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十三章 失却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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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天色阴沉得让人害怕。冰冷的雨点打在达罕的脸上像是天神落下的怜悯的泪。
马一直跑，然而却怎么都跑不出这片无尽的绿野。
血一直流，仿佛天地间都成为了红色的海洋。
“达罕，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人仰马翻中，一骑快骑飞奔而来，满身血水的铁鞑神色凝重，眉头紧皱似有化不开的愁。
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缰绳，青色的血管隐隐凸显，滚烫的红色液体涓涓从中流过。“千万小心。”黑色的眼眸里没了光彩，千言万语的叮嘱也只化成了这句千万小心。
“那是当然。”铁鞑强拉出一个笑，“照顾好我姐姐。”铁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倒在达罕怀中的脸色苍白的伊苏黛。或许这便是最后一面了，或许，前方的战场便是他生命的终止？
连日的大雨让草地变得泥泞不堪，就连往日里干爽的帐篷都带着些烦人的潮湿。
“雨这么大，不知他好不好。”叶舒眉百无聊赖地坐在帐篷里。雨下得这么大，哪里都不能去，什么都打听不到，就连小谢也一声不响地出去了，到现在都未曾回来。
“小叶子，为师回来了。”蓦地，一把带了些戏虐的声音传了进来。叶舒眉扭头去看却看见谢雨安浑身湿泞狼狈不堪的身影。
“怎么弄成这样？”叶舒眉蹙眉上前，拿过一条干毛巾便递给谢雨安。
谢雨安接过毛巾随意地拭了试身上的水渍然后他便一屁股坐在了毯子上只是一个劲地微笑。
“发什么神经？”叶舒眉用脚尖轻轻踢他可谢雨安却还是老样子。
叶舒眉看着这样的谢雨安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她弯身坐在谢雨安身旁，鼻子里却忽然涌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叶舒眉问他。
“没有，没有。”谢雨安笑得温和，眼里一派平静。
“那血腥味是从哪里来的。”叶舒眉觉得奇怪。
“小叶子，你就别问了，为师啊是不会说的。”谢雨安就是不肯说出真相。
叶舒眉脸色一暗，低头扁着嘴囔囔道，“小谢，我们之间什么时侯有了这么多不能说的事情啊。”
谢雨安眼角微微一跳，他将叶舒眉的低语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情愿从未听过。他轻轻扭头，不再看她。
一道艳丽的红色忽地划过天空然后和着雨水降在地上。
“第六个！”铁鞑哈哈大笑起来，“妈的，杀得真爽！”他一脚将刚才被自己砍下马的敌人踩在脚下。“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是铁鞑。快，先杀了他！”敌方的将领远远地指着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惊恐地吼着。
顷刻间敌人如同洪水般向铁鞑涌来，不消一刻便将他团团围住。
“哼，你到是看得起我！”铁鞑狠狠抹去嘴角流下的血渍，他的眼里绽放着狼一般的光芒。“今天便让我一次杀个痛快！”铁鞑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狰狞。今天怕是真的要葬身于此了，不过看来还不亏。一对一百，自己无论如何都赚了！
“冲！”灰甲的将领拔剑直指铁鞑。
一声令下，杀喊声忽然大作了起来。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铁鞑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厮杀起来。他拼尽全力进攻，没有一招防守。
被人砍中一刀他便砍回他人两刀，被人割下一块肉来，他便斩下对方的一只手去！
混着了血水和雨水的黑甲沉重如大石，铁鞑挥刀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
“呸！绝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你们！”铁鞑手脱下了穿在身上的盔甲，他的身体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他杀得越发的顺手起来，仿佛此刻的他是一个天生的杀人工具。
围攻的人数在渐渐减少，一股寒意涌上了灰甲将领的心间。他从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杀人方法。一刀一个，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毫无差错！
鲜血流满了一身，远远地看去早已分辨不出他的容貌，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带着仇恨的眼眸却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它深深地印在心底，从此扎下了根基，无人能够撼动。
