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20、命不好

　　齐老太是个懦弱性子，借凤冠这事儿她虽是应下小女儿，但思来想去不敢直接去找孙滴娇，只叫了齐桂海到跟前，道：“......娘难得跟你张嘴，可这是给你至亲外甥女长脸面添福气、极要紧的事儿，你万不能不应娘！”
　　齐桂海倒也没当回大事，只道：“那我回去问问滴娇。”

　　“你个大男人家，这点主都做不了？”齐老太故意激他：“先前那些年，她一直骑在你头上，你说不是入赘，实则比入赘还不如！什么扇庄大东家呢，谁不知道这里里外外都给纨儿那小丫头片子抓着，你至多算个给她娘俩出苦力的长工！现如今，有了你方波表兄给咱们撑腰，你再不能那般窝囊，你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款儿来！”

　　这话戳着了齐桂海心窝子，他强忍不悦道：“娘你都扯些什么有的没的。任是天皇老子家，这女人的嫁妆也是自己个儿收着......”
　　“反正我不管！她若不应你，便是不贤！你若不应娘，便是不孝！”齐老太作势扯袖子擦眼睛：“这儿子白养了，亲娘借他件东西使一天都不能......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娘你别哭啊，我这不也没说不行么！”齐桂海无奈道。

　　回去西院之后，他便跟孙滴娇说了：“......不过是借一天而已，用完立时送回来。再者这也是外甥女的大事儿，我想着你向来待苗儿他们这些小辈最是大方又最是慈爱的，再不会不帮。我便替你应下了。”
　　“你应下了？”孙滴娇惊讶地瞪大了眼：“你如何能不跟我商量，便应下了？”

　　“怎地？这点小事，我还不能做主？”齐桂海想起母亲激他那些话，语气便有些不耐烦。
　　“若是为了给外甥女长脸，咱们多花些银钱给她置办添妆也就是了。可这凤冠，这不是一般东西，这是要拿来传家的！我爹做给我，我以后要给纨儿出嫁用，纨儿以后也要给她的女儿。旁人，任谁也不能碰的。”孙滴娇坚决地道。

　　“这东西又不是吃的喝的，借给外甥女使一天又不会给你少了斤两，不碍着你传家！”齐桂海心中愈发烦躁，一不留神说出心里话：“再说你与其传给这捡来的孩子，还不如传给血肉相连的外甥女呢！”
　　“你，你说什么！”孙滴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齐桂海：“原来，你心中，并不把纨儿当亲生骨肉看待？！”

　　“她到底是捡来的。”齐桂海见说漏了嘴，干脆合盘托出心里话：“还是实打实地和咱们连着血的人才是亲！我劝你莫要糊涂了！”
　　“那是你的外甥女，和我可没连着血。”孙滴娇气的声音都变尖锐：“我和你也没连着血，那是不是我也不是亲，只有你们姓齐的一家人才是亲？”

　　“你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了？好好好，刚是我一时昏了头了，刚那些话算我没说好不好？”齐桂海见她这般，不由地怂了起来，忙又温声安慰她。
　　孙滴娇虽是叫他哄着和缓了脸色，然那目光却怔怔的。

　　然孙滴娇这边安抚下了，他老娘那边又交代不了。“啊呀呀，这儿子果然是个没用的！占了窝不下蛋咱都随了她，如今借她点东西使都不肯！哪儿有这么做媳妇的！不必说了，人定是瞧不起咱们乡下人！哎哟哟，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点脸面都没有，我还活个什么劲儿，不如一头撞死算了！”齐老太便跑到通往西院的门前，连哭带嚷，声音直传到大街上去。齐桂海在一旁怎么劝都劝不住。

　　“阿奶你这是做什么！”正在作坊接待贵客的齐纨儿，不得不赶紧过来应付她：“叫人听见了笑话！爹你还不快把奶搀回屋去！”
　　“笑话便笑话！做小辈的不孝顺长辈，该笑话的是谁？”齐老太抹着泪道。她原本就生的瘦小单薄，上了年纪又肩缩背驼的，如今这般老泪纵横声音颤抖，那模样诚然极可怜。

