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章 红烛染清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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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某个清晨，华莲刚刚醒来，便觉得心中一阵烦闷。她披了狐皮披风下床，走到铜镜旁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的那头青丝。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这般心神不定？”华莲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叹了口气，吐出心中的烦闷，又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束发金冠。她想要挽个发髻，可折腾了半天却都没能挽好，反倒是将头发弄断了不少。华莲将那金冠重重地丢在桌上，眼里全都是不耐烦。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风雪便这样涌了进来。华莲穿得单薄，经不住风雪这么一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华莲从铜镜里看去，却见来人是她的贴身婢女，她当下觉得无名怒火从胸中升起。于是她扭头厉声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那婢女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华莲如此生气，于是便就低下了头，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
“有话就快说！”华莲拿起左手边的金钗，她决定就用金钗束发。
“是。”婢女的语调忽然轻快了起来，“主子，奴婢有好消息要告诉主子！”
“好消息？”华莲一边将那金钗插入发间，一边有些不甚在意地问。她能有什么好消息？她早就对自己的命运不抱希望了。
“主子！”婢女轻轻走到华莲身旁，笑着对华莲说：“大王刚才说了要娶主子，要让主子做我们穆图部的阏氏！”
“什么？”华莲猛地扭头，她的手猛地一抖，还未完全插入发间的金钗就这样跌落下来，青丝飘散，落了一肩。
“恭喜主子！”婢女缓缓跪下，恭喜华莲。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华莲以手捂胸，“怪不得今早心跳得这般快，原来是这样……”她说着忽然站了起来，也不顾自己的衣衫单薄，她就这样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她踏着白雪一路向前，她跑得飞快，披风被风鼓了起来，飘在身后。
然而她的脚步却又缓缓地停下，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向前看去。她的正前方，一身黑衣的达罕手捧金冠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的幸福就要来了……
齐国京畿
叶府的梅花全都开了，满园的红白两色腊梅争相怒放，姿态各异，幽香扑鼻。
叶舒眉正坐在一棵红梅树下，她抬头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穿了一身白衣，孤零零的一人，衬着那茫茫一片的白雪，显得更加的单薄。
“你也不怕冻着自己？”谢雨安一大清早的起来准备去找叶舒眉赏雪，可找遍了整个叶府都没有寻着叶舒眉。他寻思了一会儿，琢么着叶舒眉该是往梅园去了，他便热了一壶黄酒，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怎么？今日不用上朝吗？”叶舒眉挪了一个地方给谢雨安。谢雨安虽然是个江湖散人，可却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当今天子对他很是看中，所以每日早朝时也定会叫上谢雨安。
“今日偷懒，不想去了。”谢雨安一向很是随性。
“我就知道……”叶舒眉撇撇嘴，“你最是不务正业。”她说着随手拿过酒壶，对着壶口就喝了起来。
“就知道自己享受，全然不顾师父了啊！”谢雨安笑着看向叶舒眉那被酒气熏得有些微红的脸。他脱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叶舒眉的身上。“小心着凉！”
“哼！就你婆妈！”叶舒眉像是对谢雨安的行为很是不屑，可却又觉得这披风还真是暖和，她便索性将那披风往身上一卷，又一口接着一口地喝起酒来。
“不可贪杯！”谢雨安笑着点点叶舒眉的额头，在他的眼里叶舒眉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在永州城里混迹的小魔头。
