爵殿下吗?
他有点儿艰难发声:“公爵殿下……满十岁开始再没这么纯情过了吧?”
蒂雷纳可怜地看着他:“你会发现更多‘惊喜’的。”
……
不理会手下多么下巴掉地,此刻手挽手状似一片和谐的两人其实根本没讲话,走到小剧院前面,太后抽手,发现抽不动,她不得不道:“谢谢您,公爵殿下,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的目光重重落在她的身上,好一会儿才道:“夫人,您没回我信。”
“——这种,不必回。”
她感受到他的怒气,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过一会儿,他的怒气慢慢平复下来,冷笑:“夫人,您在某个方面真是过于保守,不像宫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
“宫廷里生活了多年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我们完全可以在一起共享一段甜蜜的时光。”
“总得你情我愿,是吗。”
“夫人!”公爵恼怒:“在这里,贞洁、忠诚都是虚无的概念,人生如此短暂,美好的年华只在当下,仅在当下,我们何必——”
“所以人们可以今天换一个,明天再换一个,”太后不想再听下去:“ROUES,嗯?”
公爵下意识不松手。
太后道:“殿下,我们的理念不同。您享受当下,所以您想怎么挑选就怎么挑选,贵妇、漂亮的女戏子、或者芭蕾舞演员,我年纪大了,不敢比也比不上,如果您想戏弄我,这半年来也戏弄够了——”
“戏弄?您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戏弄?”公爵打断她,“您认为我这样朝三暮四的男人不会爱上您?”
太后差点想笑:“您会吗?”
“确实,我从前只会认为端庄不过是端着罢了,说实话,连我自己都很吃惊,我爱上了您,”公爵道:“让我颤抖的是,甚至您对我置若罔闻的态度都强烈的吸引我——”
他满脸痛苦,太后暗忖:新的骗局?
“咳,请恕我无法相信。”
“为什么?”
“如果公爵您有所谓真心的话——”太后道:“您太确定了,而真心从来没那么容易看清。”
“……”
“相信我,殿下,您这只是图一时新鲜的游戏而已,如果您想玩,很多人乐意陪您玩。”
“那您告诉我,教我,”公爵目光沉沉:“真心是什么。”
太后与他视线相撞。
良久,太后道:“——我只希望您结束这场游戏,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预期中的不欢而散。
让他彻底觉得无趣,能否就此不再折腾了?太后想着,经过舞台前面的时候看到莫里哀正和吉斯公爵交流剧情,吉斯公爵朝她打招呼,她愕了愕,反应过来屈膝致意。
来到后台。
梅宗福尔夫人负责服装,如同道具一样,蒙特斯潘夫人命置了许多新的,尤其是剧中人物伯爵夫人的衣服,几乎全部新置。梅宗福尔陷在一堆衣服里,有两个男裁缝负责男戏服,两个女裁缝负责女戏服,他们正商量剧中土耳其人的服装,什么凹形领饰银色网纱、白色塔夫绸上衣绣天然色花卉、红色塔夫绸灯笼裤配绣银色齿形花边……梅宗福尔夫人记得了这个记不住那个,整个人快崩溃。
“哦斯卡龙夫人,您来了!”她如见救星般从人群中脱身出来,手上还戴着袖套:“真不明白夫人为什么把这个差使交给我,我一点都不懂!”
“一是因为前脚走的上任被发现弄虚作假;二是因为您是个诚实的人。”
“哦承蒙夫人厚爱,”梅宗福尔道:“可我记性最不好了!”
“那么我能帮您什么呢?”
“啊斯卡龙夫人,我就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您是我真诚的朋友!”梅宗福尔抱住她亲吻了下她的脸颊,又有些不好意思:“让您增加工作量了。”
“道具的更换量没有您这边这么多,”太后道:“说吧,没事。”
“啊呀,”梅宗福尔欣喜地:“自从上次看您有条不紊的主持特里亚农宫庆典,我实在佩服极啦!若是说我想您帮忙专门负责夫人的服装,您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过分?”
太后道:“‘伯爵夫人’这个角色衣服并不算多吧?”
“可是最贵重!您知道,夫人必须要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
“好的,我明白了,我先看看。”
一看果真头疼。
戏服正处制作阶段,关于其中某一套伯爵夫人所穿的礼服是蒙特斯潘亲自设计的:深绿色,衣服与垂尾主用深绿,裙边结银塔夫绸小结,下嵌暗绿色绳绒线,上部领口以丁香装饰;塔夫绸彩绘斗篷,挂银色蕾丝,同嵌暗绿色绳绒线;白塔夫绸衬裙,镶彩绘塔夫绸的月牙形大花边,配银色蕾丝,嵌草绿色绳绒线;袖口装饰小丁香,饰以银色流苏……
难怪看得头晕,念得拗口。
太后当机立断,去找剧团本身的服装师,又从梅宗福尔那里要了一个女裁缝来,一条一条在本子上记下,再三个人一条一条核对,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一下的时候,才觉出腰酸背痛。
“吉斯公爵!”
另两人赶紧起立,退到一旁。
公爵的装扮还没卸,笑嘻嘻阻止了她行礼:“准备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你在这里,你也负责服装吗,前两天没看见你哇。”
“过来帮忙罢了。”太后答:“刚才看到您排练了,十分好。”
“好玩呗,相比这部,我更喜欢莫里哀的《悭吝人》。”
“《伪君子》也不错。”
“啊哈,同道中人!”吉斯大笑,打量她两眼:“走,去个地方。”
对于他,奇异地,太后戒心不大。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而不失分寸。
他带她去的是城堡顶上的露台,此处除了可以近距离观赏城堡那美丽的的圆形尖顶外,还有许多精美雕刻的小屋顶,参差有致。
“哗,从这里往下俯瞰的景色真漂亮,”太后忍不住惊叹,整个香波森林、庭园、湖光粼粼一览无余,“竟不知有这地方!”
“如果早晨起早的话,河上的雾气浮上来,塔楼、屋顶若影若现,如同置身云中之城,也值得一观。”公爵笑答。
“谢谢,”太后道:“太美了。”
“我总看到你在下面的草地上坐,因而想,你也该上来看看,是不同的风景。”
太后深感他有心,“您说得对。”
“香波堡为当年弗朗索瓦一世所建,被称为‘城堡之王’;如果今后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舍侬索堡,那被称为‘城堡之后’。”
“一王一后?”
“是的,那是弗朗索瓦的儿子亨利二世送给他一生挚爱狄安娜的礼物,也被称为女人城堡,或者水上之堡。”
“比香波堡还美?”
“怎么说呢,不同的风格,你看到就会明白。”
“啊,香波是城堡之王,舍侬索是城堡之后,那么,”一个优雅的声音传来:“我的凡尔赛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