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哀》京城一十二斋

6、上古话本

　　自景苍离开后，千月姜成了揽烟阁管账的，万雾只为乐的自在，她游戏人间，为的不过就是逍遥快活，可是她忘记的事情太多了，总想不起来，千月姜告诉她，记不住那证明那些事情不重要，所以劝她别再执着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夜临，揽烟阁客满如旧，城南的街巷灯火通明，人行熙攘。万雾喝的醉熏熏的，施法一不留神飘到了城南，沿着城南河摇摇晃晃的走着，恰逢暮春，柳暗花明，暗香疏影沁人心脾，万雾找了棵柳树悠闲的躺了上去。
　　“重死了，还喝酒，快从我身上下去。”不成想那柳树是棵快要修炼成人的树精，它抖了抖枝叶，晃的万雾头晕目眩。万雾闭上的眼被晃的睁开，拍了拍柳树的身子，醉意上头：“尚未成人，还得多多修行，才可修成正道，你且慢些晃，省的一会我吐你满身！”
　　“你又是何方小妖？”
　　万雾转了个身，磕上眼：“我非妖非仙。”
　　那柳树将枝叶放平，万雾如睡平榻：“那你是魔。”万雾昏睡了过去，没了声音，那柳树瞧见她已深眠，不忍打扰，浅叹一声，闭目吸收天地精华。亦魔亦人，魔可当，人难做，看世间万年兴衰，潮起潮落，湮没了传说，沉渐了日月，埋没了过往，轮回千世，却唯独忘不了天地间某人存在的百年。星辰皓月，活着的人等着死去的人，死去的人生生世世入轮回，存活一世忘记一世，百年纠缠终无果，叹情缘难搁，只为那一抹从容浅淡的笑意，那一眼深深的凝望，宁愿万劫不复，也依然苦等千年乃至万年。
　　万雾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桃蹊柳陌，灼灼芬华，一溪清泉绕心间，似乎有个人的面容隐在纷纷桃花间，桃瓣落满了他的肩头。一阵桃花雨后，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万雾吓得自柳树跌落坠入河中，竟是景苍的面容。再睁眼原已是第二天黎明，头顶忽然传来爽朗的嬉笑声，万雾施法离开河中，落到岸旁，打量四周发现无人，唯那柳树摇晃着柳枝，风姿卓越。
　　“我当是谁，竟是棵未修炼成人的树精。”万雾抱臂站在柳树边上不屑道。
　　“恐你是被情郎抛弃，心情郁闷，故而才来此地借酒消愁。”那柳树嗤之以鼻，将万雾适才的言语并未放在心上。
　　万雾听后忽感双颊泛红，心悸胸闷，面色阴晴不定，难不成她这万年的老树终于要开花了？
　　“啧啧啧，面忽白忽红，果然中情疾。”
　　万雾抚袖用法术封住那棵柳树的嘴，唇角上扬：“我看今日天色甚佳，阳光明媚，你且多吸收点阳光。”话落便摇摇晃晃举步离开，背影何其洒脱。
　　那柳树想它定要尽快修炼成人，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万雾夜时喝的有些飘，如今头痛如裹，回了揽烟阁便即刻躺到床上，猫姜蠢见是万雾回来了，自地上一跃而起，趴在了床上，一会儿时间不到，已然成了位美少年。
　　万雾立马把他拍了下去：“男女授受不亲。”
　　猫姜蠢心里却想，他自小都是如此同万雾共寝，怎的如今成了男女授受不亲了，他不服。“我不服，凭什么！”猫姜蠢朝万雾吼道。
　　万雾气的自榻上坐起来，指着猫姜蠢义正言辞的说道：“你是男妖，我是女魔，男女之间就应该有个界限，昔**尚未幻化人形，法力不足，与**夜形影不离，我唯恐你遭他妖欺负，故将你带我身旁，如今你羽翼丰满再无须我担忧，何故与我共寝一室？”
　　“我不管，休想让我离开。”
　　“无理取闹！”万雾气结，扶额差点晕倒，这猫姜蠢气的她头晕。
　　“主人，你就让我同你睡一起嘛，就一个晚上。”万雾经不住猫姜蠢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同意猫姜蠢睡在她这里，不过要幻成猫身，方可同她就寝。