“小谢你怎么老是点我的头？”叶舒眉有些不满，“我早就已经长大了！”叶舒眉凑到谢雨安跟前，“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她的嘴唇因为那壶温热的黄酒而泛起了鲜艳的色泽，她张口说话时口中的暖暖的酒气全都喷在了谢雨安的鼻尖……不知为何，那酒味还带着一点梅香？
谢雨安往后挪了挪身子，笑着道：“刚才还说男女授受不亲，现在怎么又与我靠得这般近？还说自己不是个小孩子！”
叶舒眉闻言哧哧地笑了起来。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的容貌越发的清傲了起来，她笑得时侯让人觉得亲切，可不笑的时侯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叶舒眉哧哧地笑了一会儿这才撅着嘴说：“小谢，我老早就把你当作父亲看待了！”
叶舒眉说这话的时侯叶秉然恰好下朝回来。原来他有事寻谢雨安，遍寻不着，后来听府内的小厮一说这才前来梅园看看。
叶秉然一时间有些尴尬，他清清嗓子对着坐在梅树下的谢雨安道：“谢公子，我有事找你商量。”
叶舒眉这时才注意到叶秉然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有没有被父亲听到，但她生来便不讨叶秉然的喜欢，于是她轻轻低下头道：“既然爹爹和师父有话要说那我就先回房好了。”
她刚要起身却被谢雨安拉住了，“今日说好了要和你一起赏梅的，不能就这样算了。”谢雨安抬头看向那肩膀上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花的叶秉然，“今日不谈公事。”
叶秉然有些无奈，但他却是深知谢雨安的脾性的，于是他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都是你的错！”叶舒眉忽然有些不高兴了。“还不知父亲会怎样想我呢？”她噘了噘嘴，“你不想去谈公事便不想去谈吗，干嘛平白无故扯上我？”说着叶舒眉索性将头靠在树干上，闭起眼睛不理谢雨安了。
谢雨安自然知道叶舒眉有多么重视自己父亲对她的看法，可他就是不想去谈公事，也不想去上朝。
有些事情他没有想明白，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他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谢雨安侧目去看叶舒眉，却恰好看见一片红梅花瓣从花上落下，旋了几圈，轻轻落在叶舒眉的眉心处。
叶舒眉脸如白瓷，唇若点朱，黑色的眉毛如同水墨画中的两道远山，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睑处打出一片阴影，甚是美丽动人。
而且，再配上那一抹落在眉间的宛如花钿的艳红……
谢雨安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摘掉叶舒眉眉间的花瓣。
叶舒眉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接着便轻轻将头扭开，像是还在和谢雨安赌气。
谢雨安有些哭笑不得。但随后他却又抬头看天。
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好像一块用了很久，怎么洗也洗不去那岁月的痕迹一般的布。看来等会儿要下大雪了。谢雨安缓缓吐了一口气，他轻轻合上眼帘，好久才又缓缓睁开。在那逐渐张开的眼里，早先的迷茫已经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谢雨安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站了起来，落在肩上的雪花掉了一地，发出簌簌的响声。
“我先走了。”他转身对着仍旧坐在树下的叶舒眉，“等会儿会下大雪，你也早些回屋去吧。”谢雨安说完这些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叶舒眉的回答。
可好半天了，叶舒眉还是一动不动。谢雨安微一踟蹰，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
等叶舒眉睁开眼时，整个梅园又恢复了宁静。
她有些出神地看向谢雨安离开时留在雪地上的深深浅浅的脚印，手中握着的一壶还未喝完的黄酒也早已没有了温度。忽然，她感到脸上一片湿冷，她伸手一摸，却是一大片消融了不少的雪花。叶舒眉抬头看天，只见那浅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加深了色泽，大片大片的雪花就这样从天而降。
叶舒眉感到寒冷一阵阵袭来，她放下酒壶，将双手陇在嘴边哈气，过得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走出了梅园。
大雪就这样落下。
这几日，草原上也下起了大雪。那如同鹅毛一般飘落的雪花在地上积了不少，连大帐的门都有些被它掩埋。
雪虽然下的大，可却冻不住匈奴人的热情和高兴。因为今天，他们的新的王将要迎娶他的阏氏。虽然这位新的阏氏是个月氏人，虽然这位新的阏氏并不是正妻，可草原上已经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就连上次博尔济离开时所设的宴席也因那场突如其来的政变而失却了光彩。所以这次，便趁着这样难得的一个机会让大家都好好闹闹，好好驱散一下冬日里那缠绕在身的寒气吧。
