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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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一早就知道长大以后的生活、命运，逃不了被别人安排。
我爷爷曾经在几十年以前那段烽火岁月打过一些不小的，有名的战役，他一直是很努力，很忠心耿耿的那么一个人，所以在他的那种努力下，他的子孙后代们如今被冠以“高干子弟”的称谓。
其实生活完全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舒适。衣食无忧的真的，但规则、规矩、家教也是出乎意料的严格。甚至连吃饭用筷子的姿态都教导许多次，直到他们认为完美为止。
小时候并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读书也一直听从他们教导，要如何如何做到最好，读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当然也可以去读最好的大学。只是他们不认为我在离开他们以后会做得更好。真的是很奇怪的想法，小时候那样要我独立，摔倒了从来不来扶我一把，说男孩子应该要学会自己面对疑难，自己处理困难，反倒长大以后不愿意让我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太久。
那样放弃去北方读书的机会，我的遗憾不是因为学校本身，而是因为无法离开固有环境就继续开始看似崭新的生活。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隐约看到一点后来。爷爷生了五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我爸和我伯父，堂哥大我六年，六年前他像我一样大的时候不是没有反抗过家庭为他安排好的一切的。只是后来终于仍是抵不过身后庞大的力量。到底屈服。
爷爷同他的战友在我堂哥七岁我一岁的时候有过一次很大的聚会，花甲的老人们不知哪里来的似孩子一样的童心替各自家里的孙子孙女要么指腹为婚，要么订下娃娃亲。
很可笑的桥段，对不对？
我后来开始懂事，渐渐到了应该懂得情爱的年纪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大概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会及其厌恶他们的那次聚会，恨不得穿越无止尽的时空回到那时候坚定而决绝地说不。那种想法在这几个月逐渐愈演愈甚，却又绝望地清楚幻想最终也只不过还是幻想。
后来的时候，爸妈从商。生活环境较之以往更加好上许多，老院子也拆迁了，买了房子，和很多少时的小伙伴分别。我也是直到走的那天，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娃娃亲对象。是那个逢年过节会偶尔来我家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那时候我哥哥用食指堵住嘴巴，一脸嬉笑的表情里怎么看都带点严肃地对我说，他听到了大人们间的对话。然后我清楚地记得我自己撇着嘴说：“你骗人。爷爷也骗人……”差点哭出来的蠢样。
大概甚至连我哥都没有想到，他自己，将来也是要面对关于“娃娃亲”这三个字所带来的许多困难。他后来说，其实关于那场与家里人漫长的“斗争”一直成为年少生活里很遗憾、苍凉的一部分。同家人间的斗争就好像一把双刃剑刺向各自其实都爱着对方的心里。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不是要我谨慎对待以后或者我也会面对的那样抗拒、不甘的时期，他现在同他的“娃娃亲”太太感情十分好，可能也渐渐多多少少忘了自己当时那份近乎残忍的坚决。
我承认自己受他影响，因为怕以后想起来遗憾、后悔，所以不想忤逆我的家人。他们只是将我关心的太好，以至于忘了我的需要，但是这并不构成我忤逆的条件或者理由。
爷爷渐渐已经离不开拐杖，他心脏不好，但是最近笑的时候却比往日多很多。眼角的皱纹一直往后延伸，直到没入鬓角。我想起来就觉得很难过。奶奶过世十来年他才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上个月哥哥带女儿回来，小女孩才会走路，一直绕到爷爷脚边对他笑。我那样清晰地记得爷爷露出舒缓的笑容说：“我这样，终于算是儿孙绕膝了。”那一瞬间我一点并不大的违逆思想顿时都死在摇篮里。心里各式各样的情感热烈而悲凉，一时纠缠不清。
当然，我还记得我爸妈在我长大以后曾经发表过两次的门当户对的言论，似乎非得与我家相当才应该在一起，他们那时候的婚姻大概都是选合适的，相扶持的在一起生活吧。关于爱情，却并不一定是重要的。想来，时代真的是不一样了。
说起来总觉得好像有点愚孝。可是哥哥的经历，以及爷爷的固执与守信，还有爸妈一直以来那么长久的养育照顾……坦言说，关于情感的色彩我的确是对从瑢你更加明显直接而热烈，但是终究还是敌不过关于亲情的二十四年的厚重。
像对不起你一样，对不起我自己。可是这样也好，遗憾的只有两个人，不是一群人。
我不是没想过让爷爷去同他当年的战友再去谈这样一件关乎到子孙一辈子的事情，只是老人已经不在，爷爷的固执只能因此而更固执。就好像守着诺言不做到便对不起他们当年那么深厚的生死情感。
我也不是没有揣测当年那个小女孩的想法，我不晓得她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默然忍受或是挺身反抗，但是这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做好我需要做的，结局如何，从来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不，结局甚至不在任何人控制的范围内。
其实出国，说好听了是留学，但是他们的本意就是让我和那个女生深入接触。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很容易滋生情感。这些似乎家长们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更懂，只是，那样的情感是否是爱情，他们不管。
我知道自己因为懦弱而逃不掉，但是我哥拍着我的肩膀说：“很多时候，爱情只是年少时一种令自己慌乱心跳加速而愉悦的情感，你回过头来看，终于发现，相濡以沫竟然不如相忘于江湖。”关于“床前明月光”与“白饭粒”；“蚊子血”与“朱砂痣”的区别就都在这里了。他露出一点奇怪的，像是带点感叹的笑容，我不晓得他是在试图说服我，还是说服他自己。可是这样也让我觉得难道爱情与婚姻真的是无关的？
那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否则缘何那样多的人都有“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期待。
既然我没有机会，那么，你不妨给陆文俊一个机会。人是真的要到无奈，再也争不过的境地，才会毫不违心地承认别人比自己好的地方。我确实自私愚蠢且懦弱。
写到这里又觉得，大概你看不到也是好的。你以后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幸福人生，那时候往后看这段岁月，心境定然完全不同。理智上觉得你应当心如止水才好，情感上却又希望自己不要那样快地被遗忘。只是我们都预料不到后来的自己是否还能再想起。没有到那样的年岁，是无论如何也理会不到那样的心绪的。
我不晓得自己的这番话是否会给你带来困扰了，但是真的是不能就这样忍下去不说。否则会觉得我所有隐忍的牺牲会更带有一种不甘。只是，你看到与否，就还是“造化”那两个字了。
我昨天散步不知怎的就走过你和陆佳租的那间小屋楼下，看到五楼的窗帘密密地拉着，不透一丝光。明天大概还要去一次，将这封信塞进去。你有时候也真是懒，信箱里的东西都要溢出来也不去整理，由此猜想，这封信也大概需要很久才能被看见，或者是永远都看不见了。只是，对我而言，最大的感触就是：真的，将信塞进去大概并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笑）
对了，还有些东西忽然就想很自私地放在信封里留给你。
最后，记得照顾好自己。
周则豫
2009年1月16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四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