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33、第 33 章

　　进入这个空间之后，借助大慈寺空间的力量，周晓晓“见到”了大慈寺。
　　但那只是个命名为“大慈寺”的形象而已，周晓晓看到他，会闪过“这是大慈寺”的想法，而一旦撇开眼，这个影像就如同春雨消融，不会在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周晓晓满心都是她的方案，根本无心关注这点异常。
　　直到大慈寺在她面前撤销了影响，周晓晓才反应过来：
　　啊，原来这哥们长成这个样子啊！
　　大慈寺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他也不懂人类的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跟周晓晓说道：
　　“你，劝管音格回家。”
　　“回家？”周晓晓被大慈寺突然暴露的炫目颜值震得反应都慢了一拍，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了句，“我还有一点地方没跑，等我把所有设计区域都跑完了，就回酒店了。”
　　“酒店，不是家。”
　　“对啊，酒店不是家。”
　　“你家，也不是家。”
　　“？”
　　“独乐寺，才是家。”
　　“观音阁的家。”
　　周晓晓愣了愣，刚刚因为脸和能力对大慈寺升起的好感，瞬间因为这句话中潜藏的含义而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官方而不失亲切的笑容，仿佛刚才内心的波动完全不曾发生过：
　　“小管？他要去哪里，这是他的自由，我可无权干涉。”
　　大慈寺平淡无波地回答。
　　“你可以。”
　　他也不理睬周晓晓，侧身看向空间中那些灰色的、黑色的高低起伏的楼宇，虽然知道不可能，周晓晓还是觉得，这一刻，这些沉默的建筑，在大慈寺面前，就像是低垂着头的缄默的仆人。
　　大慈寺突然左手轻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隐约可以看到一道流动的辉光。辉光过后，那一侧的楼宇，突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推动，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向着他们倾倒，整面整面的水泥墙壁携着巨大的风声轰隆隆第砸过来，却在碰到他们的前一刻，无声无息地消散开来。
　　周晓晓确实被扑面而来的死亡恐吓吓了一跳。
　　然而，更让她心惊胆战地是，大慈寺的这个动作确实只是因为不满而给她的小小警告，真正威胁她的却是他后续的行为。
　　大慈寺有些恶意地对周晓晓笑笑，随后也不再故意让楼房倾倒了，长袖一挥，周边大片大片的建筑顷刻之间化作齑粉，只剩下周晓晓设计的基地部分，孤零零地站立在整个空间的中央。
　　在周晓晓惶急的面孔中，那些由她设计方案化作的实体建筑开始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一套小小的模型，在大慈寺的指尖，悬空着不断盘旋。
　　“没有备份？”大慈寺看向周晓晓，一片冷漠。
　　“让他回家，我会帮你。”他难得对人类用上了缓和的口吻，话语诚恳而又笃定。
　　“或者等他回家，他的空间恢复。”
　　“他也能帮你。”

　　大慈寺在和周晓晓谈话的时候，管音格一个人站在空间里，难得能静下心来体会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管音格还是观音阁的时候，在观音阁还在独乐寺的时候，他也曾经拥有一个同样的空间，或者说——领域。
　　这里是房子精最隐秘的空间，最无所不能的场所，却只有房子精孤零零的一个生命。
　　偶尔，房子精们会在进入房子的中，挑选一个合眼缘的人选，让他进入到自己的空间内，在虚假的河山大川中，与他畅谈嬉戏。
　　但一时的缤纷热闹之后是更加长久的寂静，因为有热闹作为回忆中的点缀，反而显得这寂静更加空茫。况且，对于人类短暂的一生来说，那不过是庄周梦蝶般的兰柯一梦，酸甜苦辣咸滋味纷繁一生的几抹亮色之一，沧海桑田，人世斗转，也许上次被邀请进入空间时还是个慷慨激昂的年轻书生，再次进入古寺时，就已经是个浑浊复杂的耄耋老者了，房子精们有的只会唏嘘，有的却会认为这样的人曾经是自己的客人是种侮辱。
　　假的就是假的，空间里那些虚幻的沧海桑田，很快就对管音格失去了吸引力，所以，在听到周晓晓内心的呼唤时，他才会摒弃掉自己的领域，将房子精绝大部分的能力转化成为一具能够行走在世间的身体，以至于他几乎只能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能力了。
　　管音格大概猜到大慈寺撇下自己去找周晓晓谈了什么，但是，只有管音格自己知道，他确实对周晓晓心怀感激，却并不会让他无限制地听从周晓晓的任何意见，尤其是让他回到独乐寺，做回一个只能日日夜夜遥望远方的房子精，被永久地无望地禁锢在亭台楼阁里。
　　这是他绝不退让的底线。
　　突然，他的背部被轻轻地拍了一下，转过头，是周晓晓笑盈盈的脸颊。
　　“大慈寺和你谈完了吗？方案怎么样了？”
　　周晓晓眨眨眼，主动握住了管音格的手。
　　“我们回家吧。”