　　齐纨儿正在应酬的贵客，从窗格子里瞅了一两眼，便给齐老太蒙住了。这人原是城中大户赵家的管事娘子，赵家素来以孝道名满全城，这管事娘子就觉着这事儿自己该管一管的。便提步来到她们跟前道：“齐东家，齐小娘子，按理说这是您府上的家事我不该插嘴。可听这位老人家说的这般可怜，嗐，老人家这般大岁数了，什么事儿不能顺着她呢？若是老人家因此气出个好歹，岂不悔之晚矣？”
　　“是，你说的是.....”齐桂海懦懦道。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娘子，真真是明事理的！”齐老太一听这话，愈发来劲儿，颤巍巍抓了她手道：“你且听听，听听是不是老婆子我无礼胡闹。......”絮絮叨叨把事儿说了，齐纨儿拦都拦不住。

　　这管事娘子也是个多嘴多舌爱耍威风的，见齐老太拿她当个活菩萨一般，便生了为济世救人的心： “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过借个凤冠。要我说呢，老太太既然张了口，别说是借，便是送，做小辈的不该有二话！齐东家，齐小娘子，你们是知道的，我们赵府是因着孝道，得了朝廷的表彰的。那等不孝之人，我赵府是万不能与他打交道的。”

　　赵府是扇庄的老客户了，每年都大桩采购扇子做送亲戚朋友的节礼，齐纨儿万不肯失了他们的。如今只能赶紧堆了笑，扶了齐老太，道：“娘子说的是，阿奶也别急，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只与我说一句，借还是不借？”齐老太只管紧盯了她问。

　　“借，如何不借！”齐纨儿愈发笑的灿烂。
　　“这就对了么！我就说么，惯来见着齐小娘子是个好的！”管事娘子满意道。

　　等赵府管事娘子走了，齐纨儿去见孙滴娇。孙滴娇一眼看出她窝着满肚子的火，不由得双目含泪，握了她手道：“娘刚在屋里都听见了。叫你受委屈了。那凤冠，娘原是要留给你的，如今只好......”
　　“放心娘，没事儿，”齐纨儿打断她的话：“我自有法子，叫她们无福消受！”

　　隔日齐纨儿就命人将齐小姑、葛苗儿、齐老太、周芳莲等一干人等都请了来。
　　齐老太兀自装着一副被气到的样子，捂着心口弱弱与葛苗儿道：“姑娘，为了你，外婆这面皮可是全不要了......”

　　葛苗儿倒是与她娘不同，生的圆脸大眼，一副憨厚温柔之相。听了她外婆这话，不过讷讷应两声。
　　“原以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哪里知道会把娘气成这样。”齐小姑则阴阳怪气道：“哎呀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装着多么大方多么贤惠，到这有事用着她的要紧关头，才看出真正为人来！”

　　孙滴娇难堪地别过头去。周芳莲见着心里就很得意：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叫他们夫妻分心，又叫婆媳生隙，又叫姑嫂不和。

　　齐纨儿一声冷哼：“小姑这话什么意思？那小姑为何不去找那等真正大方贤惠的借去？我记着表姨的出嫁头面也极好的，小姑不知道吧，那头面看着虽没我娘的凤冠东西多，然论贵重我娘的却不能比的......”

　　“嗐，哪里就贵重了，快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周芳莲忙打断她的话，唯恐把火又烧到自己头上来：“既都说好了，那便快拿出来吧？！桌上这匣子里就是吧？咱们先看看。”说着动手就要去开那匣子。
　　“慢。”齐纨儿伸手护住：“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明白的好。”

　　“怎地，难不成你怕咱们贪了你这凤冠，不还怎地？”齐小姑尖声道：“咱们是这样人么？你和你娘既这般瞧不起咱们，那咱们不借也罢！”
　　“小姑先听完我的话，再说这话也不迟。”齐纨儿不忙不忙道：“我娘先前不愿借这凤冠，并非吝啬。原是有个由头，我娘怕不吉利故而不肯说，倒叫你们误会，却让她自己担了不孝的名头受委屈。”

