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32、第 32 章

　　周晓晓看过管音格使用CAD图纸的方式，如果用简简单单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人机合一，整个人被笔记本电脑吃进去再吐出来，虽然过程唯美了点，也不能掩盖管音格就是在不断地呕吐过程中外形和衣服逐渐统一的真相。
　　大慈寺却不一样。
　　随着他手指的清点，周晓晓电脑屏幕上的CAD图形穿过了无形的屏障，以一种不断闪烁的粒子集合体造像，呈现在这个奇妙时间的空中。
　　周晓晓被这个光怪陆离的画面惊艳了一秒，随即就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面变成了CAD启动页面，空荡荡的一片黑色，只有绘图光标孤零零地停留在页面中央。
　　“我的设计图！”她哀嚎，“我昨晚还改了点方案的！这个文件没有备份的！”
　　“大神！”周晓晓也顾不得大慈寺对自己的嫌弃了，奔过去一把抓住大慈寺的胳膊，“大神！您等等！”
　　“作法之后我的设计图还在电脑吗？我没备份啊！”
　　“要不，您等我拷贝一份再作法？”
　　周晓晓要不是跟大慈寺不熟，要顾忌形象，简直想跳脚！那叫一个悔！那叫一个痛！这就是做事考虑不周全！她的锅！全是她的锅！
　　但没事，只要能补救，就不是大事！
　　周晓晓小心翼翼地斜觑着大慈寺的脸色，飞快地跟管音格打眼色——拖住你远房兄弟一段时间，容她奔出去买个U盘先。
　　大慈寺的眼光从周晓晓拉住自己胳膊的手上一掠而过，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甩开周晓晓的手，声音透着两丝冷意。
　　“不用。”
　　看看周晓晓满脸僵硬、透着一丝担心的微笑，再看看管音格满脸期盼却又不好开口的神色，大慈寺长长吐出口气，难得心平气和地对周晓晓缓缓开口。
　　“放心。”
　　顿了顿，他又补上了两个字，“没事。”
　　随后，他不再顾忌周晓晓的脸色和想法，手指遥遥向着停留在空中的CAD图形光点一点，光点集合刚刚维持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从下至上，此起彼伏的光点渐次湮灭，却在最后一点即将消失时，爆开一朵绚丽至极的光华，星星点点的光芒落满了整个空间。
　　周晓晓呆愣在原地，极美的视觉感官和极操心的内心活动同时发力，让她只能面目扭曲地喃喃自语：
　　“老娘的CAD……炸了……居然炸了……”
　　光雨过后，空间里一片平静。
　　可同为房子精，管音格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变化正在这个空间，静悄悄地发生。
　　就像是一只小小的春芽，颤巍巍地探头，摩摩梭梭地，和自己打了个招呼。
　　“大慈寺……”管音格有些惊讶地抬头。
　　大慈寺难得对管音格露出俏皮的笑容：
　　“这，才是我们。”
　　在周晓晓茫然的目光中，一栋栋大楼从空间拔地而起，渐次生成，一堵堵水泥和钢铁生成的高墙遮蔽了视线，让原本空旷的空间很快变的狭窄，她摸了摸了一旁簇新的大楼墙体，觉得这个环境有点似曾相识。
　　如果墙再老旧一点，上面再贴点小广告，路旁加根缠绕着乱糟糟电线电缆的电线杆，这里不就是……大慈寺的周边地区么？！
　　在设计中，虽然划定的设计区域只有那么一块，但绘图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图纸布局要求，带上部分周边地块，所以不管是在设计图纸中，还是在模型中，周边都会做很大的一块，甚至越大越好，这样透视效果图时，背景才不会是空荡荡的，才会显得图面效果丰富。
　　周晓晓就是那个圈了好大一片周边地块的人。
　　但周边地块毕竟和设计区域不一样，既然是为了图面效果，她肯定就不会投入太大的心力，虽然实地调研的时候也走马观花地晃了一圈，却也肯定不像是设计地块上上下下踩了几遍，照片都收集了三个文件夹那样谙熟于心。
　　不过，毕竟还是有印象的，尤其是现在她所处的这条街巷，人迹罕至，荒凉颓败，走在其中还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实在是因为留下了太过糟糕的记忆反而能在脑海中挖出一点蛛丝马迹。
　　周晓晓的右手狠狠地掐住左手上臂，用痛意抑制住就要脱口而出的狂喜——她本来的期望是搞个OO个人形象的那种场景，就算发现不协调了，还要根据各种线索反推是对应的建筑场景的哪一部分，即使是原设计者周晓晓，也不敢说所有细节都能推测正确。
　　设计师为什么要做一比一百或者一比一千的模型？
　　不就是为了直观地呈现设计图纸的效果吗？
　　可是模型还是有限制的，因为没办法把真人也一比一百或者一比一千地缩小，所以中国的城市规划或者区域设计总是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圈子：外表酷炫美丽，内里很多地方完全不考虑人的使用感受问题，比如大理石铺砖确实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整体美学效果看起来好的不能再好，就是实际使用的时候，怎么没人想想下雨天打滑摔跤大热天反光映的人眼花缭乱的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好想。
　　可是大慈寺的空间能力，让这一切，都充满了可行性！
　　想到这里，周晓晓飞快地向着设计地块跑去。
　　她要去亲身感受自己的设计优点与不足！
　　她坚信，在人本设计这块，这次的所有方案都不可能超过她——谁能让自己的方案按照一比一的真实比例让人实际进入感受呢？
　　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约束，周晓晓真的想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大喊：她爱大慈寺！她爱房子精！她爱超能力！让不科学的事情汹涌而来吧！她，无所畏惧！

