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21、（6）

　　苏娘子又喜又悲，又哭又笑，而喜终究远胜于悲，笑意到底压过泪水，揽住他连声问道：“你跳下昆明湖，如何死里逃生，又怎么到了这里？”

　　梁素华就把别来经历，并郦君玉如何安排自己过继梁府、请旨成亲等，一一告诉。

　　苏娘子惊叹道：“果然郦相就是小姐。我就说他是我奶大的，岂有认不真的道理！我只道小姐不愿改妆，为让忠孝侯死心，所以轰轰烈烈地娶了梁相家的小姐，哪知道就是你！这真是发梦也发不到，戏里都扮演不出来的。——我听说小姐在西山不见，可有危险没有？”

　　梁素华道：“他没甚么危险，只是一时不便露面，在外面暂避一下。”就把郦君玉醉倒宫中以后事件，包括皇帝微服探望的内情，约略说了一遍。

　　苏娘子愈听愈奇，道：“难怪忠孝侯那般痴情，小姐还是不肯改妆！只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梁素华道：“女儿自然是跟随小姐的。他一日还是郦相，我便一日还是他夫人。就不说主仆名分，他对我实有重生之恩，再造之德。如今正是他危难的时节，我若不能维护，真是猪狗不如了。”

　　苏娘子原来一心盼着郦君玉改妆，孟丽君出嫁，好在侯府有个依靠，如今与女儿意外重逢，眼看着他朱紫辉煌，仆从环绕，何等荣耀声势，碧鸾阁中恩怨与之相比，不过蝇头蜗角之微，却不肯轻易苟且了。见女儿如是说，连忙应声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小姐的主意是要怎样，你可知道？”

　　梁素华摇头道：“小姐的心思，当初在家时孩儿就捉摸不出。如今做了宰相，自然历练得越发深沉了。他被天子那样逼迫，回到内堂还是同往日一般，看不出异样。被劫前夜，还开我玩笑，问我要嫁少华还是天子呢。”

　　苏娘子详细问了郦君玉当时言语，道：“雪儿呀，据为娘的看，这不是玩笑，是小姐真心为你打算，要探你的心意，好做安排。”

　　梁素华秀面微红，道：“孩儿只追随小姐罢了，要什么打算安排？”

　　苏娘子急道：“映雪，娘知道你原来一心向着忠孝侯的，不肯代嫁也是为他，跳湖尽节也是为他。忠孝侯因你增了皇甫家的光荣，认你为侧室，在府中设了灵堂，你想来早都知道的了。你可不要为这些旧事前情，就错打了主意，好好的一品夫人，甘心为人妾侍。远的不说，眼前就有刘燕玉，现比在这里。他还是先皇后的妹子，小侯爷的救命恩人哩，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小侯爷自从见了小姐画像，再不曾正眼看他一眼。豪门贵家里，不说那些夫人奶奶，就下面伺候的大娘姐姐们，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四方透亮？丈夫稍有懈怠，那饮食衣裳立时就要粗疏起来。侯府门楣说来荣耀，他到底没个正经名分，就算皇天护佑，生下儿子辛苦养大有了出息，也是叫别人母亲，就挣来了皇封诰命，也落不到自家头上。况你做了他师母，受过他大礼的，倘若真的进了皇甫家，与他一样，他怕不要生吃了你哩！”

　　梁素华含羞劝慰道：“娘亲，女儿也受过许多挫磨的了，这些道理都懂得，不消母亲为孩儿忧虑。女儿就是日后再嫁，也是梁府的小姐，不是供灵于碧鸾阁的苏映雪。”

　　苏娘子见他意思甚诚，才松了口气，道：“这方是正理。苏家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几亩薄田两间破屋，你还未满月，那些狠心的叔伯就把咱们母女赶出家门。梁府堂堂宰相门第，肯收留过继，这是何等的恩德！你从此以后都要姓梁，那苏字不要提起了。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梁素华道：“梁相亲女名丹华，过继时就从他排行，为女儿取名素华。”

　　苏娘子喜不自胜，道：“这个名字好，一听就是大家的闺秀。再想不到你一个秀才的女儿，竟能有这般大福！梁相自家的女儿，我听说也才嫁了个新科进士。你如今公然是宰相夫人了！而且看小姐的意思，倘若他改妆，也要为你择个高贵门第；他若入宫，还可以带挈你做皇妃哩！到时咱家岂不也是皇亲国戚了？天下怎有这样好事！”

　　梁素华道：“母亲先不要太过欢喜，目前还在危机，生死尚且未卜哩。小姐的性子，母亲是知道的，断不肯轻易折服。只怕到时候应了万岁的话，三家都要入罪。”

　　苏娘子这方略为收敛，自家沉吟一回，道：“我看没甚大碍。天子威胁小姐，是为爱他，怎么会杀他家人？只是你既然不嫁忠孝侯的了，我还守在皇甫家作甚？怎么得出来与你团聚方好？”

　　梁素华道：“这个倒是容易得很。我刚嫁来的时节，小姐曾经与我商议过。只要母亲辞出皇甫家，余下事情，小姐都有安排。”

　　苏娘子道：“忠孝侯接我入府，是为你代小姐尽节。我与他隔着多少层哩，又承皇甫夫人委托我管家，那些家人一个个看我都乌眼鸡一般。我要辞出，他们怕不是要敲锣打鼓？只是皇甫夫人和忠孝侯都待我不薄。皇甫家现在遭事，我一时还不便就走。这样吧，待小侯爷回来，他们安宁些，我就找个借口，推了管家的事务。”

　　梁素华道：“既然如此，过些日我就派一房得用的家人，叫他自称窦量，去皇甫家认亲，说是母亲的娘家侄儿，因家乡遭灾，现在京中谋生活。母亲什么时候方便，就指着他辞别，先在外面居住一段时日。女儿这头稳定了，就接你们过来团聚。母亲目前手头可缺银两？”

　　苏娘子连忙道：“不缺，不缺，小侯爷年节都有馈赠，我现今也积攒了有百来两了。”

　　梁素华道：“那我就不另送母亲了，以免被人发觉，又生意外。窦量那里，一切房屋家什，器具陈设，都是现成的。丫鬟暂时不便添置，窦量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并他娘子可以暂且服侍。细软应用之物，母亲临去时，我再多多准备。”

　　苏娘子见女儿调兵遣将，使婢呼奴，普通人家想象不出的为难事情，在他不过挥手即过，顷刻成就，怪不得富贵荣华，人人钦羡，再想不到我母女亦有这一天，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梁素华道：“我在这里呆得过久，恐人生疑。母亲若没什么事了，孩儿暂且告辞。待将来团聚的时候，尽有时间深细叙说。”

　　苏娘子道：“你去，你去，我知道你这里有好多王妃诰命往来哩，不用管我。我等会儿跟刘燕玉回去，你也不用来送。”

　　梁素华向母亲又深深一拜，方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