　　深夜，万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了看睡意正浓的猫姜蠢，无声叹了叹，随后合衣起身，变幻了个假的自己睡在榻上，之后独自一人离开了揽烟阁。腾云直上，展眼天色黯然，一片漆黑，她点了一只风灯提在手里，烛芯跳跃，前路才有些许明亮，满目星辰皓月，这让万雾不禁有些愉悦，十万年过去了，唯独这星辰亘古不变，像是静止了一般，依旧如美如幻。
　　“姑娘……这是要去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慵懒空幽的声音，万雾回头，只见一黑衣少年踏着云彩缓缓走了过来，步伐摇曳，慵懒不失优雅。
　　那少年生的俊美，皮肤莹白，眼眸澄亮，似有若无的带有一丝空洞感，鼻梁有些女子的秀美，长发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来，唇边挂着一丝淡笑，腰间的佩环伶仃作响，甚是悦耳，近看起来竟有几分妖魅。
　　“请问……公子是何方上仙？”万雾脸堆满笑意，握拳恭敬盈盈一拜。
　　那少年缓慢笑了起来，声音有些低沉，继而凑到万雾耳旁，轻轻说道：“姑娘以为我是上仙？”
　　万雾浑身不由一阵酥麻，勾引她？万雾敛眉轻笑：“不然呢？”她这万年的老树花可不是那么容易开的。
　　“姑娘猜错了，我是魔。”万雾震惊，欲说什么，却听那人继续说起，“但……也不是魔，姑娘……不如陪在下走一程。”
　　说完未等万雾拒绝，那人已扣住她的手腕，用法力将她困住。
　　“道友对陌生人当真是客气的紧！”万雾有些恼怒，想起来似乎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人绑架了。那人转脸看向万雾，笑而不语。许久，那人将她带至一处无边无际的海域，海域中央有一座宫殿，放眼望去，蔚为壮观。
　　“此处是道友居所？”万雾指了指远处的宫殿问道。那人轻轻弹指，瞬间他们眼前出现一座水桥，水桥缓慢升起，两旁竟是各色各样的泛着白光的花朵，星星点点，如光末摇摇欲坠，万雾从未见过这般盛景，不由咋舌。
　　“妙哉，妙哉！道友，这是你的法术吗？”身旁那人敛去笑意，缓淡道：
　　“姑娘……在下……凌九渊，可记住了？”
　　听起来似乎很不喜欢万雾这般唤自己。凌九渊，万雾小声低念这个名字，隐约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不知从何想起，那些零碎的念想自脑海闪过，须臾间又消弭殆尽。
　　“走吧。”失神间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万雾回过神，跟着那个说自己是凌九渊的年轻人。
　　“生死悲欢意，几度春宵梦，月影照凄凉，离人晚来归。生无他人恋，然殇道尽思，终归虚无，混沌重生，寻得几缕无忧魂。”凌九渊静静地说道，神情凄婉。
　　看的万雾不由心底莫名有些哀伤，便连呼吸都有些许痛意。踏过花桥，终至宫殿面前，万雾连连惊叹：“道……”某人冷眸一瞥，万雾假笑着改口，“凌九渊，这海下宫殿可比我揽烟阁壮观的多。”
　　凌九渊不屑：“人间的东西与本尊这海底的东西自是比不得的。”
　　“九渊兄未曾去过揽烟阁，又怎知我揽烟阁比不过你这海下神宫呢？”凌九渊转过脸去，坐到水晶宝座之上，手中幻化出一壶清酒。他递给万雾，眉目低垂：“尝尝吧，本尊自酿的忘忧醉。”
　　本尊？四海八荒敢称自己为本尊的并无几人，除了天宫的神仙。这个凌九渊自称本尊莫不是被贬下凡历劫的神仙？凌九渊将另外一壶忘忧醉用法术递给万雾，万雾接过，神情诧异：“忘忧醉？”
　　凌九渊低笑几声，轻声呢喃：“喝吧，味道绝不逊于你揽烟阁的酒。”
　　万雾接过，打开酒盖，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却似有股说不出的忧伤的掺杂着，万雾不禁兀自低喃起来，默念起“忘忧醉”三个字来。而后将那壶酒递至唇边，仰面饮下。果然比她揽烟阁的酒好喝，万雾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凌九渊轻声低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似乎还是这样比较乖，张牙舞爪那模样虽然惹人喜爱，但终归是不好的，我跟你同生同灭，你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要走了吧！”
