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齐越

54、第七章 新帝(已改）

　　婚礼结束后的第二日，叶舒眉一行人便踏上了南归的路程。临行之前达罕拉住叶舒眉，他告诉她要她等他。等他消灭了乌孙后定会去齐国找她，他这次再也不会放手了。
　　看着达罕那充满了笑意的双眼，叶舒眉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微微一笑翻身上马。策马离去的时侯，她想这一定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从此以后天南地北，永不相见！
　　达罕紧紧地盯着叶舒眉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惆怅。或许是风雪太过猛烈，或许是离别太过悲哀？他不知道，他也不愿再去猜测，他微微抬手，手心里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清香。

　　众人一路南行，十日后便到了京畿。还未进城门，叶舒眉便看见了那满眼的艳丽的色彩。先皇驾崩不过月余，原本的素白便被这华美替代，一夜之间全城挂彩。而那曾经的过往，曾经的流淌在深宫中的血泪却荡然无存，消失在一个个由腥风血雨拼凑起来的历史里。
　　叶舒眉冷笑着看着街上那嬉笑怒骂的人群，不过是举国哀悼一个月罢了，人们居然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地欢声鼓舞了？
　　策马慢行于塞满了人的京畿主街上，叶舒眉拒绝了司马清街的请求。于是，一大队人就这样蜿蜒着在街道里缓慢的行进着，而那远远的已经看见金色宫顶的大殿却不知何时才能到达。
　　“新王登基啦！新王登基啦！”一个孩童举着一个风车，蹦跳着从叶舒眉马前跑过，他一边跑着一边欢声大呼。
　　轻轻勒住缰绳，叶舒眉垂首去看那稚气的孩子。他尚是垂髫之年，改朝换代对他来说还是个宛如天书般的事情。他之所以如此欢欣，为的不是歌颂那新任的王者，他只是快乐，他只是喜欢这热闹的气氛。
　　“快，快！”一人急奔着跑了过去。
　　“唉，等等我啊！”那人身后一名灰衣女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不了了！”先头那人急急喊道，“要是晚了可就吃不上那为了庆祝新帝登基而设的水宴了。”
　　“水宴。”叶舒眉扭头对着司马道，“国丧不过刚过就大摆宴席，着实是……”
　　“没什么的。”司马寄嘱到不以为然，“不过是帝君需要有的排场罢了。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看惯便是了。”
　　“不说了。”忽然的，叶舒眉的心情恶劣了起来，“还是快些进宫吧！”语毕，叶舒眉大喝一声，“让开！”便策马狂奔起来。
　　司马寄嘱一言不发，拍马追上。

　　恢宏的大殿中，明珠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他的下方，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朝臣。
　　“臣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喝后，明珠的耳里嗡鸣一片，他微微蹙眉，抬手淡淡道，“众位爱卿平身。”
　　“谢吾皇！”
　　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衣衫摩挲的声音，再下来偌大的殿里竟然鸦雀无声了。
　　周围静得可怕，明珠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那涓涓流动的声响。谁说帝王好当？在他看来，那踩世人于脚下的皇帝才是这世间最为辛苦之人。
　　“报——！”蓦地，一声尖利的声响自大殿外头响起。那声音不男不女，听起来像是乌鸦在哀鸣。“天羽将军及其副将到！”
　　“宣！”藏在宽大衣袖下的苍白的手紧紧攒住，明珠居然有些紧张也有些期盼，他很想知道当叶舒眉看见一身龙袍的自己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是惊讶，是微笑，是平淡还是无谓？
　　然而未及他细想，叶舒眉已经大步踏入了殿中。
　　银甲白袍，星目红唇，脸上的神情平淡而谦卑。
　　“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舒眉礼仪周到地跪下，谦卑的姿态与其它的朝臣如出一辙。
　　“……平身。”微微有些失落，明珠轻轻开口。他在期待什么？他轻轻嘲笑着自己，他还能期待着叶舒眉说出些和其它大臣不一样的话来？叶舒眉没错，他是君她是臣，三跪九叩便是君臣之礼，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散朝吧！”忽然觉得很累，明珠淡淡开口。他站了起来，眼睛隔着珠帘有看了叶舒眉一眼，可她仍旧是垂首静立与一旁。没有再多做停留，明珠转身离去。
　　“臣等恭送皇上……”
　　走了很远，明珠的耳里仍旧能够听见从大殿里传来的朝臣的声音。
　　“……”脚步微微停顿，明珠扭头看向后方，那条通往朝堂的回廊。“让天羽将军留下！”他忽然开口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太监。
　　“是！”小太监捏着嗓子细声回答。
　　明珠微微皱眉，他仍旧听不惯太监的声音，经管他已经身处宫中多年。

