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风漪

6、全身而退

　　帝王的心思，最是莫测，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仅仅半月的时间，她的际遇就完全变了。宫女宦人视她如蛇蝎，见之唯恐避之不及，但凡她路过的庭掖，他们都一路让道。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受人欢迎的人，可像现在这样，却还是让她心寒，唉，高墙绿瓦的宫廷是越发不能待了，她想。

　　转眼到了恭九的偏间，她拧了些水果来看他，她不想欠人情，可是她还是欠了他一个天大人情。敲门，里面却是半晌无人应声。

　　咚……咚……咚，但她知道，恭九一定在里面，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待在哪里？“有人在吗？”

　　门终于开了，正是恭九。

　　“公公，”她卑恭地叫他，而眼前的恭九却面色苍白，可见那三十大板打得不轻。

　　“是李姑姑啊，恭九现在身子还不爽落，让姑姑久等了。”谁会想到，皇上身边的红人恭九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公公别这说，是奴家对不住公公，拖累公公受罪了。”

　　“姑姑这个时候还想着恭九，也不记恨恭九的鲁莽，真是恭九合该受皇上的罚！”恭九自顾自地说着，其实也明白，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哪里又见过雪中送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皇权至上的宫廷，就更是这样……

　　“奴家为公公带了些水果来，公公这阵子还得多注意身子，需要什么别给奴家客气。”她就是这样，一个妇道人家罢了，或许，在别人眼里是妇人之仁了，但她却知道，她只是不想欠人人情……

　　“那多谢姑姑了。”

　　之后他们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其实，她能做的不多。

　　回自己的住处，不料一个小宫女却在等她，“姑姑，皇上已经下朝了，思公公吩咐姑姑快些过去！”

　　“嗯。”她点头应承，可是照着这几日的阵仗，她今日去妥当吗？她不敢在老虎嘴上捻胡须，但昨日她分明已惹怒了皇上，恭九更是因她而获罪，她的顾虑，她的担忧都在不断增涨……

　　她还是赶去了御书房，走到偏门的时候却又开始犹豫起来。悦萼看见了她，拉着她要进殿，她这才想起另一个人来。

　　“悦萼，思公公来了么？”

　　“才到的，怎么了？”

　　“好悦萼，你让思公公出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求他。”说罢，将前些日子才得来的玉簪子别进悦萼的发间。“你也别推脱，我这不快出宫了，合该送你一件东西权当纪念的，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悦萼听她这么说了，点了点头，便进去叫来介思。

　　说起来，介思本是皇上的常侍，与皇上的贴身内侍恭九分属不同的职责，两人前一个负责御书房笔札几案之事，后一个是则是打理皇上的日常生活起居，这权限本质的不同，说起昨日的事情来，却也的确是恭九僭越了。

　　“李姑姑，你怎么还在门口晃悠，皇上已经下朝了。”不料未见介思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思公公，昨日我惹怒了皇上，今日……”她说出顾虑来，怕这事也是常侍介思的心病。

　　“姑姑，你放宽心，这宫里谁还没个错处？皇上还是看重姑姑的，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只有多担待些，做好自个份内的事也就是了，说不准……皇上今日心情好了，我们也跟着乐和了，不是？”

　　“公公说得是。”她颔首点头，自我欺骗也好，该她自己做的事确是不能消怠半分……

　　不一刻，皇帝便由皇极殿转到御书房，进来后第一眼看的就是她。虽只有一眼，李怡还是看到了，脑袋不由得低垂下来，心里也打起小鼓，不知今日会发生什么！但皇帝并没有为难她，只是与往日一般处理起政务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冷言寡语的君王，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他身边的宫女宦人们心惊胆跳！李怡当然更习惯这样的帝王，但自己离宫的日子迫在眉睫，因此，她心也越发难熬了起来，到底能不能走？还是，一辈子守在这无望这宫廷里？对于未来，她反而没了把握。

　　“皇……皇上，”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就在临近出宫的最后一日。

　　也许，他根本不愿听她的话吧。这里是御书房，她还没听说有哪一个宫女敢如此大胆向天子讨恩典，可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她实在不知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说罢。”他居然没有责怪，还应了她的话。

