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瘦》篱下土

9、篝火

　　回到小屋以后，习笑棠只对左令河说过一句话：“你好好调息练功，不要吵我。”
　　于是左令河一直练功，习笑棠就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望向窗外，从天黑望到天亮，再从天亮望到天黑。
　　她忽而想到蔺和，忽而想到近在咫尺的左令河。
　　她承认，对左令河的好感是因为他的名字，她总是在他身上找蔺和的影子，有时候喊着左令河，就好象是在喊蔺和一样，让她自己也有了错觉。
　　可是，名字再怎么相似，都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习笑棠辗转反侧，思绪乱窜。
　　夜里，窗外的远方，一些零星火光摇曳生姿。
　　“我们出去吧。”习笑棠盯着火焰悠悠地说。
　　“啊？”左令河停下练功，“我们去哪儿？”
　　“今晚又有篝火了，你不是很想去看看的吗。”
　　习笑棠坐起身子，左令河到床边扶着她说道：“你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再过几天吧。”
　　“篝火不是天天有的，我精神已经好多了，现在去。”习笑棠自顾自走向门外。
　　左令河在床边对着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的手，深深叹息。

　　树林里载歌载舞，青年男女们穿着和习笑棠一样的高丽衣服，长裙飞舞，神采飞扬。
　　星罗棋布的篝火边正烤着烧酒，喝下去是一口的辣，年纪大的人们围坐起来看着跳舞的孩子，脸上洋溢出闪亮的笑容。
　　他们从遥远的高丽过来，放弃名字和身份，放弃亲人和朋友，找到一个全新的开始。
　　习笑棠每一次看到他们，都能感觉一种力量。
　　所以她特别喜欢这个地方。

　　习笑棠到最近的篝火边坐下，问身边的长者：“大叔，这是在干什么？”
　　大叔笑起来，满脸皱纹纵横：“有新朋友从远方来，正在欢迎他们呢。”
　　果然，四散的篝火围成一个大圈，大圈的中央有一堆最大的，火光冲天，一对男女正在跳舞，生涩地摆动，却煞是好看。旁边有些人正搀着他们的手教他们。
　　习笑棠微笑，两年前她和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看到那些人手上的银环铃铛随着舞动发出叮当的响声，他就缠着他们也学上了。
　　看他学了，她只有跟着一起。可是那个时候她还很笨拙，学会了却不好意思和大伙一起，顶多手搀着手围着火跑跑。

　　习笑棠抬头对左令河说：“你过去和他们玩吧，他们很好客的。我在这坐一会儿。”
　　左令河整整衣衫，人却坐在她旁边：“我也坐一会儿。”
　　习笑棠映着火光：“你是不是担心我？我是大夫你不是，我知道自己真的没事，如果有事就不会叫你出来了。”
　　左令河看着面前的火，烟冉冉升起。
　　习笑棠续道：“我知道你想去看看。自从我们从习慕庄出来以后，你总是不开心。”
　　“我哪有。”
　　“没有就过去。”

　　旁边看着的大叔发话：“瞧你们小俩口子，这种事儿也要争执半天呀，想去就去呗。”
　　这话一说，习笑棠和左令河的脸都红了，也不需要习笑棠再说什么，左令河就跑开去。
　　习笑棠轻声说：“大叔你一大把年纪，别胡说八道。”
　　大叔笑道：“我胡说什么了？难道你们不在争执？还是说你们不是小俩口？”
　　“我们当然不——”习笑棠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了，心里不禁打了格楞。他们的确是已经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这大叔还真没说错。
　　“哎。大叔老咯，现在年轻人的事，还真说不清楚咯。”那大叔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走开，走的时候不忘拿了篝火边唯一的一瓶烧酒，“小娘子，这东西对你不好，大叔我就带走了。”剩下习笑棠一个人坐在这堆火边。
　　对着篝火发了半天的楞，习笑棠揣摩大叔为数不多却饱含深意的几句话，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深叹口气，转头去看左令河。

　　中央那对男女已经学习完毕，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另一个人身上，就是左令河。
　　此时传来一阵乐声，有人击鼓，有人拉琴，有人歌唱。
　　狂欢开始了，人影晃动，银铃叮当。
　　左令河笑得春花灿烂，他们手搀起手一起挥舞，踏着并无章法却纯天然的脚步前后摆动。
　　善舞的女子们在中间随着歌声轻扭腰肢，整齐踩出灵动的步伐。
　　欢声动天，齐心高唱，酒香四溢，火光冲天。
　　一曲舞毕又是一曲，心爱的情侣互诉衷肠，有意的男女暗通心曲。跳累了唱累了就出来喝酒，休息够了再上去欢畅。

　　习笑棠满脸的笑却不自知，随着熟悉的乐声一起低声呢喃。
　　唱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听不懂，只是跟着音节唱出自己熟悉的感觉。
　　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剩下映照夜空的明亮，看花了眼，也恍惚了心。

　　那一年，蔺和对她说，这是迁到这里的人们独特的歌声。
　　他们随着年月流逝忘记自己古老的语言，却依然记得高兴时应该唱出的歌声。
　　于是，每一次篝火狂欢，他们都会如此歌唱如此舞蹈，却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舞的是什么。
　　就像他对她的感情，即使有一天彼此分离，还请记得此刻他的拥抱她的微笑。

　　“棠儿，在想什么。”左令河走到她身边。
　　习笑棠茫然，还在记忆中徘徊。
　　左令河叹气：“棠儿，我想我终于知道你在我身上寻找的是什么了。”
　　习笑棠抬头，依旧茫然。
　　左令河说道：“你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不要紧；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想着他，也不要紧。可是这样你快乐吗？”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昨天那个男人就是你喜欢的人不是吗？你和我在一起，却总在不知不觉间把我当作他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他不喜欢你，所以你们不能在一起，可是昨天我在旁边听着你们的话，他分明是喜欢你的。”
　　“他喜不喜欢我，我自己知道。”习笑棠倏地站起来。
　　“棠儿，你不要这样……”
　　习笑棠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喜欢我的吗？你喜欢我还希望我去和别的男人好？”
　　左令河眼里闪着痛楚的光芒：“我不要你难过。”
　　习笑棠冷哼一声，“我们明天继续上路找灵芝。”转头即走。
　　左令河从背后抱住她。
　　“棠儿，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吧。”

　　习笑棠背上一僵，挣脱他的怀抱。
　　“棠儿，等你把他的孩子生下来，我们再上路。”左令河握上她的手，眼神温柔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习笑棠不敢看他：“你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左令河的手握得更紧了：“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碰到你的腰，却被你打开；昨天我一路抱你回去……”
　　“然后你就发现了？”
　　“其实，你穿这身衣服就是为了遮掩一天天大起来的孩子，是吗？”
　　习笑棠低头不语。
　　“棠儿，我们不能继续上路。你怀着孩子身体不好，一动内力气息就不顺，还是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再上路比较安全。”
　　左令河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她决定到这里来避一避风头的原因，这里比较太平，也不容易被别人追到，无论是要杀他们的人、还是习慕庄的人。
　　“棠儿，虽然我武功不济，可是我会保护你。”

　　习笑棠径自往小屋走回去。
　　左令河心里默念：棠儿啊，你怎么总是一意孤行，不但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炭木噼啪迸出火星，舞乐撩人，人们的笑声隐约传来，银铃轻碰出脆的声响。伴随习笑棠的声音：“你的武功不会不济，三个月里好好练功，你就可以保护我。”
　　习笑棠回头，伸出手，对着左令河，目如星河。
　　左令河搭上她的手，握紧。红彤彤黄灿灿的火映照出他们的脸，如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