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07、（3）

　　皇甫长华想定主意，把手安慰伊氏道：“母亲想必昨晚不曾安睡。我若教你回去等候，你也难安心，不如就在我宫中略歪一会儿。待我去探望少华回来，你得着些信儿再家去。”

　　伊氏流泪谢恩，被宫女引到侧殿暖阁吃茶休息。

　　皇甫长华倚枕沉吟一会儿，想到一个名目，问两旁侍卫的内监彩女道：“今早毓庆宫报说太子身子不适，不能来请安。后来可曾又有消息来？”

　　众人都回说不曾再有人来报。皇甫长华道：“如今天气炎热，易发疾疫。本宫放心不下。排驾来，我要亲去毓庆宫探望太子。”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乌压压齐都跪倒，纷纷谏道：“历来只有太子入宫给皇后太后请安，哪有娘娘出宫看望太子的道理？”“若是娘娘不放心，就派奴婢去毓庆宫探望，或唤殿下身边伺候的人来询问，或等殿下身子安康了亲来请安，都容易得很。”“娘娘如今身重，万万不可劳动。若是为了看望太子，沾了暑气受了邪风，休说奴婢们死无葬身之处，就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也心中不安。”

　　皇甫长华道：“本宫对太子有养育之责。后宫规矩虽严，礼法不外人情。儿子病了，当母亲的原该看望守护，备汤备药，方是慈抚之意。若以宫规为借口，只管自家高坐询问下人，却是本宫不尽人情了。你们不必多说，快备车服并探病应用。只要便辇，仪具一切从简，不可惊动太后并他宫娘娘。倘有通风报讯者，一律打折腿，发去浣衣局伺候。”

　　众人眼看谏阻不了，一个个战战兢兢，收拾物品，服侍皇甫长华更衣上辇，心下暗叹晦气：分到坤宁宫都说是飞上高枝，谁知娘娘是这般脾气。前次拷打内监，满宫侍从皆换过了，尚还不知收敛，如今更公然要犯禁出宫。只苦了做下人的，夹在中间，不是日后受天子责罚，就要眼下领娘娘鞭打。

　　皇甫长华也知他们不情愿，只点了四名宫娥，十名内监随辇。把守乾清宫门户的侍卫，见皇后銮驾到此，说是要去东宫探病，此乃从来未有之事，不知该当如何，亦不敢拦，只得命人飞报上头，混乱间凤銮早已过去了。

　　皇甫长华先到毓庆宫看望太子。太子才五六岁，尚不懂事，其实无甚病痛，只是天热，教养嬷嬷及侍候的彩女们懒怠不愿走动，所以报了受暑，只在宫中乘凉玩耍。见皇后到来，不免惊慌失措，合宫行礼。皇甫长华望见太子容色如常，已知端的。他原不过是托辞，亦不深究，略坐一会儿，牵着太子的手说了会儿话，问过跟随之人是什么症候，太医可来过，开了些什么药，用些什么饮食，又赐了些丸露瓜果并解暑的香薷饮等，便就出了东宫，绕路望养蜂夹道而来。

　　养蜂夹道的侍卫虽受了严旨，不许探望，但皇后亲自到来，且身怀有孕，肚腹隆起，眼睛都不知该看往何处，哪里能够阻止？

　　皇甫长华被宫娥拥簇着下了辇，缓缓走入，打量这处所在，果然只是两排宫室之间的夹道，上面草草搭了屋顶，中间用木板分隔了七八个房间出来，现今都空着，只有靠东一间，囚了皇甫少华。

　　皇甫长华示意内侍不必通报，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只得一张板床，一片粗被，地下一张小小黑漆方桌，一只粗木条凳，一具生铁炉子，并未生火，炉上座着一个黑漆漆的水壶，桌上两只豁口粗瓷杯子，奁盖皆无，看来连茶水也要自家动手。皇甫少华白袍光头，盘腿合目坐在板床上，被子齐整叠放床头，看起来一夜未曾沾铺，脸上赫然有数道红色隆起的指痕。

　　皇甫少华闻得门外响动，方缓缓睁眼，见是皇后到此，唬了一跳，连忙起身，不及穿靴，赤足下床跪倒行礼。

　　皇甫长华见弟弟虽然形容狼狈，精神却还尚好，不像母亲所说的就一时将绝，方略放下心来，道：“你坐下说话。”摆手叫身边人都到外面等候，自己款款走到床前，坐在皇甫少华铺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忽然问道：“郦相可是孟小姐？”

　　皇甫少华苦思了一夜，本已心神恍惚，突然见到姐姐，惊疑不定，又见姐姐身体粗重，行动迟缓，要问候又不便问候，欲搀扶又不敢搀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被皇甫长华单刀直入地一问，不由下意识地点头。

　　待醒悟过来，想要分说，皇甫长华已经接着问道：“皇上私访郦府，说了些什么？”

　　皇甫少华踌躇半晌，但想到此事关系姐姐切身利害，终归瞒他不过，只得据实相告：“皇上要他入宫为妃，否则我皇甫氏并郦、孟两府俱都抄灭。”

　　皇甫长华如受重击，心头剧跳，腹内胎儿也动个不停，纤手按着小腹，缓了好一会儿，方定过神来，冷笑道：“皇上果然与他暗通款曲。只不知用了多少心机，竟当面瞒过我！”

　　皇甫少华急道：“这是朝廷怕他求死，方才这般逼迫，哪里有什么款曲！”

　　皇甫长华鼻中哼了一声，道：“你好幼稚！孟丽君好歹是个世家出来的闺秀，难道白眉赤眼的背约另嫁么？当然要有天子逼迫这篇大题目，方才好做文章。”

　　皇甫少华见姐姐对郦君玉成见甚深，这本是人情之常，也难怪他，一时无法详细分说，只道：“他为我们脱靴，方才被天子识破，忧急得接连吐血。他若有心于朝廷，怎还等到今日？”

　　皇甫长华仍然冷笑道：“难道反倒是我们验看的不是了？他一个少年女子，朝夕与天子相处，瓜田李下的，就是我不揭破，又成什么体统！”

　　皇甫少华听了，满心惊疑，忍不住问道：“姐姐前日脱靴时，可知若是验出女郎，皇上要如何处置？”

　　皇甫长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问这个作什么？”

　　皇甫少华坚持道：“皇上要如何处置，姐姐总是知道的罢？”

　　皇甫长华无奈，道：“皇上心中有私，故意为难，当然说要维护国法纲纪了。倘若果然验出女郎，我自然设法为他求情，叫他于归完礼。况郦明堂曾救过太后，太后定然不会坐视。谁知道他们君臣早已勾通，只怕连我宫中彩女都骗过了，也不知到底是脱了哪个的靴子，白白诳了我四十万宫银。唉，如今也不用说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