　　万雾喝的有些飘，头晕目眩，隐约间看到凌九渊唇瓣张合，却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眼前一黑，酒瓶朝天，倒地睡了过去。万雾梦到了猫姜蠢，还梦到了千月姜，猫姜蠢咬住她的袖子，将她带到了千月姜面前，千月姜穿着大红的衣裳笑眯眯的看着她。万雾一惊，发现自己也穿着和他差不多的衣裳，终于反应过来，这千月姜是要和她成婚。万雾气的挥了个拳头过去，一阵哀嚎令她清醒过来。入眼是千月姜那张妖孽的脸，千月姜满脸堆笑的跪在她的床边，双手合十的握着她的手，含情脉脉的对她说：“你终于醒了。”
　　万雾想到刚才那个梦，立刻嫌恶的从千月姜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我怎么会在我自己房间？”
　　“你一直都在你的房间，莫不是睡傻了？”万雾惊疑，微微转眼，窗外阳光温暖，脑袋昏沉，她明明记得她去过哪里，唯独记得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凌九渊，那个人给她喝过忘忧醉。
　　“我……一直都在房间里？” 万雾再一次询问，心里却希望得到相反的答案。千月姜依然点头，万雾心底不由窜出一股寒意，缆烟阁有她设下的结界，除了外阁凡人畅通无阻，内阁完全隐匿在世人眼中。现如今能进入内阁的也只有千月姜和猫姜蠢，除此之外还有景苍，凌九渊是如何进入内阁，而不被人察觉。万雾心底不由生出一丝丝寒意，此人的修为绝不在景苍之下。
　　紫星阁——
　　“景苍上神，下界魔尊故居的结界似乎有所松动！”太上老君前几日云游在外，在经过魔尊故居玄幽宫时发现下界有黑气丛生，便下界去查探，玄幽宫结界似有所松动，魔气好像在往一处慢慢汇聚。
　　“看来他终究是按耐不住了！”景苍想起两万年前之浩劫，眸光凛冽如剑，十万年前她灰飞烟灭，以身祭天，拯救苍生，如今这样的事情还要再重新来过吗？景苍不敢想，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他等了十万多年，十万多年。
　　“上神觉得该如何是好？”
　　“我亲自下界重固结界。”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太上老君叹道，仙界离不开景苍，他是战神，是仙界能与外族抵抗的战神，即便如今三界无战事，但若魔界卷土重来，势必危极苍生。
　　玄幽宫——
　　景苍看着已有裂痕的结界，施法加固。
　　“景苍，哦，不对，你应该是凡人景暗，两万年不见，我的老朋友，你还好吗？”玄幽宫结界中一抹虚幻的仙影悬在空中。
　　“九渊！十万年已过，你终究还是不死心！”
　　“景苍，你夺我所爱，将我封印于天地间万万年，这笔账待我出来势必跟你算个清楚！”
　　“出来？妄想！九渊，你我之恩怨早在十万年前便已了结，因为你她用她毕生修为封印了你，设立了结界，与天地同葬，难道你还不知悔改吗？”
　　“凌幽，没有死！可你就是找不到她，你找寻的终究是她的影子，根本就不是她，天地间唯有本尊才可与她同生同灭，本尊生她便生，本尊若死她便不能活！”
　　“九渊，今日我便要将你永生永世封印在这玄幽宫！”
　　“景苍，待我冲出结界，便是你景苍陨灭之时！”
　　虽然凌九渊只是个影子，可不知为何法力竟会这般强大，景苍以半生修为才勉强令结界修复，将凌九渊的影子消灭。因为救万雾耗费了些法力，再加之适才耗损修为，景苍跌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当他快要昏睡之时，一抹纯白色人影向她徐徐走来。那人戴着面具，肩头还有一只黑色的猫。景苍心中安宁下来，原来是她。
　　万雾闲来无事，带着猫姜蠢出来溜哒，没成想，竟在玄幽宫遇见景苍。看他躺在地上昏过去的模样，万雾不禁心生怜惜，于是命猫姜蠢将景苍扛回了缆烟阁。
　　景苍醒时已身处万雾的缆烟阁，十几万年了，他第一次睡的如此安然。