　　嘴上说着一起回家这种温情话语，但从回到酒店开始，周晓晓就进入了兵荒马乱的流程，收拾行李、订购机票这些事她全部放手交给了管音格去安排，自己却死死抱着电脑不放，甚至连在机场候机时候，都找了个有电源的位置，电脑放在腿上，疯狂地画着CAD设计方案。
　　如果是往常，管音格早在安检的时候就进入他寄宿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了，但这次，因为周晓晓实在没有精力关注外界，管音格在安检之后，又冒险找了个人稍微少的位置从老笔记本中投射出来，帮周晓晓盯住行李，或者接点热水买个面包。
　　在对方不需要帮助的时候，管音格就看着周晓晓的屏幕出神。虽然他不懂方案设计，但是，对于屏幕上CAD方案的布局是否完整、细节是否充分，对比自己记忆中曾经看过的样子，管音格还是明显地发现，周晓晓现在的工作，不仅仅是在优化方案，反而有种之前方案没做完疯狂赶稿时候的感觉。
　　想到大慈寺第一次将周晓晓的方案幻化为现实时，周晓晓抓狂地大喊“我没有备份”的场景，再联想到周晓晓和大慈寺撇开自己的那次交谈，他的心中有了明悟。
　　周晓晓现正一手键盘一手鼠标按得整个电脑啪啪响，无意中抬头一看，却发现管音格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嘴角紧紧抿起，脸上没有了那种万事不萦于心的无所谓感觉，反而隐隐透露出一种，唔，侵略感？
　　感觉被盯上的某人忍不住抖了抖。
　　下一刻，似乎意识到周晓晓正在观察自己，管音格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并刻意提醒了一句：
　　“晓晓，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登机了，在飞机上可是没有地方充电，笔记本电脑的电量最多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你的图画的怎么样了？”
　　“啊啊啊别问了别问了！”一想到图纸进度，周晓晓就再一次无望地陷入了抓狂模式，视线和精力都转回到了电脑屏幕的CAD图上，再也无暇关注管音格身心部分的一点点小小变化了。
　　管音格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黑框眼镜、没有化妆、面色蜡黄、眼睛下方一大团青黑、衣服袖口和肘部甚至有大团铅笔印记和油渍的狼狈不堪的小姑娘，觉得比她过去妆容精致、服饰靓丽的时候都要可爱，简直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他摸了摸她有些油腻的头发，发现晓晓的精力虽然全部放在电脑屏幕上，但在自己手掌放上去的那刻，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稍稍让开了一瞬。
　　并不宽大的手掌却带着让人熟悉的气息，这些天，手掌的主人和周晓晓朝夕相处，几乎谈得上形影不离，他的气息对周晓晓来说，某种意义上就是家的代名词。
　　周晓晓还没意识到，但她的身体和潜意识，已经彻底接受了管音格的存在。

　　回到家之后，周晓晓又进入了熟悉的晨昏颠倒、没日没夜的作息方式。其实，虽然没有备份，但她电脑里存储的版本，和最后大慈寺用来搭积木的底稿，其实并没有太大差距，这也是周晓晓能心安理得拒绝大慈寺的底气之一。
　　她现在会有这种忙到飞起的状态，也确实是在争分夺秒地赶时间。人的景象记忆和观感能停留在大脑皮层是有限的，她和大慈寺谈崩了之后，第一时间就开始修改CAD文件，就是要尽最大可能性，把自己记在本子上和脑子里东西转换成切实有效的CAD线条。
　　虽然本子上记录了一些要点，但是，再等两天，甚至不用两天，那些惊艳的记忆就会化作浮光掠影，只留下些闪闪发光的无用砂砾，成为模糊不清毫无作用的谈资。
　　周晓晓要的是大幅的栩栩如生的沙画，而不是亮晶晶的砂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