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19、金凤冠

　　“娘，你是没见着，当时那韦小姐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过后齐纨儿笑的前仰后合的把这事儿告诉孙滴娇：“哥哥倒是殷勤，还要我把砚再送给她呢，她哪里还有脸要！倒是叫他碰了一鼻子灰......”

　　“云昌也是的，怎不知道向着你，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要紧时候连阿聪都比不上。”孙滴娇不满地道，又嘱咐齐纨儿：“以后与这些瞧不起人的高门子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没的受委屈。”

　　“我知道了。这韦小姐马上就回京去了，再不会打交道的。”齐纨儿眼波一动：“娘即知哥哥要紧时候指望不上，如何却不明白爹？这没遇到什么事儿兀自背后给你捅刀子呢，若是真遇上事儿，还不第一个把你卖了？”

　　孙滴娇一听这话白了脸色：“你，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你爹好歹也是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原和他也极好的。纵是他做下错事，纵是娘明白你心疼娘——娘也极珍惜你这番心意的。可你怎就能一下子对你爹这般绝情。纨儿，娘不想你这样。”

　　“我这样有何不对？”齐纨儿也觉着自己没法理解自己娘：“我自小时候被扔了之后，心中便时常想，他们既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纵是他们再找来，纵是他们后悔了，我也绝不会再要他们的。爹犯下的事儿，也是一个理儿。”

　　“如何就是一个理儿了。”孙滴娇听她这样一说心肠却软了，搂住齐纨儿叹息道：“世上的事儿哪儿就这么简单了。你就是小时候给你亲爹娘伤着了，故而人但凡对你有一点不好你都受不住......”
　　“既是不好，又为何要受着。”齐纨儿倔强地道：“娘这么好的人，他们凭什么对娘不好。”

　　“人生在世，哪儿能事事顺心,娘已然强过世上八九成妇人了......”孙滴娇还待与齐纨儿细说这为人妇的道理，然外面遥遥传来喊声：“纨小娘子，幽兰斋的文小娘子来送货了！”
　　“是舞文来给我送香粉了，我先去看看。”齐纨儿忙离开母亲，往前边去了。

　　来到作坊里，便见一和她年纪仿佛、身量高挑、面容恬静的小娘子，正在四下走动打量。这便是城中做香料生意的幽兰斋的东家女儿，名唤范舞文。她和齐纨儿一样，十来岁上便帮着家中打理生意，齐纨儿和她相交甚好。

　　齐纨儿赶忙迎上去，拉了她手笑道：“天也热了，如何敢劳烦你大小姐亲自来送货？”
　　“听说你在晒扇会上大出风头，拿了逸品，我这迫不及待过来看看。”范舞文笑着指指热火朝天的作坊：“真真好一派兴旺势头，怕不是接了上万件的货吧？我这儿给你道喜了。”

　　“多谢多谢，同喜同喜。哎哟哟，说真的订货超过了我的预料，如今却是有些手忙脚乱呢。”齐纨儿心里美的很。说笑着，与她去验看送来的货——那一套‘东南形胜’扇子中，寻桂子一品需要桂香，影黄昏一品需要梅香，醉芙蓉一品需要荷香。这些香料，便是从幽兰斋进的。

　　因用量大，故而并不像等闲售卖那样，装在小小粉盒内。而是使几个海碗大竹盒装了，打开一个，满室飘香。
　　“哎呀呀，什么东西这般香哪？”正查看着，突然听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齐纨儿扭头一看，便见她小姑那张抹的雪白的脸几乎贴到她脸上来。

　　“哎哟，小姑你来啦，怎么这悄没声的，吓了我一跳。”齐纨儿拍拍胸口:“哦，豆儿妹妹也来啦。”
　　她小姑身后，比她小一岁的表妹葛豆儿在探头探脑。那脸涂的和她妈一个色儿，几乎看不出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齐老爷子齐老太共生养了两子两女。这两个女儿，大的早年间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如今已杳无音讯。小的便是眼前这位了。当年还是孙老爷子牵线，把她嫁给了城东一家酒楼的葛姓厨子，生下了两女一儿。如今那厨子已是掌勺大厨，一家人生计颇为过得。她原就时常来扇庄走动，如今周芳莲和齐家二老来了，她走动的愈发勤了。

　　“我有点事儿，你爹娘爷奶可都在？”齐小姑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等齐纨儿应答，手垫着手帕已伸向那香粉：“买了这么多香粉是熏扇子的？正巧姑没得用，给姑一点吧。”
　　齐纨儿赶紧一把按住：“这是特意买了贱的用在扇子上，若是用人身上反而不好，易伤肌肤！啊，对了，表姨前两日刚给了我娘一盒香粉，说是守备府拿来的，拿了许多她用不完......”