　　“臣，拜见陛下。”
　　御花园里，开满了梅花的树下，叶舒眉单膝拜下。
　　微微叹气，明珠一言不发地转身看向那拜倒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叶儿，何必拘泥于君臣之礼？”终于，明珠上前一步扶起了叶舒眉。
　　“是！”微微一怔，叶舒眉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做得过了些。“陛下，臣……”
　　刚想解释，明珠却轻轻挥手，“叶儿，这是后宫，你是朕的……皇后。不用行君臣之礼的。”
　　“……是……”叶舒眉神色拘谨地回答。
　　“叶儿……”明珠紧紧盯着叶舒眉看，过得一会儿才道，“你穿这银甲甚是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穿纱裙。”他说着转手吩咐立于一旁的小婢，“带皇后去后殿更衣！”
　　“是！”小婢行至叶舒眉身侧，“皇后请随奴儿来！”
　　叶舒眉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半晌她才看向明珠那深含探究的眼。“陛下……我们并未完婚，这皇后二字叶舒眉还担待不起！”
　　叶舒眉话音刚落，明珠的脸色便阴沉了起来。“叶儿！”他猛地站了起来却依然不改风雅之姿。“朕说了，你、是、皇、后！”明珠一字一顿，重重地说。那声音里蕴涵了叶舒眉从未见过的怒气，狠毒，决断。
　　叶舒眉不自觉地蹙眉，“可是，陛下……”她还想再说什么，可衣袖却被身旁立着的奴儿轻轻扯了一下。
　　“小姐，别激怒皇上！”
　　叶舒眉清楚地听见了奴儿的低语。她诧异地微微转头，却看见奴儿仍旧是垂首肃立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提醒之声并不是她发出的一般。下意识的，叶舒眉感到了这小婢的不妥，她的思绪在短短的一刹里千回百转。终于，当她再度看向明珠的时侯，脸上的神色已是顺从，“臣妾……尊旨！”