华莲一早起床便被四五个侍女围住。这个帮她端茶那个帮她递水。折腾了好一阵后华莲才一层层地穿上部里的麽麽为她赶制的礼服。侍女一件件地将那重彩织就的艳红礼服套在华莲的身上。华莲在这一过程中始终脸带笑容，今天她心情特别好，若是换在平日里她早就不耐烦了。等穿完了衣服，侍女又拿了木梳，沾了些温水，贴着华莲的头皮用力梳了起来。华莲微微皱眉，却坚持着忍受头皮上阵阵传来的刺痛，为了今日，再多的苦都忍了，这点小痛还顶不住吗？
侍女将华莲的头发全部梳起，在头上挽了个髻，接着从一旁的盒子中取出凤鸟金冠，细细地扣在发髻上，又拿了簪子穿过发间将金冠固定住，这才缓缓松手。
随着侍女的手落下的是一串串金色的流苏，那些金色的细碎交错在华莲的眼前，泛起一丝丝明明灭灭的光。华莲轻轻拨开流苏，想要看清自己流苏下的容颜，可那密密的光线却射将了过来，流苏瞬间折射出金光一片，刺得华莲的眼睛生疼，眼泪也禁不住地往下流。
“主子这么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侍女拿手绢拭去华莲眼角渗出的泪，她轻轻将流苏拨下，华莲这才睁开眼睛。
也对，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华莲这才将举着的手慢慢放下。
帐篷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一人掀开了门帘，重重跪在门边。“请阏氏行礼！”
华莲站起身来，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铺展开来的红毯。
红色的毯子随着华莲的步伐在雪地上缓缓展开，宛如一副通向远方的红色画卷。
这不是一条无尽的道路，它终究会有一个尽头。
那站在尽头的人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缓缓向她伸手，就像那夜他带她离去时一样。
再向前一步便能握住他的手了，可华莲的脚步却在这时沉重了起来。
这只向她伸出的手是希望还是死亡？
她缓缓抬起手，却始终没有落下。
然而那带着灼热的温度的手却紧紧拉住了华莲迟疑的手，下一秒便是并肩而站，身旁欢呼不断。
罢了，罢了！华莲笑着反手握住达罕的手。
只要你能爱我便好，哪怕只有一天……
夜里，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可天却变得更加冷了。
谢雨安吹熄了屋内的烛火，转身出了房去。
他特意避开叶舒眉住的芳华阁，绕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叶秉然书房的门前。
房内还亮着烛火，从窗子处看恰好能看见叶秉然那投射到窗上的身影。
谢雨安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炉火烧得正热，谢雨安将手放在炉子上烤了一会儿，这才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叶秉然亲自给谢雨安到了一杯茶。
“你这样眼巴巴的来找我，我怎能不来？”谢雨安的脸上挂起了上朝时的严肃和儒雅。他对叶秉然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尊重，可叶秉然却并不在意。
“前天收到的消息……”叶秉然递了一张纸条过来。“匈奴势力最强的部族发生了政变。一个名叫达罕的人成为了新的王。”
达罕。谢雨安的眼神一暗，可不正是叶舒眉满心挂念的那个蛮子哥哥吗。谢雨安笑得有些轻蔑，他轻轻揉碎了手中的纸条，道：“怎么，陛下对他有想法？”
“何止是有想法。”叶秉然抿了一口茶，“陛下很是担心……这个达罕看起来并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啦！在月氏做了这么多年的质子却还能平安回到匈奴。这也便算了，没想到回到匈奴后没两天他就登上了王座……”谢雨安一口气说了很多，末了他重重地叹气道：“此人看来会成为齐国的麻烦。”
“陛下也是这样想的。”叶秉然握紧了拳头，“陛下年事已高，目前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明珠。他希望能够在他的有生之年解决好边境问题，给太子一个安定的天下。”
“别将明珠当成傻子！”谢雨安直呼太子的名字，“他可精明着呢。他为什么定要娶小叶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谢雨安虽然口口声声地为叶舒眉不好好去当太子妃而感到惋惜，可心底里却还是不希望叶舒眉嫁给太子的。
“我又怎会不知？”叶秉然早就明了，“娶了叶舒眉，便能得到叶，王两家的势力。一文，一武，他便不用再担忧什么了。不过……”叶秉然的眉间显出一抹忧色，“他是不是太谨慎了？这王座迟早不是他的吗！”
“不谈他，不谈他！”叶秉然对明珠有一肚子的疑问，可谢雨安却似乎不想多谈。他拍了拍桌子，“我们还是来说说那个新王达罕好了。”
“好！”叶秉然也书归正传，“这个叫做达罕的人十分的心狠手辣足智多谋，而且，他还很有野心。”
“当然，没人肯安居一隅。”谢雨安明知道叶秉然想要他给他出谋划策可他却偏偏不说。
