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11、晒扇会（一）

　　“才来这几日，便闹出许多花样来，如今又哄了娘过去给爷奶立规矩、伺候用饭，什么大户人家呢。”这日午饭时候，齐桂海出去应酬，齐云昌进学，孙滴娇过去东院，只剩齐纨儿和阿聪一起吃。齐纨儿一边给阿聪喂饭，一边发牢骚：“还亏是我一早就提了两边分开开伙，各花各的钱。娘还特意吩咐魏妈妈做了香酥鸭和蜜汁小排带过去，娘可真傻。”

　　“娘不傻！”阿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使劲儿摇头。
　　“是是是，娘不傻，宝宝不该说这话。若娘不是这般心地，那时候再不能收养咱们两个的。”齐纨儿很听他的话：“仔细吃饭。”又给他喂一口已挑净刺儿的鱼肉。

　　阿聪虽是会自己吃饭，吃相也不算难看，然却不知个冷热饥饱。只要吃食放到他面前，不管是烫嘴的还是腐坏的，不管是少还是多，他低头就吃，尽数塞到嘴里算完。细小的骨头鱼刺之类也从不知道吐出来。故而时常会烫着、卡着、吃坏肚、没吃饱，或是吃撑了。齐纨儿打小便亲自动手给他喂食。如今两人虽都大了，却也改不掉这习惯。

　　阿聪吃的香甜，齐纨儿却毫无食欲，只管不停地絮叨：“娘到底是没像我们那般，先前在外面时候什么事儿没遇过、什么人没见过。许得叫她吃点苦头，她才能略改改这性子......”
　　“不吃苦，吃甜的！”蜜汁小排孙滴娇也给他们留了的，阿聪夹起一块堵住齐纨儿的嘴。

　　齐纨儿给他逗笑了：“跟大哥哥你面前，再有多少烦心事儿也不烦了。得了，我也懒怠理会他们了。生意上多少事儿得打理呢，手里有银子才是第一要紧的，你说是不是？眼看便是三月三晒扇会，我这今年的扇样还没定下，愁死我了。”

　　阿聪便揉揉她的头：“不愁不愁。”
　　齐纨儿也伸手揉揉他肚子，摸着胃部鼓鼓知道他是吃饱了，自己便也不吃了。留下碗筷让他收拾，自己只管去账房里。

　　作坊里雇工们这还都没吃完饭呢。魏妈妈和专雇来帮忙打理中饭的赵婆子刚刚给雇工们分完饭，如今才坐下来吃——东家管雇工们一顿中饭，这是商铺人家的惯例了。不过有的人家小气，只粗米饭咸菜罢了，饭还不许多吃。藏月扇庄素来大方，饭管够，菜见荤腥，逢三节两寿还有整鸡整鱼。比雇工们自家吃的都强。

　　学徒小工金郎是魏妈妈刚介绍来的，才不过一十二岁的年纪。见齐纨儿年纪不比他大多少，又和气可亲，便时常往她身旁凑。如今见齐纨儿进来，自己饭也不吃了，跟去与齐纨儿说话：“纨小娘子，你又要开始画画儿啦？这两日我看你画了那许多画儿，一张比一张鲜亮俊俏的，如何就全撕了？”

　　“这是在画今年的新扇子花样，要拿去晒扇会上的。然我画来画去，始终没画出个满意的，只好撕掉。”齐纨儿觉着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也愿意和他说这些扇庄内外的事儿。
　　“我听人说了，这做扇子的人家，老辈儿上传下来这么一个晒扇会。”金郎一边帮齐纨儿铺纸磨墨一边道：“每年春上三月三日捡个好地方，各字号把新作的扇子拿出来攀比攀比，这就叫个晒扇会。要我说，大人们真真是好脸面，这三月三日还远没到用扇子的时候呢，就来攀比！”

　　“你知道个什么。”齐纨儿给他逗笑了：“这攀比，可不是单比的脸面。咱们钱塘的扇子，五湖四海都出名，靠的是什么，东西结实是不必说了，要紧的还是样式和花色多，岁岁不同，时时翻新，所以人才愿意买。故而这晒扇会呀，比的是谁家的样式新鲜谁家的花色别致。选在三月三日，正是提点大伙儿，不要吃老本不要死脑筋。铺里的扇子便该如这三月的花儿一般，这花谢了那花开，一日更比一日红。”

　　“哦，原是这么个事儿。”金郎小眼睛眨巴着，一脸精明相：“想来这花样儿也要比出个一二三四等来吧？可有何好处？”
　　“自然。从下往上，最普通的叫凡品，然后是能品、妙品、神品、逸品——这是学着读书人品评书画的品阶来的，里面大有文章，你以后有的学。会上还会云集天下的客商，上品东西人自然抢着订货，字号一年的出息，差不离儿就有了。另则神品逸品两品，行会还会给做个牌儿，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挂到铺子门口，这才是脸面。”齐纨儿指指外面：“咱们铺子外头，如今挂的正是我去岁得的。”

　　“小娘子真真厉害。”金郎咂舌道：“你也不过比我大三岁，怎就这般能耐了？我现下来铺子三个月了，才勉强能从头到尾做出一把扇子，张师傅还说，只配拿到灶下扇火。”
　　“我是我外祖手把着手教我的，学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齐纨儿笑笑：“你这三个月算什么，且还得学着呢。”

　　“是，我知道了。”金郎挠挠头，又问：“可也不对啊。若是有那等惫赖的，他自己不愿意费心思，到时候只到这会上，瞅了人家的样式花色，自己回去照着做，一样赚钱。这岂不是对人家不公？”

　　“你都能想到，东家掌柜们如何想不到？”他能想到这一层，倒是出乎齐纨儿意料，仔细告诉他道：“所以打老辈儿上流传下来的规矩，你要是自家出不来好花样想用人家的花样，行，可以。但先得和人家商量好，约莫做多少量，给多少谢金，叫行会做见证立下字据来。谁家若是敢坏了这规矩，行会是容不得他的。”

　　“可是你自家用没用旁人的花样，你做多少量，旁人又如何知晓呢？”金郎仍喋喋追问。
　　齐纨儿越发赞赏他：“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各家字号的客商、货量大伙儿都大概心中有数，若是有人坏规矩，总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总之这里面的文章大了去了，得用心琢磨才行。”

　　正说的热闹，便听着外面一连迭的人声响，齐纨儿从窗格子望望，是她娘并齐家二老周芳莲等东院一伙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