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瘦》篱下土

10、嫣然

　　三个月里左令河一直努力练功，习笑棠也倾囊相授，不再像两人一开始下山的时候那样数落他的不是。
　　习笑棠前一个月还出门采点药草，煎药给自己和左令河吃。自己吃的是安胎药，给左令河吃的大多都是能增进功力的药。后来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多有不便，本来就不喜欢多走动的她，倒是连床都懒得下了。

　　习笑棠总是不太喜欢提到关于孩子的事情，其实左令河也不喜欢。只是看着习笑棠有时候阴晴不定沉默寡言的，就会问她希望孩子是男是女，想给孩子做些什么式样的衣服，习笑棠却是一脸黯然不回答。
　　左令河再问她，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没？
　　习笑棠吐出两个字，嫣然。
　　嫣然一笑的嫣然。
　　左令河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无论孩子的遇到什么事情，都希望她可以欢喜快乐。
　　无论孩子在谁的身边长大，父亲和母亲之间有什么瓜葛，父亲做过些什么，母亲的家世是什么样，她都希望孩子可以清风两袖，嫣然而笑。
　　然后左令河就沉默。他不是孩子的父亲，又能多说什么。

　　而孩子的父亲，却让习笑棠觉得奇怪：既然她和左令河一住到小屋，蔺和就已经察觉到，并且把左令河抓了去。那现在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她的肚子已经那么明显，蔺和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有了他的骨肉。
　　为什么蔺和不找她。

　　最后一个月里，左令河天天练功打扫做菜烧饭忙得不亦乐乎，生怕习笑棠有个什么闪失。万一她哪天心血来潮独自想出门的时候偏偏要生，可就麻烦了。
　　不过左令河没有想到，即使习笑棠没有这个万一，生起孩子来也很麻烦。

　　习笑棠已经疼了一整天，脸色惨白惨白，左令河在镇上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练了三个月功夫，已经把习慕庄入门武功练了个炉火纯青，可是在这种时候依旧帮不上任何的忙。

　　习笑棠在疼了一个多时辰的时候，还有力气对左令河说话。她叫他不要出去找稳婆接生。
　　她不想她的孩子经过别人的手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可是她疼了半天以后，左令河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冲出屋去找稳婆。

　　左令河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们住得有多偏僻。
　　他到最近的镇子上用了两个时辰，镇上只有一个稳婆，而且他找到这个稳婆的时候，稳婆正在帮别人接生，于是他只能等。
　　原本他想直接拉了稳婆走人，可是将心比心，听着里面孕妇沙哑的嘶喊声，他想到习笑棠，想到习笑棠，再听着这个声音，终究横不下心把人拉走。毕竟两条人命就在面前。
　　这么一等又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人家的孩子平安落地。稳婆刚出门，就被他拉着往回走。
　　嫌稳婆走路太慢，他就背着稳婆飞奔回小屋，又用了两个时辰。

　　树林寂静无声。小屋亦然。
　　左令河路上风风火火，人在屋前手却抖了起来。
　　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屋里闷哼一声，是努力克制着的低沉声音。
　　“蔺和……蔺和……蔺和……蔺和……蔺和……蔺和……”
　　左令河碰着门的手停住了，心脏格楞跳慢半拍。

　　稳婆不理他，猛地推开门：“你娘子就在里面吧。你好好在外面待着，男人不能进来的。”
　　左令河低声说：“她不是我娘子……”
　　稳婆没留意到这句话。
　　走进去门还没合上，习笑棠就扔了枕头出来：“谁让你叫人去的，滚！”
　　扔的是稳婆，骂的是左令河。
　　枕头从稳婆脑边飞过软绵绵地穿过门缝到左令河手里。她果然是疼得没了力气，不然这个枕头还不把他震得倒退三尺远。
　　左令河背过身，靠在墙上。
　　棠儿啊，你别怪我。我也想听你的，可是生孩子这种事硬撑不来。我宁愿你怨我，也不想你出事。

　　左令河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稳婆踉踉跄跄地出来了：“我实在没办法，你娘子脾气大得很，不停拿她够得到的东西扔我，这孩子我不接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左令河大惊，要挽留稳婆，却听到屋里传来震彻云霄的哭声。
　　“哇——”
　　稳婆转惊为喜，说道：“这下你也不用留我了。听哭声孩子肯定没事，快去看看你娘子吧。”

　　左令河奔进屋子，习笑棠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汗水浸湿全身，头发凌乱地黏在前额，一双眼睛虚弱却生气地看着他：“叫你别去喊人你还去。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左令河脱下外衣给孩子裹上：“我看你疼得那么厉害，怕你有事。”抱起孩子到她身边。
　　习笑棠看着孩子红通通还沾着血的身子，嗔道：“生孩子都这个样，有什么奇怪。倒是你，不好好烧开水，现在孩子拿什么洗身子，我拿什么擦身子。”
　　左令河看她现在这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俯身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我现在就去烧水。”顺手把孩子放在她身边。
　　习笑棠捏捏孩子的脸，粉嫩透白，柔软的胎毛贴在头上，眼睛半睁半闭。
　　摸着这个孩子暖呼呼的身体，清楚强有力的心跳，如此真实。
　　习笑棠翻手整理裹在孩子身上的衣服，忘记自己身上的痛楚。
　　“嫣然啊嫣然，可爱的嫣然，让娘好好看看你。”

　　左令河在一边烧水听到她的话：“你的小嫣然还什么都不懂，你便已经开始宠了。”
　　习笑棠轻声说：“女孩子么，当然是要宠的。”
　　“女孩子？分明是个男孩子啊。”
　　习笑棠傻眼，扯开裹着的衣服，果然是男孩，脸色一暗：“和他爹一样，是个男孩。”
　　左令河回头：“是男孩你就不喜欢了吗？”
　　“怎么会，男孩女孩都好，是我生的我就喜欢。”习笑棠轻柔地帮孩子盖好衣服，抚摸他的脸庞。
　　左令河蹲在柴火边：“可是你好像很失望。”
　　“我怕他忘了我。”习笑棠幽幽地说道，“男孩子长大了，总会忘记娘亲的。”
　　空气凝固。
　　左令河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良久习笑棠喊他：“你来帮我抱下嫣然……”
　　话未说完，水烧开的声音。
　　左令河急忙熄了火，倒水入盆中，伸手一试：“啊——烫。我去河边打些水回来。”匆忙出门。
　　远去的背影之后，习笑棠叹气：“令河，为什么每次我喊你帮我的时候，你总是从我身边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