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08、（4）

　　皇甫少华将信将疑，亦无法再追问，只得道：“皇后切莫为了臣弟，与天子龃龉。来探望已经万万不该。请皇后速速回宫，好好将养身体，休要被臣弟连累！”

　　皇甫长华气道：“这当头还说什么连累？你难道不知全家性命，都系在你一身！你在这里消息断绝，可知父母已经急成什么样子？”

　　皇甫少华长叹一声，道：“请皇后转告两位大人：孩儿不肖，身体倒还挺得住。请两位大人安心静待圣旨，不要再为不肖儿子操心。”他本是心病，只为存了郦君玉这个疑团爱恋，抛不开放不下，苦苦思量念念不忘，连日连夜地废寝忘食，所以着实虚弱了。如今虽然入狱，到底得与郦君玉当面对质，得知我所苦恋的毕竟是我妻子，了结了心底第一桩悬念，虽还难免苦苦揣摩伊人心意，精神却已比之前好了许多。

　　皇甫长华上下打量皇甫少华，知他所说确是实情，也猜度出内里缘由，暗暗切齿，这孟丽君莫非是狐狸精转世不成，怎么丈夫弟弟俱都为他如痴如醉，欲生欲死。他天性理智，谙达人情，知道弟弟是个至真至诚的性子，况正在热切恋慕之时，只怕就狂风骤雨，也难浇得清醒，自家镇定了一下，按捺醋妒之意，转换口气，温言开解道：“你劫夺郦相，虽然冲动了些，却也不是坏事，到底得个真章。否则他君臣私下里相亲相爱，人都进了宫，你我还在梦中呢。如今你怎样打算？”

　　皇甫少华黯然道：“一切皆因我而起，我甘心领罪。”

　　皇甫长华哂道：“亏你还是个沙场打滚过来的将军！难道就任凭宰割不成？咱们既然知道了，总不能任凭他们胡为，得商量个应对的策略，定下今后行止。”

　　皇甫少华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应对的，只看郦相如何行动罢了。”

　　皇甫长华怪道：“从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并列。你堂堂男子汉，难道心甘情愿，把自家妻子让给朝廷？”

　　皇甫少华苦笑道：“就为一个不甘心，才惹出这许多祸端。我至多一死罢了，孟小姐却是死亦不能。”

　　皇甫长华见他心中时刻存了一个孟丽君在，又酸又怒，道：“你好痴呆，到如今还是一心护着他！你可知他跟你出城之后，至今尚无消息，只怕是自家躲起来了，好陷你入罪。”

　　皇甫少华与段恩俞分手之后，神沮气丧，龋龋独行，碰到入山搜索的官军，便自行投罪，并不知后面事情，闻言大惊道：“他明明往来路去了，怎么没有回城？莫非迷路遇险了？哎呀，不好，西山是有虎患的呀。”急得直跳起来，转身就待往外去寻，一抬头望见门外守卫森严，方意识到自己是在监牢之内，无计可施，又颓然坐下。

　　皇甫长华见他如此，又恨又气，呵斥道：“你冷静些！先管你自身罢。就算你甘心领罪，难道就不管父母暮年惨伤？”

　　皇甫少华定了定神，见皇甫长华话中似有深意，只得暂且按下焦虑悬念，问道：“如今天子以三家性命胁迫。姐姐可是有解释的法子么？”

　　皇甫长华低头思量了一回，道：“如今要紧是设法揭露郦相身份。你的罪名是劫夺宰相。郦相既然便是丽君，这不过丈夫接妻子出游，有何过犯？皇上爱惜声名，若能抢先坐实他是你的元配，就不好再公然君取臣妻了。——只目今他踪影不见，却怎么证明才好？”

　　他忽然想到一事，不觉喜动颜色，道：“是了，还有一人可以为郦明堂作证。他已成婚数月，那梁相的女儿岂能没有知觉？说不定郦明堂早已向梁小姐坦诚身份，求他维护。我将梁氏宣进宫来，细细查问，不愁他不吐露真言！”

　　皇甫少华连忙道：“皇后万万不可！如今的情势，无论为私还是为公，皇上都不能放过郦相。别说梁小姐未必知晓郦相身份，知晓也未必肯作证，就算你真能证明，也是先逼死孟小姐。”

　　皇甫长华又气又怜，道：“他害你这般，你怎么还如此痴心！郦相身份若不揭露，你这劫夺宰相的罪名，要怎么了局？”

　　皇甫少华道：“要什么了局？我当初为他病到那般地步，早是甘心为他死的了。如今皇上心意难知，郦相安危未测，我就是没有劫夺宰相，又能好到哪里？”

　　皇甫长华着实恨铁不成钢，道：“枉你是男儿汉大丈夫，怎么生了一副妇人心肠！就算你甘心不要他了，也要为宗族着想。你看郦君玉行事，心机手段着实厉害，天子又如此偏向。若任他进宫，只怕我亦难保，到时候我皇甫家难说不蹈刘氏覆辙！”

　　皇甫少华虽不信郦君玉会故意为难，但家族将有危难，亦是实情，遂道：“我昨天入城时，已经和父亲说，叫他有机会就上表告老，可以保全一家。郦相倘若入宫，姐姐万万不可与他为难，否则只怕连你也都受累。”

　　皇甫长华冷笑道：“两军相敌，还未临阵交一刀一枪，不思如何克敌制胜，只想着缩首自保。你自幼读兵书擅战策的，难道不知道这是自取败亡之道？”

　　皇甫少华叹道：“姐姐，皇甫家之危，不在我劫持郦相，而在失了上意。而上意正在郦相一身。我既是他的元配，是洗不脱的了，如今唯有激流勇退，或可稍释嫌疑。”

　　皇甫长华见弟弟这番话有些意思了，更款款劝道：“我现在中宫，父亲就果然上表告老，也是皇亲国戚，又能退到哪去？天子现今对郦君玉正在热切，但看游园私访两事可知。此时绝不可当面抗衡，只有从郦相处下手。你是男人，难道不知道男子心性？凭他现时多好，只要人不在了，天长日久，自然渐渐丢开。就算皇上一时激怒，连累我家受些委曲，只要我还在后宫，渐渐自然都有机会还复。”

　　皇甫少华听他说来说去，总是要揭露郦君玉面目，以绝君王之私欲，竟不顾他生死，只得挑明了道：“姐姐不能对抗天子，此时揭穿郦相，无非是逼迫朝廷按国法处置。就不说郦相是受了我们连累，才被天子识破，他也是皇甫家的恩人呀。若非他入朝为官，献策平南，我家焉能骨肉完聚，姐姐又怎能入主昭阳？如今他遭遇危难，我们不能保护，如何还要再加逼迫！”

　　皇甫长华冷笑道：“少华，你忒痴呆了！岂不闻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家虽然一时遭难，是命中该受些挫折，后面依然兴盛。你不记得幼年时，父亲曾请袁天师给我们卜卦，说姐弟命中俱该大贵？父亲为此，方迟迟不肯将我许人，终归得配天子。他孟丽君纵不入朝，自然也会有别的机缘，作成你带兵出征，一般会平南救父，复家兴业。况孟氏既已受聘，已是我皇甫家人，难道任凭他矫名侍君，贻你终身之羞，玷我宗族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