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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第四章(下)

      打有准备的仗,一向是朱放的行事态度。现在他很清楚拓跋义找他来的目的,白天拓跋炎回来故意有意无意露了两句,他便明白了。今夜他连衣服都没脱、觉都没睡,笃定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人来请。

      朱放进了书房,来到拓跋义面前,恭敬地行礼道:“臣方闻竺参见皇上。”

      房内只是一支蜡烛的火光,淡淡的不是很明亮,几案上摆放着数叠竹简,有些已经滑落到地上。拓跋炎站在窗边,双眸注视了方闻竺片刻,看似随意地说道:“方卿请起。坐。”

      朱放跪在地上没敢起身,放眼整个书房内,除了案后那个皇帝坐的位子,哪还有他能坐的地方。朱放心说:拓跋义啊拓跋义,你让我坐你的位子,你这是在开我玩笑呢还是想要我的人头啊?

      拓跋义同样暗中较劲:方闻竺啊方闻竺,我魏国打了快一个月要死不活的仗,军事干部们急啊急,还没能想出对策。你方闻竺想了法子不好好进谏,跟我玩深沉,不温不火扔道题给我做。你现在也看到了,我一皇帝就是做不出,你看这怎么办吧。是不是要我把位子让给你坐坐,你爽过了就能好好说话。

      过了半晌,朱放道了一声谢皇上,便神色自若地站起,小进一步,右腿抬起离左腿间距三脚半长处放下,稳扎于地。腿部自然弯曲与地面平行,朱放廷胸前倾,提肛缩阴,气沉丹田,摆出标准马步坐姿。

      拓跋义恨得牙根直痒痒,无奈此人暂时还十分有用,奈何不得。

      和我玩这套。你爱扎马步是吧?行。今儿个让你扎个够。

      皇帝有时也喜欢摆摆龙门阵,朱放哪有不陪的道理。方先生,你当我儿子的家庭教师也快一个月了,我这儿子比较任性,方先生真是辛苦了。哪里哪里,皇上您的孩子勤奋好学,不愧人中龙凤,臣能教到这样的学生是臣的福气,没有辛苦。方先生,你觉得我儿子哪方面进步比较大,那方面还有不足?焱皇子聪慧伶俐,天文、历史、政治方面非常突出,最近外语(汉语)也有长足进步,反应敏锐,乐于探索,是个十分出色的思考者。诗赋方面虽略微薄弱,但炎皇子乃皇室中人,这方面培养兴趣、提高一下文化修养就可,臣以为无伤大雅。方先生觉得,我儿子在与人交往这种社会关系上处理得怎么样……

      拓跋义不问重点,朱放自然假装不知道,尽忠尽职地扮演春蚕角色。两人一来二去,寒暄了近半个时辰,拓跋义能问的闲话几乎问绝,朱放的马步依旧稳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以小兔子的词穷、老狼的坚忍不拔而告终。

      “朕欲知‘失足与此处,起身与他处’何解?”拓跋义凝神望向朱放的眼睛,烛火跳跃着照进他闪耀的眼眸中。此时拓跋义眼中的朱放仍是那抹明媚,虽因疲惫而略显微弱,却依旧散发着点点热力。

      “此句极易解。话说……”朱放突然停了口,嘴角略略一垂,仿似被什么弄疼了脚,他不耐得在脚上揉了又揉,道,“皇上恕罪。今天臣不知怎的,坐得特别难受。”

      屋内是越来越烈的风声。

      “赐坐。”

      拓跋义不计前嫌,赐坐以示恩宠,朱放自然不敢怠慢,入座后再次谢恩。要知道,得罪皇上,实在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朱放将身子往前坐了坐,说道:“魏军失足之处于柔然主将阿布格,阿布格乃是整个柔然强将中的强将,此人参与过众多战役,曾为柔然击破过北部多个匈奴余部,是个实战性的军事人才。柔然王志在夺魏,派出阿布格无可厚非。”

      朱放这人有个习惯,喜欢先说坏的后说好的。他曾一度热衷钻研心理学,根据心理学者所言,当人听到喜事所引起的心理美好感,一般在低落期时更明显。也就是说,当你被好事环绕,再加一件好事的快乐程度,远不如你身陷灾难中发生一件好事来的强烈。反之,人都善于看短不善看长,你妄图向某人提出意见时,先将他好的方面赞得一塌糊涂,再说差的一面,会显得你很虚伪,因为整体感归于last action。因此,朱放先把魏军的不足摆到桌面上。

      “魏国能称上他对手的将领可谓无。”

      见拓跋义皱眉,朱放又道:“臣以为,魏军欲全胜,与阿布格战非上策也。”

      “方卿所言,意在不与阿布格战?魏军不与其战,其又怎肯轻退?”

