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12、晒扇会（二）

　　“如何都这儿懒洋洋趴着不做活？一个个的看着东家不在便磨洋工呢？！扣工钱，不扣工钱他们不知道怕！”齐老爷子自觉如今身份不同，进了作坊只管拿着拐杖指指点点斥责雇工们。
　　“正是呢，也不知道纨儿姐姐去哪里耍去了。”扶着她的齐罗儿探头探脑道。

　　“爷，奶，我在这儿呢。”齐纨儿从账房走出去道：“现下是大伙儿响午歇息时候，还没开工呢。”
　　“歇息？歇息个甚？”齐罗儿撇嘴道：“这里活计轻巧，整日里只管大屋子里坐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哪里就累着他们了，还许他们歇息？咱们庄稼人一天到晚插秧除草忙的直不起腰来，何曾说个歇息？你说是不是，爷？”

　　齐老爷子便皱眉看向孙滴娇：“桂海家的，要我说，都是你们太不上心了，这么大的工坊交给纨儿这小丫头片子管，她哪里就会管了，可不由得这群懒骨头糊弄她么！”
　　孙滴娇本不欲与公公争执，然更容不得旁人说自己女儿一个不字。声音不大不小道：“她倒也管的不错，铺子的出息比我爹在时还强上几分。”

　　“那还不是全多亏我儿，关这丫头什么事儿。”齐老爷子只当她说大话，顿顿拐杖道：“如今便听我的，以后再不许他们歇息，哪个还敢偷懒，扣他工钱，扣工钱还不改，便赶出去！”
　　“合该如此！爷这才是会过日子的当家人呢！”齐罗儿恭维他。

　　雇工们听闻这话，脸色都沉了下来，纷纷看向齐纨儿。
　　齐纨儿以眼神示意他们安心，与齐老爷子道：“爷这话，按理孙女不敢不从。只是午响半个时辰歇息，乃是扇子巷所有字号的惯例。若是咱们一家不许人歇，人少不得得往别家去。到时候，没有人做活，耽搁了这接下来的旺季，爷说怎么办？爷知道哪儿能找到又肯比别家多干、又肯不多要钱的熟手么？”

　　齐老太爷自是不能，然嘴上还强撑着：“这个惯例要不得！啥时候我见了那会长王东家，我得和他嘀咕嘀咕，一起废了才好！”说着疾步就往账房走，跟着他来的一干人等也往里走。

　　“咦，彩画儿！”叫齐老太带在身边的八岁的齐云鹏，一眼瞅见书桌上齐纨儿新画好的一沓画稿，扑上去便抓在手中，哗啦啦散开一桌一地。“阿奶你看大鸟儿，我要这大鸟儿糊风筝！”他挥舞着可心的一张，冲齐老太喊。
　　“好，过会儿奶给你糊。”齐老太张口便道。

　　“阿奶，这可是纨儿姐姐的，怕是人家舍不得呢。”齐罗儿故意道。
　　“一张画儿么，又不值钱，给自己弟弟耍能怎地。”齐老太满不在意地看向齐纨儿：“是吧，纨儿？云鹏他小，你让着他些。”

　　“这可是纨儿为晒扇会预备的，极要紧的。云鹏且放下，婶娘给你另寻好的。”孙滴娇边急急收拢其他画稿，边心疼地道。
　　“不，我就要这个鸟儿，就要这个！”齐云鹏蹦着高儿大叫。那画儿已然叫他揉搓的不成样子了。

　　“还有这么多呢，给他一副能怎样。”齐老太不高兴地道：“再说了，做成扇子那也是个玩意儿，给他糊个风筝也是玩意儿，哪个就比哪个高贵了。怕不是瞧不起咱们怎地？觉着你大小姐的画儿是个文雅东西，云鹏这乡下孩子不配要怎地？”
　　“这，娘这是说那儿的话。”孙滴娇无言以对，抱歉地看向齐纨儿。

　　说话间，齐云鹏又盯上了桌上没收起来的画具颜料，和刚齐纨儿正在画的新画，她刚刚勾出个轮廓，能看出是一副工笔美人。“我也会画画儿！”他扔掉手中那副花鸟，抓起笔在颜料里顿顿，然后狠狠用力在那工笔美人上画了个王八出来。

　　“别啊，你姐姐好不容易画出来的......那笔不能那般用力，会弄坏掉的......”孙滴娇想拦他又不好意思动手
　　“婶娘，便让他画么，难得他小小年纪能有这志趣。”齐罗儿笑道：“别说，弟弟这画画儿的架势还真不错，有我哥哥的样儿。以后必然也能像哥哥那般有出息！”

　　“那可不是怎地！”齐老太最疼爱这小孙子，一听这话笑的有嘴没牙的。齐老爷子也觉着甚是中听。
　　齐纨儿倒也不气，笑眯眯走过去与齐云鹏道：“纨姐姐教你画个大关公好不好？”
　　“大关公？”齐云鹏一听眼睛闪闪亮：“好，好！”