　　“奴家确是斗胆了，在皇上身边十三年，有幸服侍是奴家前世修的福气。明日奴家离宫，自会一辈子都记得皇上的恩德。”其实，她并没有十足把握的，可毕竟文牒皇上已经准了，这也是她唯一的筹码。

　　“李怡，你说朕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爱说大话呢？”他笑着说，那样子却显得不真实，但她哪里敢看？她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他的话，一如从前。

　　“奴家嘴笨，不会说话，心确是实诚的，希望皇上不要怪罪。”

　　“呵，”他摇头笑，脸上的表情更为复杂了，“罢了，罢了，你是明日走吗？”

　　一瞬，她不敢相信听见的是真的，那微弱的希望似乎似乎又是可能的？！“是！是的，皇上。”

　　“嗯，去吧，日后之事还是让介思去安排吧。”

　　赵曦还是放开了，他是一国之君，而她只是一个婢女，他们本就只是主仆，身份是何等的悬殊！她一个普通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往后宫美艳中一站，只怕他找也找不出她！

　　“谢皇上恩典。”她恭敬地退出御书房，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显不出她内心的狂喜，今夜将会是不眠之夜，因为这是她在这冷漠复杂宫廷的最后一夜！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夜也将是另一个人的不眠之夜，只怕那个人也万没有想到！

　　临近傍晚，李怡又去了恭九的住处。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去看看他，每一次不是拎些瓜果，就是找些膏药，今天也不例外，翻箱倒柜找出那些不能带出宫的东西，不想，却是满满一大包。

　　“是李姑姑啊，恭九身体已经大好了，姑姑不必每日来看。”现在的恭九，时不时会和她唠些家常，要不是就是家乡的风物。

　　其实，恭九不用说她也知道，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大多出身贫寒，若不是天灾人祸，又哪里能走到这一步？他们的身世大都如出一辙，只不过她比他幸运，她在有生之年还能出去。

　　“奴家也只是仅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今日皇上准了奴家离宫，以后公公在宫里一定得好生照顾自己。”

　　“姑姑能出宫，恭九也为姑姑高兴。”他顿了顿，还是认真地说道，“服侍皇上这些年，说真的，恭九也自以为够了解自家主子，可主子是什么人？是咱大魏的皇上啊，怎么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随意揣度的？这次也是恭九自讨的，姑姑不必在意。不过，姑姑也听恭九一句掏心窝的话，如果可以，姑姑明日还是早早出宫了罢。”

　　他是一名宦臣，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毫无疑问，他因三十廷杖丢了差事，也算是失势了，宫人们开始对他避之不及，看笑话的，趁机踩他的只怕以后都不会少，他心里明亮清楚，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是如此的大度，不仅不计较他的莽撞，还每日来看他、照顾他的伤势，人总是有感情的，不感动是假的！

　　“恭九，我明白。”这几日，恭九便直言要她叫他的名字，本来她资历年龄就比他大，想来自己一个快出宫的人了，她也不顾忌那么多了。

　　却说宫廷另一端的绣华宫主殿内，这一日，赵曦一早就来了这里。

　　说起这绣华宫的主位，正是华妃张洳絮，也是当下六宫之中最得圣宠的娘娘。不仅如此，她还是皇长子的生母，大鸿胪张允诚的妹妹！试问，如此一位有才、有貌、有权、有势的女人，又怎能不得圣宠？有朝一日，华妃统率六宫也未可知……

　　“皇上，今天下午墨儿开口吃东西了呢，臣妾看竟长了两颗小虎牙呢。”皇子，无论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都是深宫女人的重要筹码。

　　“是吗，让嬷嬷抱来朕看看。”

　　“是，皇上。”

　　“是，皇上。”

　　“回皇上，是的。”

　　不为为何，他的耳边竟响起她的声音，他也知道只是幻听而已。

　　第二日，御书房终是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赵曦又问了介思，这才知道她竟在卯时就出宫了！呵呵，没想到她这样谨慎，选在他上朝时就悄悄走了，到底还是小看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