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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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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落下前,燕琅将妙卿送回了蓬莱殿。
武贵妃此时并未入睡,等妙卿回来后便让宫人将她请了过来,她半倚在美人塌上,翘头的方向放了一个同样木料所制的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个小巧的青花釉里红牡丹雄鹰盆池。
盆池内长着一株碗莲,两尾色泽红艳的小鱼在水中嬉戏,武贵妃漫不经心将鱼食洒落进盆池内,那两尾小鱼便游来蹿去竞相争食。
“回来了?”武贵妃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的招了招手。
妙卿莲步轻移,朝着武贵妃的方向走去,口中笑道:“姨母何时有了养鱼的兴致。”
武贵妃牵了牵自己下滑的披帛,斜了眼珠望着妙卿,笑道:“阿卿,你来瞧,这两尾小鱼本是同根生,可如今为了一点吃食却也相争起来,当真是有趣极了。”
妙卿沉默半响,微翘的唇角僵住,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总觉得武贵妃是在暗示她,以这两尾争食的小鱼暗示她与容三娘的关系。
“你虽在京多年,可有些利害关系我倒是不曾说与你知晓,如今你马上便是出阁,我少不得要仔细交代清楚。”武贵妃轻声说道,上半身微侧过来,冲着妙卿探出圆润白皙的手。
妙卿握住武贵妃的手,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口中道:“您说。”
“林尚书的夫人李氏出自鹿邑,前朝时便与林家多有联姻,两族不可谓不同气连枝,太祖当年起义林家与李家便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先帝时期两家由武转文,兵权尽数归还先帝爷手中,到了今朝——”武贵妃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两族倒也供出了一些能吏来,你若了解官场动向,便会知晓这些年圣人一直想要推动取仕制度,毕竟朝中一大半的官员都是士族出身,积年累月,这北唐怕是要重蹈前朝覆辙了。”
妙卿神色若有所思,就听武贵妃又道:“李家在读书为官一道上并不如林家子弟,故而李氏出身的女娘大多嫁进世家大族,李氏的胞弟当年便娶的王氏女为妻,虽说不是嫡支一脉,可也是嫡女出身,王昭容便是这位李夫人的亲侄女。”
“姨母,林家当真与李家同气连枝?这天下尚有换主之时,两家的关系难道就一直如此和睦?”妙卿对此有些不解,这世间若无利益驱使,李家当真肯依附在林家身上?她观林家子弟并不曾出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武贵妃笑道:“当年林夫人嫁进林家时可谓红妆十里,头抬嫁妆抬进了林家的门,最后一抬嫁妆却还不曾出了李家的门,李家子弟因读书平平,故而一直暗中支持林家,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总是要听个响的,林家倒是知情识趣的,这些年来一直拉扯着李家,否则林夫人的胞弟如何能坐稳常侍的位置。”
她又道:“只是李家近些年来也是捉襟见肘,否则林夫人也不会为长子娶夏氏女进门。你应知夏氏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是不显贵,而她外祖府上却是有名的富商余家。”
妙卿从武贵妃的口中理顺了这几家的关系,却有些奇怪的道:“林家也是世家大族,按说根基不浅,缘何这般缺银子?”
武贵妃眯了眯眼睛,口吻轻蔑:“林家细说起来比武家发迹还要早,能延续上百年自然是因为子嗣丰隆,这人多了,需要用银子的地方自然也多,林家主支想要坐稳家主的位置,总不能只靠一张嘴服众,自己吃肉总要给别人喝汤,旁支有了难处过来伸手,主支焉有不帮之理。”
“既如此,林家为何会同意阿姐这门亲事?”妙卿更为不解,容氏不过是地方小族,阿姐又无多少钱财傍身,缘何林夫人当初肯应下这门亲事。
武贵妃冷笑道:“林家当初由武转文,可到了林四郎这一辈,偏偏林四郎却是走了武举之道,只怕林家也明白圣人有意打压士族,这才另辟蹊径,可林家自先帝时便失了兵权,林四郎纵然以武入仕,可如今林家在武官中早已失了人脉,而武家多年来一直没有远离军事力量,哪怕太平盛世,多少武氏族人依旧虎踞龙盘的,否则圣人又怎会忌惮武家自此,不肯使我身怀有孕。”
