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5、第 5 章

　　“观音阁？独乐寺观音阁？”
　　“是的。”
　　周晓晓趁此机会偷偷看了看地板，确认了面前这个自称是“独乐寺观音阁的”的男人是真的有影子的，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她一转念头，就想到了最初见到这个自称观音阁的男人时，他只有一个头颅，顿时又提起了心。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观察着对方，等到沉下心来，终于发现了一些着装上能够和观音阁相互呼应的小细节：
　　遍布着雄大坚实、庄严不苟24种斗拱纹路的腰带，这些斗拱或承檐，或承平坐，或承梁枋，或在柱头，或转角，或补间，内外上下，各个不同，是典型唐宋时期承重斗拱的样式，周晓晓还记得当初有人偷懒抄袭同学的斗拱结构，结果被老师吴教授在太阳底下教育了半个小时。
　　砖红色袍服上描绘着山林、云、水和世俗题材的绣线暗纹，线条舒展优美，造型准确，色彩丰富，当然，后期大家根据照片用CAD描绘线条时也为这巨大的工作量大呼坑爹，周晓晓还记得自己因为某个小学妹偷懒用直线而不是弯曲多段线描绘造成画面线条僵硬，硬是打回去让人重画了。现在，那幅画就在男人右手的袍袖上，不同的是，那些线条圆润精巧，比CAD画出来的好看多了。
　　似乎意识到周晓晓在根据自己的服饰查实身份，男人轻轻撩起了袍袖，露出了左手一段白的发光一样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一颗不大的挂饰，仔细打量，才发现是一具小小的深具唐风的侍立菩萨造像，正是独乐寺观音阁中侍立在旁的那具菩萨像造型。
　　周晓晓双眼发直，大头发晕，满脑子都是房子也能成精的不可思议猜想。
　　但如果把成精当作一种正常的生物进化现象，似乎也许可能好像也是有……成功比例的？
　　毕竟嘛，独乐寺观音阁，是我国现存至今最古老的木结构阁楼式建筑并且没有之一了嘛！年纪大容易成精嘛！
　　至于最初见他只有一颗头，周晓晓想到了小时候暑期电视台必重放自己必重追的新白娘子传奇，那里面，最初，白素贞也只有一颗头是人形的嘛，下巴以下都是白色的长尾巴摇来晃去。
　　噫！不能在想了，毁童年啊毁童年！
　　似乎看出了周晓晓的动摇和半信半疑，男人决定出示决定性的证据，他从脖子上拉出了一根同样的红绳，精致的绳结上坠着一个造型独特的木质观音像。他解下红绳，将观音像递给周晓晓。
　　周晓晓颤抖着手，双手接过那个小小的吊坠。
　　不会有错的，因为吴教授不放心，中间的十一面观音像，是周晓晓会同几个研究生一起，先行绘图建模做出来的。其余学生在绘制立面和剖面图时，只要选取该角度能看到的观音像部分图像就行了。
　　作为主要建模人员的周晓晓，那段时间天天看照片和实物几乎几乎眼花的周晓晓，绝对不会看错，这就是观音阁的那尊十一面观音像的缩小版！
　　但是！
　　周晓晓他们看到的观音像，头像眉宇间的只有一个空空的圆洞，据说那里古时有颗夜明珠，被盗走了。
　　可周晓晓手中托着的这尊小小观音像，眉宇间，米粒大小的几乎只有一两毫米直径的不知名宝石，在穿透窗户进入病房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珠玉之光，可晖其室！
　　男人似乎看出了周晓晓的震惊，他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有种软绵绵好欺负的气质，但此刻，他难得自豪地说：
　　“虽形器不存，神犹存矣！”
　　在这一刻，周晓晓说不清是被男人美丽脸庞上迸发的慑人光彩所迷惑，还是被满室辉光所说服。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高高托着木质的观音像，想要还给男人，并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观音阁大仙儿，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一听这话，刚刚有点气势的男人又变得软绵绵了，这次，他还多了点羞涩。
　　月光一样莹润的肌肤爬满了红晕，他有些羞涩地回答：
　　“因为，你心悦我。”
　　“啥？”
　　也许是因为病毒还盘踞在身体里，也许是因为精神接二连三受到重击，周晓晓只觉得双眼冒金星，身体直打晃，差点手一滑把那颗价值千金的古董坠子掉出去。
　　观音阁精手疾眼快，一只手接住了坠子，一手扶住了周晓晓。
　　等到眼前的金星终于散去，周晓晓完全来不及关注刚刚差点被自己摔坏的坠子完好与否，而是牢牢盯着观音阁精扶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脱口道：“我为什么不觉得难受恶心？”
　　观音阁精有些受伤地收回了手掌，难过地垂下了头。
　　“我是因为你才存在的。”
　　“你之前怕我惧我我都能理解，毕竟，我是‘异物’。”
　　“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恶心？”
　　“我还记得，我念头初生时，你站在我面前，说我形制甚美，说心悦于我。”
　　“正因为你对唐制建筑的执念，我才能诞生于此，来到你身边。”
　　“可为什么，现在，你会觉得我恶心？”
　　随着他的诘问，观音阁精的身形，在阳光下泛起涟漪一样的波动，渐渐不稳定起来。
　　周晓晓却一反刚才敬而远之的态度，一把抓住了观音阁精的手臂，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即松开，她脸上难得露出了几丝焦虑的真情实意：“不行，你不能走！”

