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阴阳易道》赈星

3、三 城外又见

　　商离没有想到，半个时辰后，他们果真又见面了。

　　那是在桑海城外。

　　桑海临海，可也有一面挨着密林，从那头出去，一出城就是林子，进出城的官道便是在密林中开辟出来的。

　　作为一个无官无爵的平民，商离走不起官道，便走了小路，这才是能让平头百姓上脚的路。

　　小路弯弯曲曲，倒也不算太窄，能容一辆马车轻松穿过，但如果是两辆、尤其是相对而行的两辆马车，那么谁先让路就会是一个让人斤斤计较的问题了。

　　不过小路也有小路的好处：两边尽是树，地上一层绿意，却不见野草不见灌木，只是积了些许落叶。

　　这样的树林里，可谓处处都是路，若遇到一截树距过大的路段，马车在那里也就能安然错过了。

　　弊端也不是没有，商离便遇见了一个。

　　小路与林地的差别不大，不识路的人很容易走着走着，就因为眼一花从路上窜进了林子，找不到正确的路到达目的地。也就是俗称的迷路。

　　商离就觉得自己大约是迷了路了。

　　她原本沿着路上有些时候了的车辙走，走到一段泥泞处，车轮轧过的痕迹被掩埋在积水与稀泥中分辨不出。

　　商离顺着水洼远望，左边的林子里仿佛空出了一条路，右边的林子里好像也有一条。

　　商离绕着水洼边缘走，往右边那条路去了。

　　最后，她跟着那条路进了林子里，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一回头，竟也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心中忽生茫然。

　　抬头，蓝天白云在树冠与树冠之间被分割成狭小的一块；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下。微风吹动树上的叶子时，地上的光斑便也在树影中闪现游移。

　　晃得人眼花，头晕恶心想吐。商离感觉自己好像快撑不住了。

　　商离娇弱地扶着额角，稍稍用力揉了两圈缓解恶感，忽然隐秘地在心底生出一个想法。

　　——天地之大，是不是总会有阴阳家触及不到的地方呢？

　　人在孤注一掷时产生的念头，是最具有行动的魄力，而不会多加思考的。

　　然而当商离正要实施时，耳朵忽然捕捉到细微的簌簌声，理智瞬间回归，她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桃源再如何令人向往，在还没有做好足够完善的准备之前，决不能有任何妄动！

　　在心里告诫自己藏好这份小心思后，商离把注意力放到林子里突兀出现的声音上。

　　她屏住呼吸，把自己贴到一棵树后，凝神细听声音来源。

　　——是有人在树梢上踏行，从声响和频率上来看，这人轻功十分之高，在商离见过的人中，恰巧正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描述。

　　而在这人身后，另一个人也踩着树梢追赶，脚点在枝叶上的声音重而急促，很显然，他的并不如他正在追赶的人那样好。

　　稍加猜测，商离便清楚了被追赶的那人是谁。

　　阴阳家曾经的木部五灵玄同，如今的五行长老。

　　少司命。

　　思及此，商离羽睫微垂。

　　一阵微风恰好吹来，拂过面颊，带起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树上几片绿叶应风而坠。有一片飞过商离眼前，一晃而过，商离的目光跟着它落到地上，眼神一凝。

　　——距她不远的地上，落叶不知何时已经积聚成堆，隐约像是排出的两列文字：

　　混入道家，伺机夺宝。

　　商离心脏停跳一拍。

　　倏而又起一缕清风，挟着草木香气卷过叶堆，叶片四散得凌乱而随意，再看不出它们曾经是否被拼凑成过什么文字。

　　树梢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商离在短暂的时间内勉强想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剧本，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平静心绪后，尽量无声地朝来人的反方向逃去。

　　逃亡途中，她调整了一下状态，弄乱了头发和衣裙，在身上划出一些深深浅浅的伤口，等伤口溢出一些血后迅速止血。

　　一滴血滴落在她跑过的路上，慢慢沁入泥土，留下一小团湿印，商离在奔跑中感觉头晕的症状好像有所加重，但还是不敢有任何松懈，声音尽量轻地继续往前跑。

　　即使是在如此狼狈地逃亡，商离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

　　形容狼狈才好取信于人，而美人美色则更能诱惑人放松警惕。

　　这是月神给过她的提点，也是她在阴阳家多年修炼得出的经验之谈——人们总会沉溺于美色，却往往忘了其中暗藏的危险。

　　尤其是，男人。

　　少司命停在了距商离不远的树梢上，追着她来的那人纵身落在一根位置较高，能够和少司命对峙，又不会太脆弱，以至于一踩就断的树枝上。

　　那个人开了口，即使是质问也并不咄咄逼人，语调是惯常的温柔。

　　在商离看来，这种温柔像是冬天结了冰的湖面。

　　谁都知道，他的表面上是一层冰，可是没有人说得清，在这层厚厚的冰下面，被掩盖的究竟是冻得僵直的鱼，还是依旧涌动的、温热的水。

　　又或者，冰的下面，依旧是冰，表里如一。

　　“观阁下衣着，想必是阴阳家来者。不知此番特意前来，引在下出城，是何缘故？”

