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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第三章 三杯玉红春酒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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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善因郦君玉是个新进的少年宰相,虽同他有许多公务往来,内里却不免有些轻视,且郦君玉正在炙手可热之际,他是清高到骨子里的人,更不屑于亲近,生怕落个攀附权贵的嫌疑,如今皇命在身,万般无奈,只得到郦府来递手本求见。
郦君玉本无甚病,况也知邢善此次入京端的,连忙叫请进听槐轩。
邢善进来,请安告罪入座,道:“郦相既然染恙,下官本不该打扰。实在是钦限紧急,事体重大。蒙郦相病中接见,下官惶恐之至。”
郦君玉含笑示意免礼,道:“季德陛见过了么?”
邢善道:“今早得圣上接见,问及设置慈幼堂之事。万岁说死人一节还可解释,但花钱太多,且朝廷代百姓养女,纵容遗弃骨肉之风,亦非长久之计,叫下官筹划一个长久可行的章程出来。下官到阁请教梁相祈相,因此事郦相出力最多,所以又叫下官来叩府请示。”
郦君玉已知诸臣包括自己都遭贬斥等事,见邢善气色之间有些讪讪的,遂不提及,温言道:“慈幼堂事体甚大,朝廷极为重视,原该详细议议。”
邢善见他十分和气,方略定神,把陛见的过程详述一遍,道:“圣上的心意,下官实在参详不透。这长久可行的章程,是以减少夭亡为主呢,还是以俭省费用为先?官府又如何一边收留抚养,一边阻遏遗弃,惩治残苛?”
郦君玉道:“万岁既然叫商量章程,这几条自然都得兼顾。咱们从易到难,一条条整理出来。”此事在中枢原是郦君玉负责,他曾从各方为此做了许多努力。邢善陛见,天子震怒,原在他预料之中,也正要借天子之怒,使得溺婴一事广播天下,震动人心,所以不曾事先谏阻,倒令邢善受了许多惊吓。今见邢善面露为难,遂勉励道:“开办慈幼堂是本朝莫大的善政。凡开创一事,先驱一步者,所受艰难险阻必倍之。你所用心力,所受委屈,朝廷其实一向深知,深信,也一直为此事顶着众议。不然怎会把那些参劾奏章积压许久,就有些疑惑,也先转给你看,又不加申斥,只叫你上京呈辩?如今虽然有些争议,其实算不上挫折。只要设想周到,有个长久的计量,这件事朝廷必然还是倾力支持的。”
邢善上任不过一年,在诸方面大员中算是年轻资历浅的,自从请旨开办慈幼堂来,受了无数同僚的攻击,属员的暗箭,闻言感激涕零,几乎落泪。
郦君玉沉吟道:“目下资金不足之事最易。即便户部有些困难,当今皇太后笃信佛教,只要朝廷倡议,有太后带头,王侯宦室乃至各地富绅等亦必踊跃赞助,轻易可筹足一二年之用。明年海禁一开,沿海诸省都有海关关税的进项,虽然是入户部的账目,但从海关直接拨一笔款,用于慈幼堂项,亦可免户部调派运押的麻烦。假如用度不增长太多,每年二三百万银子,就算东南六省都照此办理,国家也还养得起。况民风若能熏渐改易,用度未必一直增长。只这堂养夭亡一事,虽比父母溺杀数目少得多,到底是官府登记收养的,传播出去,实在骇人听闻,甚或激发其他变故。皇上既然叫拟个长久可行的章程,此事须得重视。”
邢善见他为自己考虑十分深切,便也坦诚把自己的难处一一相告。
郦君玉一边思考,一边缓缓地道:“要减少夭亡数目,还得从堂养制度上做文章,以减少贪弊虐待。为今之计,先设立监察制度,以应急需。一者,造册记录,凡所拨之产,所用之银,悉刊刷号册,以备户部上司随时稽查。二者问责。凡慈幼堂事,首责以知县,计入吏部考核。次责以堂管。现今堂管都是胥吏,倘无明犯典刑之事,就夺职罚俸,也没什么威慑。我有个计较,季德参详一下。这慈幼堂管,索性把它做成一个荣耀的职位,由县官乡绅选推廪生以上充任——名号也改一改,取一个好听些的,可参考古名如‘乡史令’等——在堂任期,算其德政。德政优异者,贡监、推选并乡试等优先擢选。德有亏者,视其所犯轻重,黜其乡试资格数年乃至终身,更甚者褫夺其生员资格。”
邢善思量半晌,深觉可行,附和道:“这个法子好。读书人最重名声的了,且都要求上进的,不好妄行贪弊等事,就有些私心杂念,总是所得者少而所失者大。”
郦君玉道:“季德既然也觉得可行,这两条就先归到章程里。”他就着案上笔墨,写了个简短的手札,盖了自己私印,道:“你拿着这个,待圣上预览批准后,去户部礼部打招呼,回程之前,就可以把这两项办妥。”
邢善连忙双手接过,道:“多谢相爷。这两条有利无害,万岁必然准的。”
郦君玉呷了口茶,道:“但乳母甚或生母虐待等,却有些难办。乳母也还罢了,生母尚不肯作养骨肉,岂非有悖天性?”
邢善忙道:“正是。这是内帷闺阁之事。男女内外隔绝,就算县令堂管清明如水,也难监察。纵然严申法令,也难贯彻。”
郦君玉出自闺阁,内里情形自然比邢善清楚得多,轻喟道:“总为女子软弱无依,所以分外媚强欺弱,愚顽势利。千年积习,不能一夕顿化。暂时只好头痛医头,势利者还以势迫之,以利诱之。凡官府资助,除基本钱粮外,另设奖惩等级,视乎所育婴儿的存活并健康程度而施:凡养至成年者,逐年增赏;若夭折则追回钱粮。若访查确有虐待疏忽等事,或隐匿遗弃冒充等,更加刑律。凡此种种,也都明录在册,以防委屈徇私等事。”
邢善连连点头,心想果然还是郦相最能体贴上意。皇上说要修改收养制度,我只想着不可惩罚,他却有这许多改法,奖惩并行不悖,心悦诚服,道:“相爷用心深远,设想周到,下官谨录了。”
郦君玉见他还有些拘谨,趁家人送果品进来,以闲聊的口气道:“慈幼堂只在福建一省施设,已见救命良多。这收养的婴儿中,只怕也有不少是临近各省的吧?”
邢善道:“大人明鉴。为了鼓励送养,堂中并不记录送养人的身份籍贯。但据下面报说,许多送养人明显并非本地口音打扮。有些甚至乘着高车快马,从堂门疾驰而过,将婴儿丢进堂门外收养篮中,面都不露,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