“谢公子，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叶秉然终于挑明话题。
“静观其变。”谢雨安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些事物，递给叶秉然。
“这是……”叶秉然有些疑惑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他的手一紧，差点没能将那握在手中的东西给捏碎。“这个，这个孽障！”叶秉然有些恨得牙痒痒，“看我不打死她！”叶秉然说着拿起佩剑便要往外走。
“哎，等等。”谢雨安抖开扇子拦住了叶秉然的去路。他伸手指指叶秉然手中的东西，道：“福兮，祸兮？”
叶秉然停住脚步诧异地看向谢雨安，“公子的意思是……”
“自古美人如名将！”谢雨安笑着看向叶秉然。他的笑意有些深沉，可却到不了眼底。
叶秉然犹豫了半天，终于重重地坐在了位子上。
一时间两然皆静默无语，只有烛火映照其中，明明灭灭。
两人脸色沉重，心思各异，过得好半晌才听得叶秉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就按公子说的办吧！”他将那手中的事物放在桌案上细细抹平了，手指一下下地扣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你先歇着吧，我有事要出去。”达罕脱掉身上有些累赘的礼服，面无表情地对那端坐在塌上的华莲说。
华莲交叉相握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好半天才柔声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她很想上前抱住达罕，可理智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怕达罕会因此而轻看她。
“……”达罕没有回答。他只是换上轻便的骑装，拿起弓箭，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华莲微微张嘴似乎想要阻止可她却没能来得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达罕离开，看着帘子揭起，然后滑落……
有一种椎心的疼痛在心中蔓延，华莲想要喊，可胸中的痛楚却让她喊不出来，她想要哭，可眼泪早已干枯……最后，她终于颤抖着站了起来，挥手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落。
杯盘碎了一地，可就算这样，就算那满地的狼籍也不能遮掩她心中的痛苦，不能！
她缓缓将金冠脱下，随手丢在地上。这曾经的象征着荣华的东西，现在却是她屈辱的象征。不过半日，不过半日，那抛弃一切换来的幸福便这样消散了。他走得干干净净，毫不犹豫……
天快亮的时侯，达罕终于回来了。
他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华莲还呆呆地坐在塌上，看见达罕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达罕重重地倒在塌上，她仿佛才醒悟过来。
“怎么喝成这样？”华莲心中虽然怨恨达罕，可却还是抵不住关心。她叹了口气，起身打了温水又浸湿了毛巾，细细地为达罕擦起脸来。
达罕喘着气，翻过身去，嘴里不知低喃着什么。华莲俯身去听也听不大清楚。她微微叹气，又替达罕除去了衣衫，细细地抹了一遍，这才给达罕盖上被褥，又为他到了茶水，一口口的喂他喝下。
华莲坐在塌边，静静地看着睡得有些不甚安稳的达罕。她伸出手去，细细地描绘着他的轮廓。那手指扫过达罕嘴角的时侯，达罕忽然皱起了眉头，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华莲的手。
“小酥儿？”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眼前的脸孔就是那月华之夜里见到的小酥儿。他将那细白的手紧紧握住，放在胸口，脸上划起一个华莲从未见过的只为叶舒眉绽放的笑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真好，真好！你又回来了！”他说着满足地闭上双眼，终于沉沉地睡去。
而被他拉住手的华莲，早已神情呆滞如同一块顽石。在达罕喊出那声小酥儿的时侯，她的脑里便忽然炸开，接着便一片空白。她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攒住，用力过猛，就连指甲都刺进肉里，再接着崩裂。有细细的一道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可华莲却好像全然不知。
她默默将头转开，不再去看达罕。她的视线落在那燃了一夜的红烛上。红色的烛蜡淌了一地，好像是她眼中流出的血泪。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章 红烛染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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