“放，放箭！放箭！”灰衣将领连声音都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浑身浴血宛若恶鬼的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的每一步都是这么艰难却又是那么的坚定。
“铁鞑，快走，快走！”一骑黑甲骑兵挡在了铁鞑的身前，他的耳朵被人削掉一般，红色的血液流了一脸却又被雨水冲淡。
“我，定要手刃仇人！”铁鞑的视线有些模糊，麻木感也顺着手脚迅速窜动，袭向心脏。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感到了生命的流逝，他的耳里忽然响起了庄严的圣歌，那是大神小神在天上徜徉！
快了，快了，只有几步他便能亲手砍下那将领的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战死沙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手刃仇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死得安心！
轰隆——
雨又大了不少，整个世界开始晃动起来，仿佛顷刻间便要颠倒。
“放箭——”惊恐的声音从已经喊破的嗓子里脱出。
终于，一只带着死亡的利箭破空而出，它轻易地撕破雨幕，划破天空！
咻地一声，铁质的坚硬狠狠地贯穿胸膛，血沫从唇间流出。那具属于男人的躯体缓缓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灰色的灰甲散落一地。
原来不是箭而是刀！铁鞑手中的刀在最后一刻被他用尽全力地抛出，它在大小神明的护送下风驰电掣地射入敌人的胸膛。
然而那杀了敌人的英雄呢？
此时的他嘴角含笑，眼里一片清明。他抬头看天，有欢欣的光芒从他身上丝丝泄出。云层之上，天际之端，一座金色的宫殿正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眼里。慈爱的天神嘴角带笑地看着他，神向他缓缓伸出双手，幸福从神的指尖流下照亮了整片天空。
他感到身体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所有的痛楚都在这一刻消失。他低头看向下方，翠绿的草原上有丝丝的白云静静流淌。他扭头眺望远方，白帐金顶的王帐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帘。那是达罕，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最为亲密的朋友的宝座。
他轻轻地笑了却不知是在笑些什么。他的眼睛缓缓眯起，像是看见了未来。“达罕，我怕是不能亲眼看你一统草原了……可是这也没有关系，我，看见了未来……”
天际奏响了圣乐，草原的英雄缓缓合上双眼。他的唇边带着笑意，他仿佛带走了这世上最好的回忆。
雨势渐渐小了，战场上的厮杀声也缓缓落幕。一丝阳光穿透云层轻轻撒下驱走一丝阴冷，带来些许的温暖。
“快救她！”男人咆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帐。病怏怏的巫医被人强行从床上拉起，拖进了帐篷。
帐篷的中央，温暖的毯子上，失血过多的伊苏黛了无生气地躺着。她面色苍白像是死去了一般。
“这，这，她失血过多……怕是救不活啦！”巫医小心翼翼地说。
“救不活？”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一瞬间整个帐篷里被暗流湮没。“救不活她便要你陪葬！”
“可，可是……”巫医颤抖着跪了下来。明明已经是大半个死人了，就算杀了他也未必能够救活啊！
“不如让我试试。”
帐篷的帘子被人挑开，白衣的公子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紧紧地跟着低着头的叶舒眉。
“你？”达罕看着一身白衣的公子楚，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件白袍白得如此刺眼。
“反正看她的样子也接近没得救了，倒不如让我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吗！”公子楚像是没有看见达罕阴沉的脸色兀自笑着说。
“你居然还笑？”达罕到是动了怒，“就不怕我杀了你？”
“别！”大惊之下，叶舒眉厉声喝住准备拔刀的达罕。
“……”拔刀的手骤然停驻，聚满了风暴的眼眸微微平静下来。
“且让他试试吧。”清凉如水的声音淌入心底，稍稍平息了达罕内心的狂躁。
“好……”
“叶姑娘，便麻烦你做我的助手了！”公子楚没有再看达罕，他蹲下身子，打开了手中拿着的做工精美的木盒。
“好！”叶舒眉点点头也蹲了下来。
公子楚手法熟练地摊开一套银针，指尖跳动，十来支银针已经密密地插在了伊苏黛的穴位上。
“先帮她止血……接着便要补血！”他说着从木盒的底层取出一个被黄符包裹住的细小的铁筒。
“这是什么？”叶舒眉只觉得一股邪气从那铁筒中流出。
“这是我从南疆弄来的蛊。”公子楚的额上密密地布上一层细小的汗珠。他轻轻揭下黄符，铁筒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待会儿我将里面的蛊虫放出，它会瞬间转进伊苏黛的体内，到时候你便要集中心神了！”公子楚按住兀自抖动的铁筒，神情严肃地叮嘱叶舒眉。“记住，它经过了哪个穴位你便要迅速地用银针封住那个穴位，半刻都不能耽搁！”
“……好！”叶舒眉点点头，白皙的手掌轻轻翻动，指间处便多了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开始！”公子楚猛一松手，一跳通体赤红的虫子便从铁筒中掉了出来。它蠕动着那红如血液的身子，顷刻间便钻入了伊苏黛的血管。