　　齐纨儿便抓住他的手，先拿黑笔画大圈圈是脸，后拿绿颜色画小圈圈是眼，再拿红颜色画红脸蛋，逗的云鹏直乐。“噢！看，大关公！”他得意地展示给齐老太等人看，自是又得了一阵赞赏。

　　“会画了吧？”齐纨儿搂过他，边抓着他手重新给笔蘸饱墨，边贴着他耳朵小声道：“还有更好玩的呢，这要是画人脸上，才好玩呢！唔，阿爷有胡子，画他脸上才像呢！”
　　齐云鹏扭头一看他爷，咯咯笑起来。然后跑到他面前，抡起手中笔，冲着他脸就上去了！

　　齐老爷子正坐在一旁待客的案几旁，仔细打量摆设的茶具，心里估量着价钱。没提防叫齐云鹏画了满脸的墨！
　　“哎哟，你这是作甚你这淘气孩子！”齐老太吓了一跳，忙过去抱起齐云鹏。

　　“你也有！”齐云鹏一扭头一抬手，那毛笔正正划过齐老太眼睛。
　　“哎哟！”齐老太不由地松开了他。
　　“你也有你也有，大伙儿都有！”齐云鹏越发得趣，拿着毛笔冲着齐罗儿周芳莲母女一通甩。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齐纨儿早眼疾手快，拉着齐滴娇到门扇后面躲了起来。直到齐老爷子抓住齐云鹏把他毛笔夺下，才从容出来。“哎呀呀，可不说呢，咱弟弟这真是大家风范，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泼墨了，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她好整以暇地道。

　　“泼墨！我还要泼！”齐云鹏在齐老爷子怀里扭着道。
　　“泼什么泼，我才上身的好衣裳，都给你毁了，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齐罗儿冲他破口大骂。她身上是一件粉红的衣裳，如今从上到下墨迹斑斑，根本洗不出来。齐罗儿生来便是个仔细性子，如今如何能不恼。

　　“骂谁呢！你个死妮子反了你了！”齐老太一听不乐意了，伸手就掐齐罗儿。
　　齐罗儿现下哪还跟以前一样容她欺负，一巴掌拍掉她手：“你干什么？你敢打我，我找我舅舅去，让他把你下大狱！”

　　“你你你......”齐老太气的浑身颤抖，却又被她的话吓住了，只好委屈地看向齐老爷子。
　　“都瞎嚷嚷个什么，回去回去，赶紧洗洗去。”齐老爷子一手拉着齐云鹏，一手遮着面往外走。

　　“等等，这还没说正事儿呢。”半天没作声的周芳莲这才开口。她心中气恼：原是说好了过来帮她说那事儿的，如何只知道纵着孙子胡闹，她的事儿半点不挂心上！

　　只好自己边抹着脸边与齐纨儿赔笑 ：“原是这样，纨儿啊，刚我和你娘商议着，罗儿她这么大姑娘了，这来到城里整日在家中没个事儿做，不像样子。你呢，却为这作坊忙的不可开交。便让她来帮着你做事可好？”

　　齐罗儿听了这话，暗骂她娘蠢。原是想先说动孙滴娇，再加上二老帮腔，逼着齐纨儿答应这事儿的。如今被齐云鹏闹成这样，二老都没了心思，哪里还好提这事儿，不如另寻时机为是！

　　齐罗儿自舅舅回来那一刻，便盯上扇庄了——虽说是孙滴娇的嫁妆，然既嫁于齐桂海了，这扇庄便是齐桂海的。哥哥齐云昌要走仕途自然不会继承扇庄，她合该是名正言顺的少东家，齐纨儿算是个什么东西！然她早从齐桂海嘴里打探的清楚，如今扇庄的账务和工人、客商等几乎都叫齐纨儿抓着，齐桂海倒退居其次，辅助齐纨儿而已。她又对经营扇庄一窍不通，若是直接大咧咧说叫齐纨儿走开，把扇庄交给她打理，便是齐桂海爹怕是都不能答应。不若慢慢介入扇庄生意，不动声色地把齐纨儿排挤出去为是......

　　倒没想到齐纨儿并未拒绝：“表姨这话，真真是帮了我大忙。如今正是忙的时候，我正愁哪里寻罗妹妹这样伶俐的人儿来帮我呢！只是怕委屈了妹妹。”
　　“不委屈不委屈！”周芳莲和齐罗儿对视一眼，喜出望外。“罗儿你是知道的，在乡下什么活儿没做过？这里比乡下轻省多了，如何会委屈？”周芳莲笑道。

　　“不一样的，这里的活计只是看着轻省，其实内里大有文章。新人要上手并不容易，须得吃的了苦、虚心听话才行。”齐纨儿看着齐罗儿笑道：“我只怕妹妹受不得，动辄与长辈们哭诉我委屈了你、轻慢了你呢。”
　　“姐姐放心。”齐罗儿一脸的乖巧模样：“我定然什么事儿都听姐姐使唤，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