　　少司命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商离藏身在一棵树后，放缓呼吸，很好的把自己隐藏在四周环境之中。

　　即使发现追来那人的确如她所猜测的，是曾在桑海城门见过的男人，也没有露出异状。

　　晓辰并没有误会少司命是在否认自己并非阴阳家之人，接着问：

　　“阁下摇头，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少司命站在树梢上定定看着他，忽然手飞快一扬，好像发现了有其他人在此窥伺！

　　一片树叶随着她的动作疾射而出，擦过商离侧脸，“笃”地一声钉进她身后的树干。

　　“啊——！”商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反应过来可能会泄露藏身位置后又及时止住，但晓辰已经先一步赶到她面前，并认出了她。

　　“是你？”晓辰显然很惊讶，心中生出一些疑问，被他埋在心底，留待日后细思。

　　他再抬头看向树梢，上面原先立着的少司命已不知不觉不见了人影，眸色一深。

　　他转回头，注意到商离如今仿佛被人蹂躏过，很是狼狈的样子，不禁上前几步：

　　“只不过半个时辰，姑娘怎么会变得如此狼狈？”

　　“别过来！”对于他的靠近，商离表现得很激动，声音凄厉的打断他，一点点摸索着，绕过身后倚靠的树干往后退。

　　脸上被少司命的飞叶划破的伤口这个时候才缓缓渗出一道血线。

　　晓辰踌躇着想要往前拉近两人距离，商离惊慌失措地说：“你别过来！”

　　她的状态十分不好，衣衫破损沾满血污，发丝凌乱，神情也恍惚，却仍不损她身上来自异域的美感，晓辰一时有些恍神。

　　一个身影在脑海一晃而过，穿着绚丽的异族长裙，笑容明艳，却又转瞬破碎幻灭。

　　回过神来，他停下脚步，放软语气问：“姑娘你究竟怎么了？说出来好吗，也许，在下可以帮到你？”

　　商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再后退，语气生硬的回答晓辰：“我只是迷路了，不劳阁下烦心。”

　　连之前对他用过的“小女子”都忘了自称。

　　晓辰也不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在下”“阁下”的文绉绉称谓了，简洁明了道：

　　“我认为你可能需要我带你去看医师……你身上很多伤。”

　　商离声音高了一点，抗拒的情绪外露得很明显：“我说我没事！我只是迷路了，你如果一定要帮我的话，只给我指个出去的方向就好！”

　　“好吧。”晓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挫败地叹气，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往那边一直走，不要拐弯，就能回到正确的路上了。”

　　商离狐疑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个方向的树木看起来和其他方向的树木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又回头看了看晓辰，那人倒是一副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不怕有人怀疑的模样……不像是设了陷阱。

　　试探地退了两步，见晓辰还是没有露出特别的神色，商离于是放下了心里那丝不信任，嘴上还是威胁着：

　　“你给我指了路，我很感激你。但是之后你就不用管我了，我正被很厉害的仇家追杀，你和我走太近，难免会让他们误以为你和我是一路的，连你一起杀。”

　　“到时候，说不定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不想连累别人，你可别自己主动找死啊！”

　　这样的威胁根本毫无气势，晓辰不禁笑了。

　　商离见他神情发生了变化，受到惊吓，仓促地连退几步，生怕他会改变主意跟上来。

　　但晓辰直到她退开几步了，也仍只是立在原地不动，心头一喜，便放松了警惕。

　　看两人距离足够远了，她转身欲跑，却只出了两三步，就被一只手刀从身后迅捷无比的砍在脖颈上，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故意让人放松警惕，然后趁机在背后下黑手的晓辰稳稳接住了她，打横抱起，故作苦恼道：

　　“我虽然不是儒家弟子，不兴‘仁’那一套，可既然都遇见你了，就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啊……仇家的话，就任他来找吧，正好给小师侄们练手。”

　　抱着人往回走了几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面带不满，低声自语：

　　“身娇肉嫩的，一看就是被精细小心供养出来的，竟然这么轻，这是没好好吃过饭吗？”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