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齐越

48、第三章 弑君

　　明珠抬头看向天空的时侯，他身旁大树枝头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巍巍颤颤地落下。叶子在秋风里翩翩起舞，风过后终于停歇，渐渐落下，恰好盖住了明珠那双看着天空的眼。
　　明珠伸手去拿那片叶子，他的手指苍白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布满了整个手背,看起来甚是煞人。叶子是枯黄了，可不知为何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看却别有一番情调。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稀疏的脚步声，明珠没有回头去看可他那握着叶子的手却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太子陛下。”叶秉然行至明珠身后，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明珠的后背。不知为何，这抹平日里好似春风一般的身影在今日看来竟有些萧索。明珠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仿佛在等叶秉然说话。
　　叶秉然那一向坚毅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微微张口可就是发不出声。他伸手去摸胸口，重甲之后，紧贴着他胸膛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道明黄的圣旨。蓦地，一双枯槁的手拍上了叶秉然的肩，久经沙场的将军竟然骇了一下。
　　“秉然！”王允轻声在叶秉然耳旁唤他，“还不快说？”王允的眼里充满了不可抗拒。
　　“是！”叶秉然上前一步，对着明珠单膝跪下，“太子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听到这话，明珠的嘴角终于逸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却像是在哭。他终于转身，他笑着弯腰扶起叶秉然。“那就多谢将军了。”明珠那白得透明的手紧紧地抓住叶秉然的胳膊，指间深深地插入肉里，像是一个不能挣脱的枷锁。
　　“太子……是时侯了。”王允在一侧提醒。
　　明珠当下一惊，看向王允时眼里已带上了些惧色。可他却又很快将自己的惊慌湮没，他松开抓住叶秉然的手。一片枯黄的叶子冉冉飘落，明珠伸手想要去抓，可还未及伸手，那叶子已经落地，融入了这片秋色。
　　“走吧。”终于，明珠不再尝试，他转身一步步往前走去。