“动手！”公子楚猛然大喝。
“好！”叶舒眉神情严肃，手指翻飞，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十只银针不间断地插在伊苏黛的穴位里。
公子楚此时却拿着铁铜，他轻轻地将那铁筒口对准伊苏黛紧闭的嘴唇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地，伊苏黛脸颊一片赤红，白色的肥大虫子从她的口中钻出，落入铁筒之中无了声息。
“好恶心。”叶舒眉看着公子楚缓缓将那铁筒合上然后又重新封好黄符。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胃里酸气翻滚就要吐了。
“这下好了，只要这虫子变成了白色便证明是起了效果。”公子楚松了口气，谨慎地将那铁筒放回木箱之中。
“她，怎样？”达罕迟疑着脚步不敢上前。
“没事了……”公子楚扭头看达罕，“不过命随捡回来了可却有个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达罕刚刚松下的眉头又瞬间皱起。
“因为她伤着了小腹，所以从此以后她便再不能生育了！”公子楚拉着叶舒眉起身，淡淡地看向达罕，“她可是为了救你才会弄成这个模样。你，会怎么‘补偿’她呢？
达罕眉间一跳，眼光下意识地去寻叶舒眉可叶舒眉却迅速地低下头去似是不愿看他。
“我……”达罕眼神一暗，心里像是缺了些什么。他张嘴像是想要解释，可还未等他出声，大帐的帘子便被人缓缓揭起。
十二名黑衣骑兵缓缓步入，他们脚步沉重，神情哀伤。
“怎么回事？”达罕诧异地看向他们，眼角里却落入了一抹刺眼的白色。
“王……”齐刷刷的，十二名黑衣骑兵齐齐跪下。一个盖着白布的事物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放下。
“这是什么？”达罕的声音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其实明明已经知道的可他却还是要问，仿佛这样问一下后结果便会有了改变，从他人嘴里说出的字句便变成了另外的一种。
黑甲的骑兵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倔强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一人缓缓伸手揭去白布，那熟悉的脸庞渐渐显现。
苍白，没有血色然而那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他……”达罕忽然觉得嗓子被什么给重重塞住，说不出话来。
他眼里没了焦距，他眼神飘忽着不知在寻着些什么。
忽然，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抹光亮，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少女的模样。她依旧没有看他，只是低了头去看着脚下。她长长的睫毛自然垂下，在眼窝下打出一片柔和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少了些血色可却像是那初生的荷花，是这般的惹人怜爱……
达罕的脑里乱成了一片，有无数种声响交错响起。他闭上眼睛想要努力驱散这些杂乱可却是图劳无功。终于，他的眼里显出一丝光明，他奋勇冲去，心间却忽然澄明了起来，可……为何却又这般的痛楚？
“从今以后……”达罕缓缓地站了起来，眼里看着的却是躺在地上的伊苏黛，“伊苏黛便是我的大阏氏，我的正妻！”
因了对伊苏黛姐弟的内疚他无情地说出了这句话，他狠下心不去看她，他怕只要一眼便能令他崩溃。
叶舒眉的眼神里满满的装着失落，哀痛和悲伤……或许还有更多的情绪，可她却不知道它们都叫作什么名字。眼睛酸涩得厉害可却偏偏没了一滴眼泪，心间疼得要死可却也渐渐麻木……终于，她只是低下了头去，白皙的手指紧紧握住，不发一言。
一双带着温度的大手轻轻附在她的背上，叶舒眉扭头去看，却落入了公子楚那充满了怜悯的眼里。
“这回死心了？”公子楚无奈地对她笑。
原来就算有了太阳，世界也会是灰色的。
这一天，在铁鞑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这一天，达罕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在这一天里他失去了很多，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朋友，永远地要将这份失败的耻辱牢记在心。他记住了所有，记住了自己对朋友的愧疚和补偿，记住了帐篷里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可是……他却独独忘了关于她的一切。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当他努力地想要在他那日益衰退的脑海里寻找关于她的记忆的时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些碎片一块块的拼起。他不能完整地将她的身影牢牢记住，留在他心间的只有她零散的笑和泪……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十三章 失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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