　　“说！你是什么人？”刚一入后殿，叶舒眉便转身厉喝。
　　“小姐息怒！”奴儿即刻俯下身去，“奴儿是王府的家奴！”
　　“王府家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叶舒眉吩咐奴儿。
　　“是！”奴儿乖巧地仰起脸来，让叶舒眉细细看了去。
　　“你的王氏家徽刻在何处？”叶舒眉开口问。
　　“在左胸口处。”奴儿说着，伸手拨开衣襟，莹白的左胸上，麒麟式样的家徽赫然显现。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语气稍霁，叶舒眉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回禀小姐，奴儿一直在宫中做事，是以小姐觉得面生。”
　　“也对……皇宫里奴仆千万，我确实不可能一一见过，起来吧！”叶舒眉和声道。“爷爷派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叶舒眉心下了然。自己刚一回京便进了宫，父亲和爷爷就算有事找她一时半会儿也是办不到的。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王氏一族的势力居然如此庞大，大得连宫中，明珠的身侧都有王氏的眼线。
　　“主上让奴婢将这卷密书交于小姐，并说倘若小姐看完密书后有任何疑问都可询问奴儿。”奴儿说着伸手递来一只玉钗。
　　叶舒眉伸手接过玉钗，却发现是自己儿时常带的那只君山老玉。叶舒眉微微一笑，伸手按住烁桦二字，微微向左转动。咔哒一声后，玉钗竟然从中间断开，一小卷密书显了出来。
　　轻轻将密书取出，叶舒眉以手指抹平。她睁大眼看去，却见秘书上统共写了五个字——速请旨南征！
　　没有多说什么，叶舒眉迅速将密书燃着，随后才开口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主上说了要小姐小心皇上。”奴儿轻声回答。
　　“小心明珠？为何？”叶舒眉不解。
　　“主上说皇上既然能够弑君那么对待他人也必然不会心软。”
　　“弑君……难道说？”蓦地，叶舒眉又想起了那个让她至今仍觉得害怕的梦。“先皇并不是病死的，而是……”
　　“是！”奴儿点点头。“而且此事主上和叶将军都有参与。”
　　“怎么会？”叶舒眉蓦地大惊起身，“爹爹和爷爷怎会以下犯上？这，这可是死罪啊！”
　　“这是先皇的意思。”
　　“先皇？为什么？”叶舒眉又问。
　　“这……奴儿就不知了。”
　　“那……明珠他……”
　　“皇上自从继承了皇位后就常常喜怒无常。”奴儿深深看了叶舒眉一眼才接着道，“就在五天前，皇上还因为内监的小小错误而大发雷霆，当众下令斩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内监和宫女！”
　　“不可能！”叶舒眉坚决地否定。在她的印象中，明珠始终是那个孤单的立于桃花下的青衣男子。他有温和的笑，他仿佛最美的春日，和煦而明媚。
　　“奴儿只是在陈述事实。”奴儿语气不卑不亢。
　　“姑且不谈此事！”叶舒眉忽然觉得心烦，“且说说南疆的事吧！”
　　“好！不过小姐还是一边换装一边听奴儿说吧。如果时间拖得久了怕皇上会起疑心。”说着奴儿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套象牙白的华美宫裙。
　　叶舒眉微微一笑，赞道：“看不出你到是挺激灵的！”她说着脱下银甲，任由奴儿帮她更衣。
　　“谢小姐赞美。”奴儿的声线仍旧平静，完全没有因为叶舒眉的一句赞美而欢欣。
　　“喜怒不行于色，爷爷到是调教了一批好手下！”叶舒眉此时却是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个叫做奴儿的女子。
　　没有再多说废话，奴儿开口道，“前几日石要离将军忽然来报说南疆又起风波。不知为何，南疆的深山里忽地聚集了大批的军队，看势头像是要拼尽举国之力来攻打齐国。石将军深感此战之艰辛因而请旨皇上，望皇上能够派兵支援。”
　　“派兵支援……那也应该是派我爹爹去啊！现在我们刚和匈奴定下合约，匈奴人又忙着攻打乌孙……爹爹应该可以抽身赶赴南疆的……爷爷为何要我去？”叶舒眉不解。她从来都没有猜透王允的心思。
　　“小姐不觉得南疆此时发兵极为怪异吗？”奴儿忽然反问叶舒眉。
　　“是奇怪了些。”叶舒眉蹙眉回应。“照理说南疆是不应该在此时出兵的。我们刚与匈奴修好，了北边的顾虑……这不像是南疆的作风。”
　　“是啦！”奴儿神色凝重地点头。“主上也觉得奇怪，按照常理来说倘若我们与北方关系紧张时才是南疆大举攻齐的日子。可是现在却全然相反，因此主上认为南疆定有巨变！”
　　“我也这样认为！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何爷爷要派我去？”
　　“主上派小姐前去南疆是有两个目的的。”奴儿绾起叶舒眉的一头青丝。
　　“其一，主上希望小姐能够建立军功。其二，主上希望小姐能够暂时避避皇上，毕竟皇上现在状态不好……”
　　“我知道的。”叶舒眉神色有些黯然。她微微叹气，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宫里的传言。传言说太子明珠自仁敬皇后去世后精神便受了刺激，脑子糊涂了……难道明珠此时又再度犯病？
　　不自觉地，叶舒眉死死地咬住自己那被修得光亮的指甲。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股充满了杀戮和阴谋的洪流。齐国是洪流，皇宫是漩涡而明珠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明珠！你到底怎么了？

