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齐越

31、第六章 公子楚

　　整整三日了，达罕仍旧处在昏迷之中。他的伤势时而转好，时而恶化。
　　巫医来看过了，说是伤势太重又中了狼毒，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好。就算伤口好了，以后怕是也要留下病患的。
　　叶舒眉听闻此言的时侯原本就已经苍白的面孔又苍白了不少。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斜着身子去看达罕。
　　他闭着眼睛，气息沉稳，可却怎么也不肯醒来。叶舒眉微微叹气，她忆起刚回来那时身在昏迷中的达罕仍旧下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他皱紧了眉头，双手兀自挥舞着，不肯让他人靠近。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她拨开重重围住他的人群一把抓住了他不住挥舞的手。
　　“我在这儿，我没事。”叶舒眉将脸贴在达罕的手背上，昏迷中的他终于渐渐舒展眉眼，人也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令得他瞬间安稳了下来。
　　铁鞑脸色凝重地看了叶舒眉一眼，他冷冷地放话道：“要不是看他这么喜欢你，真想即刻将你推出去斩了！”
　　叶舒眉呆呆地扭头看向满脸恨意的铁鞑，终于微微开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凄苦，沙哑，仿佛从未被泉水滋润过一般。铁鞑垂下眼睛，看着那个早已不复神采的白衣女子，终于，他重重地跺了跺脚，挑开帘子走了。
　　叶舒眉复又将头转向达罕，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连吃饭时那只紧紧握住他的手都未曾松开过。
　　“快醒来吧！”不知是第几次，叶舒眉低低地在达罕耳旁低语，“再不起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恐吓达罕，可声音却是出奇的温柔。她知道，她不是在恐吓他，她是在祈求！

　　“让我进去！”忽地，一人冲了进来。
　　“右大将军大人，请稍等。”铁鞑一个箭步闪了进来，恰恰挡在叶舒眉身前。
　　“让开，看我不杀了她？”来人浓眉大眼，体格高大，充满了草原男子的气息。那是达罕的哥哥，右大将军——伯颜图。
　　“大人不可！”铁鞑一惊，瞬息跪下，“她是王最为看中的人。”铁鞑慌张的解释。
　　“哦？”伯颜图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哈哈哈……”他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不就是个女人吗！”他又上前了一步，靴子一下踩在了铁鞑的手上。“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不能让这样的一个女人祸害了我的弟弟。”他说着又要拔刀。
　　“大人！”铁鞑忽地一把抱住伯颜图的脚脖，“万万不可这样做啊！他，他要是没了她怕是撑不下去了。”铁鞑的眼角扫到了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其中的那个属于男人的手骨节分明，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蠢话！”伯颜图勃然大怒，他的弟弟怎么会被一个女人而左右生死？他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加重了脚上的力度，铁鞑的指节在这个压力下吱吱作响。“再不让开就连你一起杀。”伯颜图将刀架在了铁鞑的脖子上。
　　“别动手……”叶舒眉轻轻开口，她的眉目间带上了一些清冷之色。“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她冷静得让人害怕。
　　“火刑。”伯颜图缓缓收刀，“我要以你的血肉祭拜神明，我要请神明保佑我的弟弟。”
　　“好……”出乎铁鞑的意外，叶舒眉答应得十分爽快。
　　“哦？”伯颜图也有些诧异，“你不怕死？”他倒是小瞧了眼前的女子。
　　“怕！”叶舒眉扭动了一下身子，“不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缓缓起身，直视伯颜图道：“倘若你能够赢我，我便任你处置。”
　　笑话，她堂堂一个齐国天羽将军，烁桦郡主怎么会随随便便的将性命交给他？
　　达罕，我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也要快些醒来啊！叶舒眉握着达罕的手又紧了几分。她不知道昏迷中的达罕能不能够感知她的心意，可是，她却还是尽力将这份心愿传递给他。