　　自床榻起身，房中干净整洁，檀木小桌置于房间中央，香薰置于桌面，气息淡然清雅。倒是那梳妆台装饰品繁多，身为女子的万雾倒也同那凡间女子别无二致，妆容着装颇有讲究。
　　兀自打量间。
　　木门被一只素白的手推了开来，景苍瞧见一袭紫色华衣的万雾走了进来，只是那张面容依旧隐匿在银白色的面具之中。
　　“景苍上神，休息的可好？”那人先开了口，还以为因为上次之事她会与他生分。
　　“很好，多谢！”
　　“上神不必客气。”万雾落于房中花朵装饰的摇椅上，心情愉悦。万雾的脑海里依旧浮现着景苍的睡颜，很难想象，一位男仙竟也有这般姿色的，眉目温温润润的，肤色莹白，还是战神。
　　景苍望着万雾，回想起了那人在的时候，如若她在，大概也似她这般令人心生怜爱。
　　“景苍上神想什么这般出神？”
　　“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是何故人，说来听听，我最爱听故事了。”
　　景苍浅笑摇头：“曾经一位并肩作战的好友罢了。”
　　“好没意思。”
　　看她有些泄气，景苍抬步，徐徐走向万雾，坐在她面前的木椅上。
　　“你想听什么，我想想慢慢讲给你听。”他眼神澄澈，专注的看着万雾，说的很轻淡，声音温润。
　　万雾的心中忽而沉慢下来，空气安静的似乎只剩下她的呼吸声，那一刻，她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人声音，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听。
　　“我想听你的故事。”万雾没有丝毫思考，她只想知道他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故事，每次他望向他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的眼睛在看一个人，另外一个人。
　　景苍静静地说好，神情充满回忆，眼神温柔，像是在回忆自己所爱之人与他的过去。
　　“那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了，久到仙界众生乃至三界皆淡忘了，可只有我记得。”
　　万雾不知为何心中灼灼如焰，哀伤不由。
　　“那你是谁？”
　　“我是崇轩天帝之子，崇轩天帝不喜天宫约束，将天帝之位传给如今的天帝崇昭天帝，崇昭天帝是我父兄，我的父帝在很久以前与我的母妃云游四海而去，我是由我父兄养育至今，这便是我的身世。”
　　“原来你竟是这般尊贵之人。”万雾不禁感慨，“可你为什么成了天界的战神？”
　　看着万雾疑惑的模样，景苍微微勾起唇角，无奈失笑。
　　“我降生于上古时期，身负有上古之力，故而可护佑三界，我在三界在，我亡三界亡，故封为战神。”
　　“那那个久远的故事是什么？”
　　景苍眉目温润看着万雾，慢慢讲起来： “上古时期，魔界尚未覆灭，天界一仙人奉命下凡历劫，于下界修行，只为护佑三界增进修为，在他二十岁那年，于下界修行之地偶遇一女子，那女子因下凡历劫，故而前往雾殷山修行，二人因此结缘。”
　　“后来，他们时常在一起修炼，下山铲除恶妖，流魔，并肩作战，彼此也互生情愫，后来，他们相恋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他们相约要看遍这世间的日落星河，踏遍山川云海。”
　　“那他们是不是后来在一起了？”万雾问道。
　　景苍摇头：“好景不长，他们相恋之事被魔界之人所知，魔界之人大举攻入雾殷山，男子为护心爱之人陨灭，这是他们第一劫。”
　　“好可惜呀，没能在一起，那后面的劫数呢？”
　　“后来啊……下次我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万雾听的入迷，不愿这样没结尾，但想到景苍因为受伤才滞留缆烟阁，最终只能情不愿的道了声：“好吧，那下次你再讲给我听。”
　　景苍透过面具看向那双澄澈的眼，如天界的星辰，明亮浩瀚，他想，若是她，他必定会以命相守，直至天河流尽，山海皆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