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80、第四章 憔悴

　　成宗见郦君玉中了圈套，被内监劫持去了，抑郁不乐，目送良久，恨不得自家跟了他去。

　　太后和皇后见计谋得逞，却十分欢喜，在彩女手中看郦君玉的题诗，连连称扬，又命送过来给皇上赏鉴。

　　成宗长呼一口气，皱着眉，斜凭交椅，看画上题诗云：

　　彻悟禅机一念真，便从极东转金轮。
　　香花散玉登此岸，慧雨垂天度世人。
　　南海伽蓝曾寄迹，中朝水墨偶传神。
　　只缘解识含饴意，远降慈云送金麟。

　　这一笔钟王小楷，成宗十分熟悉，正是郦君玉的手迹。前面还十分工整，到后两句时，便有些潦草，虽未至行书，笔势已经有些云断雨连之意了。

　　成宗看完，不觉笑了起来，暗道：保和公真是个书呆。那般紧急，就题一联绝句也罢了，何必非要做成七律，又特特地工笔楷书？生生等到酒性发作。咳，这就叫做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处理朝政时那般明察善断，设想周详，又酒量宏大，机变无双，却怎料得到后宫有这般奇特的番酒，这等奸人的算计。

　　太后叫宫女：“把这幅送子观音好好地收拾了，待十九日进香时，再请出来悬挂。”

　　皇甫长华不知朝廷心里骂他，见郦君玉中计，笑吟吟地派兵遣将，叫都美儿同苗瑞英此刻就往清风阁去。见他们雀跃领旨，又叮嘱道：“休要大呼小叫，走漏消息。你们谨慎些，到水阁边先等候探看，务必要等郦相睡熟，方才脱靴。”

　　都、苗二人连连应承，相随着走到清风阁中，隐着身儿，在外间湘帘边窥探。只见里间云母石床上，郦君玉闭目侧卧，睡得十分香甜，两名宫监抱持尘甩在旁伺候。都美儿领先进来，摇手道：“你们走罢，太后派了俺姊妹侍候，叫你们立刻回去覆命。”

　　两名内监悄声答应着，出门回万寿宫去了。都美儿招手叫苗瑞英进来。两人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少年宰官，不觉魂飞魄飏。二女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五岁，都已是知风月解相思的年纪，在后宫虽然衣食安逸，男人却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天子，哪里能惠及许多？后宫粉黛无数，连两人的面目，天子都不曾正眼看过。此刻见郦君玉紫袍蟒袖，容色若仙，卧倒榻上，仿佛明月出云，玉树倚花，不觉勾动情火，一个悄悄说声奇品格，一个低低赞句好容颜，借着宫命在身，凑近郦君玉身前，挨挨蹭蹭，几乎把樱口贴上粉面，柳腰靠上榻间。看了良久，还是苗瑞英先醒悟过来，向都美儿耳畔道：“都姐姐，别光顾着看了，皇后还有旨意呢，咱们怎么动手？”

　　都美儿道：“且慢，待我在他耳边叫一声。他若没有反应，才见睡得熟了，我们再脱靴不迟。”就俯首在郦君玉耳旁叫道：“保和公，郦丞相，你好睡呀，开开眼儿罢。”连叫了几声，再不见郦君玉有什么动静，方笑嘻嘻地，粉面含春，一挽袖子，扯住郦君玉的一只官靴。

　　苗瑞英到底年幼，来时口气虽壮，临场却又胆怯，磨蹭半天，不敢上手。都美儿啐道：“没用的小东西。他都醉成这样了，你怕什么？你若不敢动手，就回宫去罢，这件事我一个会办。少停得了喜信，也不许你报功。”

　　都美儿说完，就弯腰用力，脱下一只皂靴。苗瑞英受了鼓舞，也上前揭起郦君玉的衣袍下摆，脱下另外一只。

　　两人一起低头去看，只见双脚皆穿着新簇簇的白绫绢袜，哪里有女子的鞋履金莲。

　　苗瑞英羞红了脸，一丢靴子，闪开道：“都姐姐，不要看了，他是一个真真的男子。”

　　都美儿慌忙扯住，道：“苗妹子，你不要怕羞，皇后千叮咛万嘱咐的，怎可大意？既然除了靴子，我们再脱下他的袜子来看看，到底见个真章，才好覆命。”

　　苗瑞英只得回身，含羞带笑，同都美儿各扯住一只袜子轻轻拉下，渐渐地露出双足。那脚虽不算很大，但显非三寸，足趾根根如玉，脚背脚底却有两道陈年伤痕，纵横暗沉，十分触目。都美儿惊道：“郦大人脸庞那般晶莹细嫩，怎么这脚上如此粗糙？倒像是受过什么伤似的。”

　　四年前郦君玉出逃后，为行路放了足，接续了折断的趾骨。他当时年纪尚幼，骨骼未全长成，又得杜任指点，医术大进，每日用活血化瘀、接骨生肌的药水培养，双足竟然得以继续长大，连身形也又拔高寸许，只在当初伤痕最深处留下些痕迹。苗、都二人年幼闺女，自家又未曾缠过足，就是缠过，又怎知世上有这般神医妙手，自然不能辨识。

　　苗瑞英羞道：“姐姐只管盯着他看怎么？如今袜子也脱了，咱们赶紧去回复罢。”

　　都美儿恋恋不舍，道：“怎好让他光着两只脚在这儿？倘或受凉着风，岂不是我们罪过？况皇后叮嘱了要仔细的，不让郦相知晓，咱们还得帮他穿上鞋袜才是。”

　　苗瑞英见他说得有理，复上前同他轻轻套上罗袜，因过于紧张，手一抖，碰到郦君玉足踝。郦君玉在睡中忽然转侧，两个人吓得连忙收手后退，窥视良久，见他不动，又硬着头皮上前。穿好了袜子，两人擦了满头大汗，又套官靴。这个益发难了。苗瑞英拿着靴子，将靴口凑到脚前，都美儿抱住足踝往里推，力用得猛了，郦君玉鼻息忽停，身子一抖，竟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苗瑞英正面对着床榻，先看见了，吓得几乎哭出声来，道：“怎么好？怎么好？郦大人吐血了。皇爷定要杀头的。”

　　都美儿回身一看，见榻上并郦君玉身上，星星点点地一片鲜红湿腻，也吓得身子颤抖，说不出话，一步步退向阁门。苗瑞英两腿发软，竟移动不得，手中还紧紧握着郦君玉的左靴。都美儿见郦君玉不动，大着胆子折回，掰开苗瑞英手指，扔下靴子，拉着他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往万寿宫来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