　　“有意思……”伯颜图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可是……”他盯着叶舒眉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来人……”他冲着帐外大喊一声，二十几个匈奴勇士便鱼贯而入。
　　“拿下！”伯颜图毫不犹豫地下令。所有对他弟弟不利的，他都要亲手铲除！
　　“孬种！”叶舒眉低声咒骂，现在她才知道什么是双拳难敌四手。就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她也没有办法从二十几个大汉的包围下全身而退啊。
　　“我掩护你，等会儿找到时机你便先走。”铁鞑低声吩咐叶舒眉。
　　“你……”叶舒眉有些诧异，他不也是恨她入骨吗？
　　“别想歪了……”铁鞑脸色一僵，“要不是为了他我才不会救你呢！”铁鞑抽出铁刀，摆开架势。
　　“谢谢。”叶舒眉轻轻松开握住达罕的手。
　　“酥儿……”一声呓语似的低哝从达罕的喉间溢出。“别走……”他那空出的手又不自觉地挥动了起来。他像是一个盲人，只能够用手掌去感触世界。他不敢睁开双眼，哪怕他已能看见光明。他在害怕，他害怕光明的世界里没有了她，所以他宁愿选择黑暗，选择这个自欺欺人的世界，选择这个能够继续维持下去的谎言——她还在他的身边。
　　“快！”铁鞑大吼一声，以刀鞘击向那些包围了他们的勇士。
　　叶舒眉也在这一瞬间动了。她的身形极快，伯颜图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再定睛看去时，叶舒眉已然到了他的身后。
　　“想跑？”伯颜图横眉一挑，反手一刀劈下。
　　叶舒眉抓起手边的长剑用力一格，虎口断裂，鲜血流出。
　　这伯颜图的力气竟然大到如此地步？叶舒眉的手微微一颤，再也无力握住那剑。
　　在气力上她是比不过伯颜图的，只好在身法上赢他了。
　　想到这里，叶舒眉脚下步法又变换了一下。她如同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帐篷的入口处。
　　然而，她却又这么硬生生的听了下来。在帘子掀开的一刻，三百个匈奴铁骑面无表情地立在帐外。他们将她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叶舒眉踉跄了一下，不禁苦笑起来。他们，比那野狼还要可怕。
　　“我输了！”叶舒眉缓缓举起双手，她又怎能凭一己之力战胜三百铁骑？

　　“杀了她，杀了她！”
　　木质的高台下围满了许多匈奴百姓。他们高声怒骂着，他们要将那害了王的女人烧死。
　　叶舒眉被绑在高耸的圆柱之上，她的脚下堆起了大量的柴火。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间滑下，顺着衣领滑入胸口，拽出一道湿黏。
　　火刑啊！叶舒眉眨了眨眼，这样的死法还真是壮烈。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缓缓幻化出自己死前的模样。“呵，说不定我是凤凰，会涅磐重生呢！”叶舒眉此时此刻仍旧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她的脑海中一片炙热，红色的火焰妖冶地在自己身上盛开，宛如一朵来自黄泉的彼岸之花。
　　“点火！”伯颜图冷眼看着那闭着眼睛脸色发白的少女。她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可神情却全然没有了紧张。为什么？难道真的有人不怕死？伯颜图想不通。
　　“呲——”
　　火舌舔上柴火，瞬间爆出一道绚丽的火花。
　　“好！”邢台之下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黑色的浓烟开始渐渐自脚下升起，刺鼻的气味也不住地传来。叶舒眉微微张开眼睛，只觉得一阵热浪袭来，眼睛酸痛，流下了泪水。
　　“看！她哭了！”不知是何人忽然指着叶舒眉高喊起来。
　　“真的啊……呸，妖女的眼泪哪能有真的？”一人恶狠狠地说。
　　“对，没错！”另外有几人附和。
　　“想用眼泪来博得我们的同情吗？”一人朝着叶舒眉喊话，“别妄想了，我们是不会同情你的！”那人说着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叶舒眉丢去。
　　同情？叶舒眉不屑地看着脚下的人群。“一群蠢货，”她在暗骂，“这哪里是为了博取你们同情而流的眼泪？这根本就是被烟熏的！”叶舒眉冲着他们大喊。真是一群可恶的人，就连死都不能让她安生。
　　“呵！”蓦地，风中传来一声轻轻的笑音。接着，一人忽地说道：“都快要死了怎么还如此有精神呢？”
　　叶舒眉眉心一挑，扭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唯有大片大片的绿色蔓延在眼间。
　　“怪了，还没死呢怎么就见鬼了？”叶舒眉疑惑。