　　在身体对成年男性的触碰出现过敏性牵连反应后，治疗师就警告过周晓晓，再这么放任不管发展下去，她有可能会成为早期的精神分裂患者。
　　“到那个时候，不管你有什么远大理想和宏伟目标，都不可能实现了。”
　　治疗师建议周晓晓停学一段一到两年，等病情缓解之后再回到校园，但周晓晓不同意。
　　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市场发展的大势，整个规划和建筑领域已经进入了烈火烹油的态势，算算时间，她如果正常毕业，正好能在火最旺的时候投入这锅已经沸腾的汤，分一口油，晚了两年，就没这好事情了。
　　“那么，我们就只能保守治疗了。”在给周晓晓开出一系列抗焦虑药物后，治疗师对她强调。
　　“你的异性恐惧症，来源于幼时的遭遇，如果能解开你的心结，你的病情就会被极大地缓解。”
　　“但是，出于一种认知上的奇特保护机制，你强迫自己‘遗忘’掉了这段细节，我对你进行了多次催眠治疗，也没有找到解锁这段记忆的方法。你是个坚定、顽固而倔强的人，这对事业也许很好，但对病情很不好。”
　　“那么剩下的，就是保守的治疗方式了。调节自己的认知，但在这件事上，你的情况很奇怪。一般有异性恐惧症的病人，在‘性X道德’‘性X生理’‘性X心理’上总是有一种被放大了的羞耻心和恐惧心，对自己欲X念的强烈排斥和不满不安，这往往也是他们心里疾病的来源。”
　　“但通过这几次的交谈，我发现，你和其他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你对‘性’很坦然，有着相当豁达轻松的认识态度，我曾经以为这是你融入社会的一种伪装，但经过这几次治疗的观察，我发现这并不是伪装，而是你发自内心的主观认知。”
　　“正常情况下，你这样的人，是不太可能患上异性恐惧症的。”那个治疗师意有所指地对周晓晓说，“虽然你切实对成年男性的接触，表现出了过敏性牵连反应，但是，我怀疑，这是你心理和身体的一种自然伪装，是你本人在某种情绪主导下的无意识行为。”
　　随后，无视周晓晓疑惑的目光，治疗师话题一转说道：“请按时服用药物，但是，心理上的问题还是要靠心理因素来解决。在没有找到你心理问题导致的关键要素之前，我只能暂时按照常规的异性恐惧症来进行治疗，比如系统脱敏疗法。”
　　“把你身体抗拒接触的男性，由轻到重分成等级，比如：亲近的男性长辈，年老的教授，年轻的教授，熟悉的男同学，一般的男同学，有好感的男同学，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来确定具体排序，按照由轻到重的等级，去反复接触抗拒的对象，主动放松肌肉，直到抗拒完全消失，再去接触下一个对象，逐级类推。”
　　“这是当前最适合你的行为治疗手段。”

　　周晓晓回来之后就是一通乱忙，加上潜意识里对这种治疗方式的不情愿，就一直拖着没行动——她隐隐知道，如果真的给自己身体抗拒的男性身份进行排序，也许会接触到那个不想面对的真相，解开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所以，她难得拖延症发作，绝不肯施行。
　　直到治疗师询问催促了好几次，周晓晓才不情不愿地把初级对象定成了小师弟，他刚刚成为成年人，又是自己熟悉的对象，按理说最好下手，嗯，如果不是这小子最近有了喜欢的女生，周晓晓几乎都要行动了。
　　现在，她有了更好的对象。
　　就是面前这只房子精。
　　他不是人。虽然有着人类一般无二的外貌，但因为周晓晓最初见到他时只有一个脑袋的印象太过强烈，几乎已经形成了刻板的非人印象，观音阁精的美貌，只是加深了这种印象刻印，而完全没有消除它。
　　所以，也许是因为他不是人，周晓晓扪心自问，除开人类本能对于异常事件的恐惧和刺激心理以外，她对他的触碰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抗拒反应，只是因为观音阁精和人类极度相似的外貌，仍然不愿意和他产生肢体上的接触而已。
　　这岂非是治疗自己恐男症的最佳对象？
　　想到这里，周晓晓不顾自己心底深处冒上来的不情愿，再次握住了观音阁精的手腕，坚定地说道：
　　“请你为了我，留下来！”
　　观音阁精逐渐惨淡的身形又再一次稳固起来，他对着周晓晓绽开一个有些欣慰有些缥缈的笑容，缓缓地点点了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