她要紧银牙,冷声道:“林家正是瞧中了这一点,他倒是知晓武家不会许嫁武氏嫡女,故而你三舅舅透出愿许嫁滢娘时,林尚书立时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说道此处,武贵妃不由低咒一声:“咱们都让林家给蒙蔽了,当时滢娘亲事在急,怕你父亲将她嫁给兴县伯府那个荒唐东西,倒未曾察觉到林家打的这般主意。”她看向妙卿,沉声道:“林四郎能进东城兵马司,走的正是你舅母娘家的路子,这还是你三舅舅亲自和他岳丈开的口,如今悔之已晚。”
妙卿久久不语,一直在思量武贵妃的话,过了半响才道:“需将林四郎调离东城兵马司,京中兵马司中绝不能有林嫁人,否则九表哥危矣。”
林四郎比武九郎先一步进了兵马司,正因武家受圣人忌惮,故而武九郎在兵马司并不显山漏水,而林四郎因林家在武将中并无人脉,自然可有大作为,不会叫圣人忌惮,如此以往下去,武九郎必要长久的在林四郎之下,叫他压的透不过气来。
武贵妃深深看了妙卿一眼,缓缓开口道:“你可知此时打压林四郎,滢娘在林家的处境怕会变得艰难。”
妙卿在脱口而出“需将林四郎调离东城兵马司时”,便想到了容三娘在林家的处境,只是她却不得不作出这个选择来,总不能为容三娘一人,便叫武家错失了在兵马司多年的经营,若如此,她又有何脸面面对武家众人。
“林四郎若真心爱慕阿姐,必不会叫她在林家遭受委屈,若他另有所图,倒不如叫阿姐趁早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早做打算。”妙卿声如冰雪,字字凝着寒意,此时倒是甚为庆幸容三娘并不成身怀有孕,否则依着她的性子,不管林四郎待她如何,她都只会委屈求全。
“好,好,好!”武贵妃抚掌而笑,道:“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因滢娘之故可不能理智行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你能这般想甚好,切记今日之言,断以决疑,疑不可缓,方为处世之道。”
妙卿笑应一声,倒没有在吞吐,便将托燕琅办的事说与武贵妃知晓,毕竟她擅自更改了主意,自然需要给武贵妃一个解释。
听完妙卿的话,武贵妃倒没有显出出不悦之色,只微微挑眉,道:“三郎若不提这位,我倒是险些忘了,此事你做的甚好。”
妙卿轻声道:“我原以为姨母会怪我自作主张。”
武贵妃笑道:“虽是自作主张,别将事情做的更为漂亮,是我先前失了算计,只想着叫元嘉尝尝苦果,倒没有顾全大局。”
“您觉得圣人会同意让元嘉长公主下嫁那位将军吗?”妙卿娇声问道,她从武贵妃身上学到了不少处事之道,可到底年轻尚轻,对老一辈的皇亲关系了解并不多。
武贵妃正想着将京中官员和一些皇亲的关系一一说给妙卿听,见她这般问,便笑道:“你不知三郎那位表叔的出身,元嘉嫁给他可算不得下嫁,他本名凌,祖上也是为太祖打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北唐在京中立国后,他那位先祖便解甲归田,太祖庙供奉的十二名臣画中打头的便是这位凌将军的先祖,到了先帝时期,这位凌将军的父亲更是随着先帝南征北伐开疆拓土,三救先帝于危难之中,先帝有感他忠君之心,这才将胞妹华阳公主嫁进凌家,这位凌将军正是华阳公主唯一的嫡子。”
说道此处,武贵妃笑了起来:“你必然觉得奇怪,北唐国戚何其多,这位凌将军为何与众不同吧!当年华阳公主与夫婿一同镇守西滇,先帝便将凌将军抱到宫中抚育,说起来他和圣人还是一道长大的表兄弟,华阳公主夫妻病故后,凌将军便请旨去了西滇,多年来一直在此地镇守,便是圣人都曾赞誉,今天下英雄,唯凌郎独绝。”
“三表哥说,这位凌将军,曾娶过四位夫人,都说他是克妻命。”妙卿轻声道,其实对这样的说法不以为然,她敬神佛而不信神佛。
武贵妃点头道:“是有这样的事,不过是无稽之言罢了,京中贵女大多身娇体贵,西滇的气候恶劣,虫害又多,加之西滇民风好斗,女娘大多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京中贵女实难与之相处,时间长了不免心中郁结,这才导致那四位凌夫人都早早病逝。”
妙卿听的越发有些不解了,既然这位凌将军出身这般显贵,又为圣人所看重,又怎会将元嘉长公主这句居寡多年的妇人嫁给他为妻。
似看出妙卿心中所想,武贵妃意味深长的道:“凌将军为圣人倚重之臣,可他的儿子却非长在京中,所娶之妻更是西滇贵女,若凌将军百年,那西滇的兵权圣人可极难收复。”
妙卿恍然大悟,凌氏后人与京中权贵再无姻亲,且子弟盘踞西滇,莫说圣人心中如何想,便是她此时亦觉得凌氏早晚会成为北唐之患,然而收复兵权却出师无名,皇家不能凌氏无端寒了武将的心,若是将元嘉长公主嫁进凌家,以她的性子必然会闹凌家个天翻地覆,倒时许是会给圣人可乘之机,若她是圣人,焉又不同意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