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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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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大亮,府里的人便听说立雪堂闹了个人仰马翻,三房的九郎君昨个夜里吃醉了酒,身边小厮一个晃神,竟叫他爬上了花园里的假山上,不仅从上面跌落下来摔断了腿,且还噌破了脸皮,也不知会不会留疤,若是破了相日后可有碍前程。
妙卿从山香口中听了信儿,不免一怔,三房惯来将唯一的嫡子看的如眼珠子般珍贵,身边的小厮哪里敢叫他吃醉了酒还外出,这事实在是蹊跷。
虽心下不解,妙卿却不欲多思,只是携了容三娘一同去立雪堂探望。
武九郎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神色也萎靡,左腿上固定着两个竹板,整个人透着病气,瞧见妙卿来也不过扯唇一笑,似乎又怕自己的样子将她吓到,温声道:“我这没什么大碍,养一段时日便好了,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妙卿微微蹙眉,很是担心的瞧着他,柔声道:“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表哥可莫要由着性子来,须得好好将养着,若是不小心在伤着,日后真落了什么病根,可让三舅母如何好过。”
她见武九郎点头应着,想了想,又道:“有什么想吃的,想看的书,只管叫下人去告诉阿兄,让他给你买回来,如今在病中万不可多思,保重身子才是紧要的事。”
武九郎听妙卿言语中满是关切,脸上笑意深了一些,只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又黯淡下来,很是没精打采。
妙卿只当他是累了,便嘱咐他好生养病,之后便与容三娘一道离开,毕竟各自都大了,避嫌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了,免得又叫有心人以为她想要攀附高枝,惹来闲言碎语。
陪着武老夫人用过早膳,宫里便来人接了妙卿进宫,临走时武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让妙卿带话给武贵妃,将武九郎摔断了腿一事学与她听。
武贵妃小半年没见到妙卿,心里自然念得紧,打她进了宫便将人拢在身边,一会拿了上供来的蜜瓜叫她吃,一会又让宫人去将圣人新赏下来的料子拿过来,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妙卿选了一粉蓝一个玉色的两匹绢帛,又在武贵妃的催促下挑了一支石榴花鸟纹的梳篦,武贵妃见状便嗔道:“你这孩子竟与我客气起来不成。”说着吩咐宫人将那桃粉色和若草色的两匹料子也一同收好,又让宫人将她新得一匣子珍珠拿过来。
“阿卿过来瞧,前不久圣人赏下来的,我原想着给你穿一串珠链来,可又想着你年纪尚幼,带这样大颗珠子不免显得老气,若是镶嵌一个珍珠八宝花冠倒也适宜。”
妙卿笑着推辞:“这样上好的珍珠如今可少见了,姨母只管自己留着就是了,我哪里好带这样好的东西。”
武贵妃不以为然:“什么样的好东西配不上你呢!这话我不爱听,日后可不许再叫我听见了。”
妙卿抿着唇笑了,挽着武贵妃的手臂道:“我一进宫您便要赏我好东西,外人瞧见还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呢!”
“哪个敢胡言乱语,我叫人撕烂她的嘴。”武贵妃凤目一凌,与妙卿道:“你且记着,你是养在我身前的女娘,若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只管叫人给我大耳光抽她,不论是哪个,打伤打残也有我为你做主,你若受辱便是叫人打了我的脸。”
妙卿轻应一声,笑道:“有您在谁敢来我面前胡言乱语呢!”
武贵妃露出一丝微笑,叫人将放置了一会的果子撤了下去,重新切一盘用冰镇过的鲜果来。
妙卿一边吃着甘甜爽口的瓜果,一边与武贵妃说着话,将武九郎受伤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没有半分遗漏,说到后面,不免轻叹一声:“九表哥擦伤了面颊,也不知日后会不会留了疤。”
武贵妃眼神有些晦暗莫测,唇畔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半响后,低低道了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妙卿闻言神色一怔,虽知武九郎的事必有古怪,却想不通怎么得了武贵妃这样一句评语,她是说武九郎还是三房?
“圣人惯来会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前不久来我宫里时曾提到浵娘的亲事,说是不晓得哪家有福气的小子能将她娶进家门。”武贵妃有事素来不会瞒着妙卿,在她看来将孩子养成一朵娇花并不是什么好事,经不得风吹雨打,日后遇事则乱。
妙卿在心中细细思量这话,脸色突然一变,惊疑不定的望向武贵妃,音色俱变:“圣人要将浵娘表姐嫁进英国公府?”