　　当叶舒眉再度来到御花园的时侯，如血般的红梅花瓣落了一地，远远看去，仿佛是滴落在雪地上的血水。
　　明珠也已换了衣服。他静静地站在梅树下赏梅，一身青衣朴素而清爽。
　　“明珠……”轻轻地，叶舒眉开口唤他。
　　“叶儿！”明珠蓦地转身，乌黑的眼眸里有光芒在点点闪烁。“你终于肯唤我明珠了。”明珠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明珠……”看着明珠那明朗的笑容，叶舒眉忽然觉得明珠很是可怜却又有些可怕。她怜他自幼丧母，后又杀父，纵使贵为太子，他得到的幸福却是少得可怜。可她却又怕他，因为她不知道在明珠这样的一个明朗笑容的背面又隐藏了多少的黑暗……
　　“叶儿，你看这个！”明珠忽然拿出一物，递到叶舒眉眼前。
　　那是一块佛牌。纯金打造的牌面上刻了一尊白衣观音像。
　　“这是？”
　　“给你的！”明珠笑着为叶舒眉带上佛牌。“这是……我请人从天应寺专程为你求来的，听说那里的菩萨最灵了，能够佑人平安。”
　　“谢谢……”叶舒眉的眼眶忽地红了。不管明珠以前做过些什么，此时的他眼神清澈，笑容明朗，哪里有半分皇帝的模样，分明只是一个青衣少年而已。
　　“你是我的皇后，我自然要给你最好的！”明珠轻声道。他的声音坚定，仿佛是刻在磐石上的誓言。他一定要好好待她，绝对不会让她重蹈他母后的覆辙。
　　“咳咳……”叶舒眉的身后，低着头的奴儿忽然轻声咳嗽了一下。
　　叶舒眉听见响动随即收起了那还未涌出眼眶的泪。“明珠，其实……”
　　“怎么？”明珠笑着将叶舒眉揽入怀中，“你要跟我说什么？”他埋首于她的颈弯，鼻间充斥着她身上那淡淡的甜香。
　　“我想带兵南征！”极目远眺，叶舒眉轻声要求。
　　“为什么？”明珠猛地推开叶舒眉，“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明珠，我是天羽将军啊！”
　　“你也是我的皇后！”明珠的神色严肃起来，“哪朝的皇帝曾派自己的皇后出征的？”
　　“明珠，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让爹爹认可我！”叶舒眉的神色忽然寞落起来。“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但是……你知道吗？我当初赢得天羽将军的头衔的时侯他笑了！”
　　“是……吗……”
　　“所以，倘若我能够建立功名，我爹爹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明珠……”
　　“你……真的想去？”明珠的语气微微有些松动。
　　“是！”
　　松开手，明珠倚着梅树沉思。
　　半晌，明珠终于开口道，“好！”
　　他静静地看着朝他微笑的叶舒眉，冰冷的心里忽然觉得有股暖流涌起。是啦叶儿，倘若你开心，那我便依你！
　　三日后，齐国大军开拔！
　　叶舒眉一身银甲，英姿飒爽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她的身侧，紧紧地跟着一身玄甲的司马寄嘱。
　　“等等我……”
　　大军正前行时，叶舒眉忽然听得身后有人急声高呼。
　　她驻马回首却见一白衣公子踏雪而来。
　　“小谢？”
　　“小叶子，出征这么好玩的事你怎能带上我？”只一瞬间谢雨安已经来到了叶舒眉身旁。他笑得牲畜无害，黑发上落满了细小的雪花。
　　“小谢……”叶舒眉忽然大笑了起来，“有你帮我自然是最好！”
　　“那还用说？”谢雨安笑得傲气。“要知道我可是惊鸿公子谢雨安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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