　　周晓晓撒欢一样在设计部分的商业综合体建筑群里进进出出，时不时掏出背包里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一边记录一边念念有词：“二层连廊流线有点混乱啊……虽然不会迷路……但是对于目标明确的游客来说肯定可达性不会太好……”
　　“这个喷泉简直太傻逼……果然免费下载的sketch喷泉模型适用性就是不高，可是我不会设计喷泉啊，鬼知道供水和供电管网怎么走……算了，搞成音乐广场喷泉，平时不用还能成为开放空间和聚会场所，部分小型表演也能在这里举行……”
　　“电梯位置放这里，好像有点不合理……”
　　“这个自行车道居然设计了一个这么短的转入入口，我当时是脑残吗？”
　　管音格和大慈寺，没有跟着进入设计区域。
　　他们站在一栋大楼的楼顶，看着周晓晓在楼宇之间像小蜜蜂一样进进出出、忙碌不已的身影，管音格的脸上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却被大慈寺完全不带感情色彩的话打断了。
　　“你，越来越像人类。”
　　管音格愣了愣，却不由得笑了。
　　“大慈寺，我和你不一样。”
　　“你喜欢冷眼旁观，我却更向往自己亲身经历。”
　　“你喜欢在无人处独赏热闹，我却喜欢见识不同的风景，无论是奇山大川，还是繁华都市。”
　　“所以，大慈寺，你说我越来越像人，我甘之如饴。”
　　“因为人有腿。”
　　大慈寺定定地看了管音格半晌，似乎要确定他是否真心，最后，他不知在管音格笃定的神情中看到了什么，面上涌上一阵怒气，平板无波的声音居然有了一丝波动：
　　“有腿，还算房子吗？！”
　　也不等管音格回答，大慈寺仗着这里是自己的空间，难得行动力爆发，衣袖一挥就从管音格面前消失了。

　　周晓晓正忙得不可开交，却突然感觉到身边出现了一个存在感，她心里掠过一丝不耐烦，却在看清眼前这个人时，默默地将这丝不耐烦按捺下去了。
　　小脾气只能对亲近的人发，比如管音格。
　　对着金主、上司和老板都要恭敬中带着一丝亲近，比如大慈寺。
　　周晓晓笑得亲近又尊敬：“大慈寺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大慈寺默默盯了盯周晓晓的笑容面具，突然说：
　　“你看我。”
　　周晓晓完全不明所以，顶着满头的问号，但本着“自己有所求的人是上帝”的准则，还是听话地乖乖看向对方。
　　空间里本没有风，此时却好似有一阵微风拂过，不知为何，周晓晓突然有了种雨停初晴、云开月现的感觉，然后，她第一次看到了大慈寺的真容。
　　——和最初的独乐寺观音阁一样，同为宗教建筑，大慈寺的身上也带着一丝远离红尘世俗的气质，但不同于管音格的柔和，大慈寺的脸部轮廓较深，整个人看起来逼人的英俊，却也离人世间太深太远——总之，和周晓晓最初通过声音和描述猜测出来的迟钝、慢半拍、白里透黑、毛茸茸人型生物完全不是一码事。
　　如果说最初的管音格是不食人间烟火，那么，眼前的大慈寺，就是对人间不屑一顾。
　　唐末皇帝在蜀中地区的停留，毕竟给大慈寺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他目睹了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王朝由盛转衰的全过程。玄奘在这里踏出了西域之行的第一步，所以大慈寺有种固执的高傲；唐人在这里挥毫泼墨，所以大慈寺也学会了一丝不羁。
　　他说话慢吞吞是笃定对方会耐心等待。
　　他只说几个字是懒得对人类的事情说太多。
　　他以房子精的身份自豪，哪怕在长久的睡梦中失去神志，但大慈寺仍旧留存。
　　所以，管音格对人类的向往，在大慈寺看来，简直是冥顽不灵。
　　周晓晓是让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所以，大慈寺给她展示自己的空间、在她身前显露真身，甚至真的出手帮忙优化周晓晓的作品，只是因为他懒得和人类叽叽歪歪太多，还不如直接坚持一个原则——“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两个互相都认为有求于对方的人面面相觑。
　　半晌，周晓晓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