　　“我在你前面啊！”一人叹气道：“还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
　　那话音刚落叶舒眉便觉得身子忽然一轻，接着身形便开始往下坠去。
　　绳子竟然不知在何时被人割断了。
　　叶舒眉直直地朝着火堆落去，眼见第一束火苗就要舔上她的衣裙的时侯一人忽然凌空接住了她。
　　“抱紧！”那人低声吩咐。
　　叶舒眉下意识地抓住那人的衣襟。
　　景色瞬息变换，风声呼呼地刮过耳膜。再睁眼时叶舒眉已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了，现在安全了。”那救她的人轻笑着说。
　　叶舒眉这才抬头去看那人。
　　白色长袍，灰色长发再配上一张形容枯槁的脸……此人的相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像，就像是将好几个不同年龄的人硬生生地给拼接在了一起。
　　“你是谁？”叶舒眉看向那人的眼睛，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人呵呵一笑，满脸的皱纹又深了不少。“在下公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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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在撒谎，叶舒眉直觉地做出了这个反应。
　　她张口想要问那公子楚救她的原因可话还没说便听得身后大帐内传来一阵喧闹。
　　“王，是王!”人群忽然爆发了一阵欢呼。
　　叶舒眉凝神看去却见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踉跄着从帐篷中缓缓走出。他的唇抿的紧紧的，眼里闪烁着惊慌。
　　“达罕……”叶舒眉怔怔地看着那人唤。
　　“呵，这就是你爱的人吗？”公子楚忽然出声，他戏虐地看着叶舒眉道：“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吗。”
　　叶舒眉闻言狠狠地剜了公子楚一眼道：“不劳公子费心。”她说着便要朝达罕跑去。他看起来虚弱极了，像是随时都会倒在地上一般。
　　“先别走啊！”公子楚忽然伸手拉住叶舒眉。他不顾叶舒眉诧异的眼神对着达罕高喊道：“喂，你就是穆图部的王，她的爱人吗？”
　　“喂，你瞎说什么？”叶舒眉扯着自己的衣袖。这个公子楚真是不懂礼节，怎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说她呢？叶舒眉的脸悄悄的红了。
　　“是。”达罕轻轻的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公子楚那抓住叶舒眉的手，像是恨不能将那手给斩断一般。
　　“他在吃醋啊。”公子楚缓缓松手。叶舒眉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再理他了，她提起裙摆向达罕跑去。
　　远远的，达罕也面带微笑地伸出了手。
　　“喂，我说你还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啊！”公子楚笑着冲达罕喊。
　　英眉微微一挑，接着黑色的眼眸骤然看向白衣灰发的公子楚道：“什么意思？”
　　公子楚轻笑一声，足间点地，身形如电，顺时间便落在了达罕的身边。
　　“你，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公子楚压低了声音，“还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达罕脸色一僵，伸出的手也缓缓地垂了下来。他冷冷地扫了公子楚一眼道：“谢谢公子告诫。”
　　“达罕！”叶舒眉这时才跑了过来，她提着裙子，顾不得众人的眼光，一下便扑在了达罕的怀里。
　　达罕身子微微一颤，片刻间便感到了胸口处传来的一阵湿润。他低头看向那哭得发抖的叶舒眉，垂下的双手轻轻地圈住了她。“对不起。”他在她耳旁道歉，那声音充满了自责。
　　“不是……”叶舒眉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她在拼命的摇头。不管怎样，他醒来了便是好的。
　　“先进去吧……”达罕扶着叶舒眉转身进帐，可脚步却停在了踏入帐篷的那一刻。他缓缓扭头看向那个生得怪异无比的公子楚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谢人可不是只用嘴的。”公子楚笑得十分无害，他摊开手道：“不若王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吧。”他倒是脸皮厚得紧。
　　“哦？”达罕转身，看着公子楚的眼里已然带上了几分怀疑：“你想要些什么？”