　　“是么！”齐小姑一听眼睛闪闪发亮：“那你先忙，我先去找你爷奶！”
　　说着风摆杨柳地拉着葛豆儿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呵斥雇工：“离我远着些！满身木屑的，别弄脏我衣裳！”

　　齐纨儿看着她们背影磨牙。范舞文是尽知她家这些糟心事的，拍拍她的手：“谁家不是这样呢。”

　　且说齐小姑和葛豆儿，一径进了东院。周芳莲接着了，让进正房：“爹娘带着云鹏出去逛了，你且这里坐坐。”
　　“罗儿姐姐呢？”葛豆儿问。

　　“在她屋，这两日正不高兴呢，你来了正好，和她耍耍她也能开怀些。” 周芳莲道。
　　葛豆儿便去了。

　　“罗儿这是怎地了？”齐小姑眨巴着眼睛问。周芳莲一看这样，就知道她来是存了事儿的，如今说这话不过寻个话头好引出自己的话，并非真心关心齐罗儿。于是她便不慌不忙、长篇大论地把晒扇会那事从头到尾说起。果然说的齐小姑面露不耐之色，几次三番地想打断她都不能够。

　　总算周芳莲住口喝茶。齐小姑赶紧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那，谁不想自己的女孩儿好？就说我家老大苗儿，你知道的，眼见着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嫁的那人家你知道，自己有铺子，比我家门楣强。我是唯怕姑娘过去受委屈，这嫁妆怎么斟酌都觉着不足。偏生方波表兄这又回来了，亲家特特叫人捎过话来，说苗儿如今有这么一位官舅舅，他们愈发轻慢不得了，喜事原本准备办十二桌，如今要办二十桌；迎亲吹打原本定的十八个人的，增添到三十二人；还有那新房的铺陈，也要愈发的好。表妹你看，亲家如此做脸，我们这边也得给姑娘再添点体面不是？可我家的家境你是知道的，委实撑不起这架子了。思来想去，只能来求你。表兄是大官儿了，表姐你这儿好东西能少么？我记着你和二哥办事儿时候，头上那只凤钗那老大珠子，耀不花人眼！只是给你外甥女撑撑门面，过后必然还的......”

　　这是来自己这里打抽丰了？还？进了他们姓齐的的手里的东西，还有个再还回去的道理？周芳莲脸上的笑遍有点僵。
　　不过她转瞬想到一事。

　　“到底我这命不好，我的东西给外甥女，没的折了外甥女的福气。”于是周芳莲故意垂眉道。
　　果然齐小姑一听这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要说这命又好，东西又给长脸，那还得说滴娇姐姐。”周芳莲又道：“小妹，你总还记得吧，当年滴娇姐姐出嫁时候头戴的那顶凤冠，是何等的华贵体面啊！”
　　“滴娇的凤冠？”齐小姑叫她一说，想起来了。

　　本地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风俗是要打一顶凤冠陪嫁，这凤冠非同小可，讲究上面要有四金凤、双珍珠流苏、二十八颗珠玉宝石花树。而一般小门小户人家，插戴两只鎏金的凤钗也就是了。二十年前孙滴娇出嫁时候，孙老爷子执意也要为女儿打凤冠。银钱不够，他本就是个制扇手艺人，手极巧的。特特去与那做金银器的相识学了营造之法，自己买了原料做。一点一点，耗费两年时间，他到底把凤冠做出来了。精巧华丽之处，比之一般大户人家的有过之无不及。当时轰动了半座城。

　　“那的确是极体面的。”齐小姑心动了：“你是叫我去跟她借？可我知道她极爱惜的，等闲给人看都不许看，这能借出来么？”
　　“咱们的脸面或许不够大。”周芳莲笑笑：“不如请娘去跟她开这个口？娘惯来疼你和苗儿，定能说动她的。”
　　“你说的是！”齐小姑眉开眼笑道：“等娘回来，我就和她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