　　四周的景色随着他的步伐渐渐变换，慢慢的，远处一座恢宏的宫殿出现在明珠的视野里。天空被一片紫红色的云所笼罩，那云渐渐由远至近最后恰好罩住大殿上方。一阵晚风吹过，明珠的黑色发丝在这片紫红色的天空中翻飞，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扇闭着的沉重大门。蓦然的，他觉得那染在门上的朱红像是干枯了许久的血迹，一遍遍向每个看向它的人诉说着那些发生在宫里的不为人知的血腥的过往。
　　“再不会这样了。从我开始，绝不允许！”明珠的眼神紧了几分，黑色的瞳仁里也映上了一丝血色。“你们都退下！”他侧身吩咐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王允和叶秉然，当然还有那隐匿在宫殿四周的无数隐卫。
　　“是。”叶秉然那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垂着头，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有些发黑的砖板。
　　没有再犹豫，明珠一步步走上了高台，接着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吱呀一声，眼前迎来一片黑暗，而那黑暗的尽头有抹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大殿里很静，静得能够清楚地听见明珠的脚步声和他那微微有些粗重的喘气声。
　　华丽的宫灯静静罗列两旁，饰有金叶的枝蔓在黑暗里悄悄蔓延，黑色的影子被那抹微弱的烛火打在墙上宛若一个个躲在柱子后冷笑着的鬼魂。
　　离明黄的帐子越来越近了，近得明珠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那躺在明黄帐子后面的，面容苍老的齐国皇帝，自己的父皇。
　　只有一步之遥了，明珠伸手去揭那帘子，可手指却在碰触那抹刺眼的黄色前停下。
　　一滴汗从明珠的额上滑下，它顺着明珠那柔和的曲线留下，最终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双布满了沧桑的眼眸缓缓睁开。皇上微微侧头，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便对上了明珠的。
　　“父……皇……”似是没有预料到这刻的对视，明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慌。
　　“明珠，你是来给我请安的吗？”神采不再的皇上轻声问。
　　明珠的眼神暗了几分，眼眸之上渐渐升起一道阴霾。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道：“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呢？”皇帝缓缓起身，可他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停止与明珠的对视。
　　明珠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他微微转动眼珠避开了皇帝那双带着询问的眼。
　　“儿臣是来……”明珠侧头去看一旁桌上摆着的一盏造型古朴的宫灯。橙色的烛火发着微弱的光芒，那是整个大殿里唯一的光源。
　　啪地一声，那抹红烛爆了一个小小的花火。接着便是星火燎原，一片火海在明珠的脑海中冉冉升起，然后这片炽热的时间慢慢化成一汪浓稠的，黑红的血。明珠无助地站在原地，他的手指冰冷，瞳孔放大，全身的气力都在瞬间被夺取，他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黑色的最深处，一抹红得刺眼的身影缓缓出现，那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女子。她披散着黑色的发，她每迈一步便会有一滩血水在她的脚下积聚。
　　“明珠……明珠……”那身影朝着明珠伸出双手，满手的鲜血，红得让人害怕。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明珠终于嘶哑着嗓子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明珠！我是母后啊！”红衣女子开始笑了起来，鲜血从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不是！不是！”明珠开始簌簌颤抖，他的母后怎会是这副模样？到底是谁将他的母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啦！是他，全都是那个人的错！明珠的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他的视线里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从红衣女子的身后走了出来。他的笑容残忍，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篆刻精美的匕首，匕首顶端，一颗红色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动。
　　“我的心呢？”红衣女子忽然尖声惊叫了起来。她伸手捂住自己胸前忽然裂开的大洞，“我的心呢！我的心呢！”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处一片猩红。“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那走了我的心？”她一边狂叫着一边冲向明珠。
　　“不是我，不是我！”明珠踉跄着后退，可他的去路却被人阻断了。
　　“就是你！”男人的声音在明珠耳旁响起，接着他被人猛地一推，身子前倾，接着这力道他将自己的胸膛送入了红衣女子那尖利的如同刀锋的手指里。
　　“啊——啊——！”惨烈的叫声顷刻间响起，然后这声惊叫便如同幽灵一般地迅速盘旋着，缠绕着屋顶不肯离去。
　　“明珠！明珠！”皇帝一把掀开帘子，他颤抖着用双手抱住兀自发抖的明珠。“没事了，父皇在这里！”他低声安慰明珠。
　　“父皇？”明珠僵着脖子去看满脸老泪的皇帝。“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母后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他忽然癫狂地大吼起来。
　　“是的，都是父皇的错！都是父皇的错！”皇帝重重地叹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与明珠无关。
　　“所以你该死！”明珠的表情开始扭曲，他那苍白到透明的手高高扬起，一把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匕首凌厉地滑下，如同闪电般地刺入皇帝日渐衰老的身体。
　　“明珠……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生命在逐渐流逝的皇帝微笑着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果是，那么我便成全你！这样也好……”他挣扎着扭头去看桌上摆着的那盏宫灯，那是仁静皇后送给他的，他一直用到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的母亲了……”
　　“骗人！骗人！”明珠骇然松手，他本来只是想逼着他退位的，可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他身上沾染着的红色又是什么？他神色恍惚地看着眼前那逐渐虚弱的男子颤抖着双手递来一份染上了鲜血的圣旨。
　　“这是我的最后一道旨意，收下它吧，我的儿子！”像是在哀求，像是句最后的叮嘱，皇帝的手缓缓落下，明黄的圣旨在空中散开。那一晃而过的瞬间，明珠的眼角里闪现了几个让他不能够呼吸的字眼。
　　……久病，传位于太子明珠……
　　到底错的是谁？
　　许多年后，当明珠渐渐长大的时侯他开始明白或许错真的不再父皇。母后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倘若那日他没有躲在帘后偷看，倘若那日父皇询问自己的时侯他没有说出真相……倘若……
　　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倘若？他才是直接害死了母后的凶手。可是他不愿承认，他私心地将一切的罪过都推在父皇的身上……但，他没想到的是，结果居然是这样。
　　“我并没有想要杀你……”明珠将头埋在皇帝逐渐冰冷的身上。“并没有……”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他轻轻地搭在明珠的肩上。
　　明珠惊恐地回头看去，昏暗的烛火里，王允的表情却有那么一丝的狰狞。
　　“王……大人……”
　　“臣，拜见皇上！”朝着明珠，王允撩开衣袍，缓缓拜下。
　　明珠微微一怔，随即扭头去看那卷染了血污的圣旨。
　　蓦地，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居然是他……
　　“

　　咚——咚——咚——
　　丧钟响起，明珠失魂落魄地坐在白玉台阶上。他的身侧立着两个静默的身影。
　　“皇上……擦擦手吧！”终于，王允递过了一方洁白的手帕。
　　明珠没有拒绝，他接过手帕用力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王大人……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啊！”明珠摊开手掌，手心一片赤红。
　　王允低头看了一眼，那溅在手上的血迹早已擦净，那染在手帕上的一点点的鲜红却是明珠自己的鲜血。他擦得太大力，手掌都破了皮。
　　王允刚想开口劝明珠别再擦了，可话还未说出口，明珠却忽然起身伸手就将那方染了血的手帕给丢了出去。“不擦了，反正也擦不干净！”他似是自暴自弃地离开，没有人看见他眼角滑出一滴清泪。
　　只是这滴到底是为了谁而流呢？
　　仁静皇后，皇帝还是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那早已麻痹的心开始渐渐有了感觉，还未来得及细想，滚烫的泪水就已经倾巢而出……
　　是非对错……且留给后世评说吧！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今天还会再更新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