　　“让我在这里住下吧。”公子楚加深了笑意，“我在齐国是个通缉犯，走投无路了。”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通缉犯？”达罕微微皱眉，半晌才点点头道：“好。”他说着随手点了一人前来吩咐道：“带这位公子去歇息吧。”
　　那人领命而去，达罕又深深地看了公子楚一眼方才低头入帐。

　　帐篷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叶舒眉低头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酥儿……”达罕有些欲言又止。
　　“嗯。”叶舒眉点点头，“你不要说了，我没事的。”她像是知道达罕要说些什么，却又并不想亲耳听他说。
　　“我……对不起。”达罕有些无力，他现在唯一能说的只有这三个字了。
　　酥儿她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不怪他，可是他可以不怪自己吗？
　　那个公子楚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没用的男人。非但不能保护自己心爱之人，就连事后为她报仇也不能做到。毕竟，那些叫嚣着要杀她的人不是他的子民便是他的亲人，他又能怎么做？
　　“你，你快躺下休息吧。”叶舒眉吸了吸鼻子，她起身轻轻扶住达罕。
　　“不了。”达罕将头靠在她的怀里，“让我靠着你休息一下便好。”他像是十分依赖她。
　　叶舒眉那扶住达罕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接着她便咧开了个笑容，“好，我不走。”她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深夜，叶舒眉前脚刚刚从达罕的帐篷中出来，后脚，一人便闪身进了达罕的帐篷。
　　“怎样？”达罕看着那跪在塌下的人，语气平淡的问。
　　“属下调查过了，那个公子楚确实是个齐国的通缉犯。”
　　“哦？”达罕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他因何而被通缉？”
　　“这公子楚原本是民家的一个颇有名望的人。据说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是却始终都考不上状元。后来，这公子楚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原来是朝中有大臣从中作梗，才导致他才屡次落第。因此公子楚对这大臣颇有怨言，私下里作诗一首，借以讽刺这个大官……”
　　“那大官不满所以才故意诬陷他，让他成为了通缉犯？”达罕开口猜测。
　　“正是。”
　　“呵呵……”达罕轻声地笑了起来，“齐国人还真是有意思啊！”他垂目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抬眼问：“你说这公子楚是不是个人才呢？”
　　“依属下来看，是的。”
　　“既然如此，那边让他住下吧……”达罕吐了口气道：“倘若他能为我所用，倒也是好事一桩。”

　　“是谁？”叶舒眉方一踏入自己的帐篷便觉得这黑暗的帐篷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的气息。
　　“鼻子真尖！”一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可不是白衣灰发的公子楚？
　　“是你？”叶舒眉皱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我的帐篷里来？”叶舒眉暗暗摸上配在腰间的剑，这个公子楚太过可疑，她不得不防。
　　“别紧张，别紧张。”公子楚轻轻扫了叶舒眉一眼道：“我来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罢了。”他说着走上前来，就要去拉叶舒眉的手。
　　“找死！”叶舒眉神色一紧，反手抽出了剑。
　　“啧啧……”公子楚侧身避过叶舒眉横里的一刺，忽然低声道；“小叶子，你的剑法我还不熟悉吗？”
　　叶舒眉初初听得那声音只觉耳熟，下一秒反应过来的时侯才诧异地回头道：“小谢？你是小谢？”
　　“正是为师我啊！”那公子楚点头一笑，伸手抹去了脸上的伪装。可不正是惊鸿公子谢雨安？
　　“小谢，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叶舒眉紧张地问。
　　“唉……”谢雨安无奈地叹气道：“谁叫我收了一个笨徒弟呢？”他上前揉乱了叶舒眉的发，“我要是不来，你今日便死在这里了。”
　　“少骗我。”叶舒眉才不理他那一套，“说，你来有什么目的？”叶舒眉瞪着谢雨安逼供。
　　“什么目的啊……”谢雨安抬头看着帐篷的顶端，好半晌才笑着低下头对着叶舒眉道：“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