　　“如何又有什么吉利不吉利？”齐小姑皱眉问。
　　“当年我外祖做这凤冠时候，用了十足心思。”齐纨儿便道：“做好之后，恰遇见一个游方僧人，外祖便请他为这凤冠念经讼持，增添福气。游方僧人施法完后，与我外祖说，经他施法，这凤冠已非同一般，若是命格不好的人，是承受不住这凤冠没法戴的。不过我娘命格好，故而无碍。我娘却不知道苗儿姐姐命格好不好，能不能戴这凤冠。若是发现不能戴，这岂不就是说苗儿姐姐命格不好，在她这要出嫁的当口，岂不是大大的不吉利？！”

　　“竟还有这一说？”齐小姑一脸好笑神情：“你便是不想借，也犯不着说这样胡话来糊弄我！”
　　“是与不是，戴戴就知道了。”齐纨儿无所谓地道：“反正该说的咱们都说了，若是苗儿姐姐不能戴，可怨不着我们哦。”
　　定是这丫头又搞鬼。周芳莲也如是想。然口中只道：“那就戴戴试试。”

　　齐纨儿打开匣子，只见那凤冠金碧辉煌，浑然不像放置了二十来年的旧物，可见主人保管之精心。齐纨儿抢先拿在手上。
　　齐小姑眼睛都给这凤冠照亮了：“苗儿，快来戴。”
　　“娘，若真戴不得可如何是好。”葛苗儿却因齐纨儿那一番话心生顾忌。

　　“那，那不如芳莲先替咱们戴戴吧，你能戴得，纨儿必然是胡说了。”齐小姑眼珠子一转，却看向周芳莲。
　　周芳莲心中大怒：这是讽她命不好呢！可是她命不好这话她也曾亲口对齐小姑说，如今又能奈何？“滴娇姐姐出嫁的凤冠，我如何好戴。”她勉强道。

　　齐纨儿也是万不愿意周芳莲碰她娘的东西的。“不如小姑来吧。”说着也不容她拒绝，空出一只手来拔了齐小姑钗环，给她戴上去。
　　戴的时候，手不着痕迹地用力按凤冠一处。

　　“还挺重。快拿镜子来我瞧瞧。”齐小姑起初还挺美的：“这不戴的正好么.......哎哟，哎哟！”她呲牙咧嘴的叫了起来。
　　“啊呀呀，怎地，怎地了小妹？”齐老太紧张地问。

　　“疼疼疼疼，什么东西扎的疼，快拿下来！”齐小姑叫道。齐纨儿忙取了下来：“看来小姑是戴不得的。”
　　“放屁！我命好的很！”齐小姑捂着头道：“定是你们在里面藏了针，故意来扎我！”

　　“小姑自己看便是，哪里有针。”齐纨儿小心把凤冠翻过来，让她看里面。果然平坦坦什么都没有。
　　齐小姑伸手去细摸，也摸不着东西，还不服气，：“定是你刚丢掉了！”
　　“那小姑就再戴一次看。”齐纨儿便又给她戴上。
　　她又叫起来：“拿走拿走！”

　　“这可怎么说的？”齐老太给唬住了：“小妹的命哪里就不好了，如何就戴不得？”
　　“不如滴娇姐姐这好命的戴给咱们看看如何？”周芳莲此时不急不慢地开口道。
　　“我娘自己的东西，自是戴得的。”齐纨儿便伺候孙滴娇戴上去，果然孙滴娇没有一丝不适。齐老太齐小姑周芳莲等六只疑惑眼睛团团瞅了她半天，唯恐她是强忍着硬撑。

　　“罢了，我看还是不借了吧。”葛苗儿面上憨厚，心里却精明，唯恐她也戴不得，传出去她命不好的话去，叫夫家见弃。故而宁肯不借不戴。

　　“那便不借了吧。”齐小姑也给这情形弄的心里发毛，起身拉着女儿就走。走了两步略一踌躇，扭头看了周芳莲：“表妹，那还是你把你头面借咱们吧，唔，你虽命不好，但头面是守备府添置的呀，沾了守备府的光，想来也无碍了。”

　　齐纨儿看着周芳莲脸色，深深觉着昨夜忙了一个通宵、在凤冠上布置的小小机关真是太值当了。

作者有话说

　　纨儿：胡说八道哪家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