武贵妃眯着眼,轻轻笑出声来:“果真还是我的阿卿聪慧,一点就透。”
妙卿并未因武贵妃这句赞言便露出自得之色,她轻咬唇瓣,逐渐的冷静下来,将两件事串联在一起,猛然醒悟过来,嗓音轻柔的道:“三舅母不愿意让九表哥娶浵娘表姐进门,这才致使他摔断了腿,甚至不惜让他伤了面容。”
武贵妃勾了勾唇角,眼底流露出一抹轻蔑之色:“庄氏?呵!你这可是高看她了,她若是有这样果决的心性,也不会让九郎糟了这场祸事。”
在武贵妃看来,三房实在是不识抬举,她原是有意将妙卿嫁进三房,可三房的态度实在叫她寒心,庄氏不知隐情也就罢了,她只当她是一片慈母心肠,可她的好三哥,竟也这般不顾年昔日旧情,既如此她又何必管他们的死活。
“如今九表哥摔断了腿,三舅舅倒是不好进宫求圣人赐婚了。”妙卿柔声说道,只觉得武三爷心性之狠果然非比寻常,竟连自己亲儿子都能下的去狠手,若是有个差错,真叫武九郎腿伤不愈,一个身患腿疾的郎君又有何前程可言。
“你三舅舅若是不这般做,三房嫡系这一支可就要自此断了香火。”武贵妃不慌不忙的说道。
圣人可不会容得谨亲王这一支留下任何香火,哪怕是外嫁女也不能生下带又谨亲王血脉的子嗣,所以她一点也不惊讶三房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只是行事终究不够聪明。
“阿卿,若是你,你会如何做?”武贵妃来了兴致,问妙卿道,想知道她养大的孩子可会作出与她一样的选择。
“我?”妙卿犹豫了片刻,指尖动了动,唇边娇柔的笑渐渐染上了些许寒意,幽幽的道:“若是我,便会叫九表哥暗渡陈仓,不必等到花熟蒂落那日,只要确保腹中怀有嗣儿,便进宫求旨请圣人赐婚,等浵娘表姐嫁进府中后,便是事情败落,也可用一句年少风流解释,圣人便是知晓也不过是训斥一番,至多挨上几板子,总不会叫人堕了这一胎就是。”
武贵妃抚掌而笑,眼中的笑意极为欢快,神色骄傲异常。
“好阿卿,不愧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果然与我是一样的心思,圣人既要为浵娘择一良缘,不管私下日子过的如何,这桩姻缘也需得要人人称赞,哪怕她不能怀有子嗣,她的夫婿也绝不可纳妾,可你瞧,三房只瞧见这一条,却不曾想想,圣人又怎会寒了为他分忧臣子的心,娶浵娘后不能纳妾,又不意味着之前不能留嗣,你三舅舅的胆子到底是小了些,竟错过了这样一个机遇。”
“关心则乱,”妙卿轻声说道:“三舅舅只有九表哥一个嫡子,自然无暇思量甚多,实乃人之常情。”
“你三舅舅的仕途也是到头了,若是不出意外,这辈子只能待在太常寺卿这个位置上养老了,他自作聪明,焉知这世上聪明人不知有多少,而圣人平生最为厌烦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武贵妃冷笑一声,丝毫不为自己兄长的前程忧心,所谓亲缘,从她进宫那一日便所剩无几了。
妙卿虽为武三爷感到惋惜,却也帮不上忙,且瞧着武贵妃这般态度,自然也不敢多言什么,只道:“如今九表哥不得用了,等长房和二房反应过来,怕是要闹出一些事来。”
武贵妃微微颔首,眼波流转间,红唇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二房惯来不拿事,你那二舅舅也只图一世安稳,闹起来的也只会是长房,冯氏素来偏爱幼子,前有三房果决行事,长房自然不好效仿,六郎这个哑巴亏由不得他想不想吃进去了。”
妙卿倒了一杯清茶递到武贵妃手上,神色有些踌躇,待武贵妃发出询问后,才细声细气的道:“姨母既心中已可思量,为何不暗示外祖母呢?”
武贵妃娇声笑了起来,她之美艳实在举世无双,一颦一笑都似星子般熠熠生辉,双眸亦如星子般寒光四射,透着说不出冷意。
“到底是孩子,看事在通透也会说这样的孩子话。”她失笑摇头,却教诲一样的与妙卿道:“世人皆注重血亲,都说打着骨头连着筋,可阿卿,你想想,真到了断骨分肉的那一日,纵然骨肉连筋又如何呢!需知腐肉不剔,新肌难生。”
武贵妃眸中闪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她这一路走来倚靠的从来不是所谓的骨肉至亲,相反迫使她不得不踏进这随时都要将她吞噬了的深宫的人,才是那些血脉相连的血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