      “魏军只需绕开阿布格即可。”

      “怎么绕?”

      “魏军自然不能使其绕走。但柔然王一言,阿布格必遵之。”

      “方卿有何妙计?”

      朱放嘴角带上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前倾身子,低声说:“离间计。”

      拓跋义听后思绪一顿,重新正了正神,不由有些失望,不单单有被愚弄的感觉,好似连耐心也被磨去了不少。拓跋义道:“自古以来离间计用得还真不少。没什么新意啊!”

      “此计用得虽多,但真正用到位的却少。用的具体方法不同,效果也会不同。”朱放将前倾的身子又收了回来,语气平静。

      “怎么说?”

      “离间计一般离间的是君臣间的信任。无非是,臣不忠君,君不信臣,”朱放很想举个李大将军的实例证明一下自己的言词,三思下还是作罢,继续道,“我们可以依据这种思路,更换一种角度去离间君对臣的信任。臣思量的计谋中需要一个在柔然有名望却没有实战经验的高层军事人物,这个人一定要有分量,这份量还要掂量的好,轻了怕柔然王信不过,重了又恐魏军不可全胜。经过这些日子的分析,碰巧让臣找到了一个。”

      朱放说碰巧是夸大了这份幸运度,但有时候想要成功完成一件事,确实需要一点运气。若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朱放的计谋等于空想。朱放所说的这个人,名为纳索,正是柔然王丘豆伐社仑的儿子。纳索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自幼习读兵书,善言能辨,久居宫廷,没能亲身参加过战役。和每个处在这个年纪的青年一样,纳索有着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强烈激情。由于曾为几次重要战役出谋划策获得成功,增添了他的傲气,因而平日行事较为高调,加之他是可汗的儿子,在柔然有着不同一般的知名度。

      “臣以为,与阿布格相比,若由纳索统领柔然军,魏军获胜几率将大大提高。纳索没有实战经验,以臣看来,一个纸上谈兵的主帅甚至远不如一个上过战场的中尉。当他真正站立在沙场上,面对无穷尽的厮杀与战士的死亡,会不可避免的产生胆怯与压力。此时没有经验的主帅,他的果断力、应变力都将大打折扣,这会直接影响整个军队的配合效率,从而为我魏军赢得先机。”朱放作为一个过来人,实在深有感触。

      “如何将阿布格替换成纳索,正是臣近日在做的功课。”朱放继续分析,柔然这几年连年征战,消耗了不少国力,其经济凝滞不前。相反,魏国在拓跋义的土地政策下,国民人均收入翻了两番。换句话说,如今魏国很有钱,拓跋义很会赚钱。这为贿赂柔然的政府官员提供了便利。这里要强调一句,赚钱不等同于发财。突然间继承了千万遗产或者中了□□,一日暴富,我们称之为发财;观察局势、苦心经营、越做越大,积累了千万家产,我们称之为赚钱。朱放看出拓跋义很会赚钱,说明他有头脑,现在朱放要说服拓跋义,投资一点小钱到他所建立的新项目上,用财富为胜绩提供前期保障。

      “我们可以暗中派人在柔然国内散下流言,并笼络柔然国主身边的亲信,让他们传递这样的信息:‘魏军极为惧怕纳索,他在柔然统一漠北上有莫大的功绩,年轻有为,后劲无穷,此人若成为主将,魏国一月内必亡。’‘阿布格出战一个多月,虽时有胜绩,却迟迟无法攻破魏军防线。攻入平城不知猴年马月。看来,阿布格真的是老了。’纳索是柔然国主的儿子,那些亲信本就乐得为其说好话,加上柔然国主也会考虑,与其军权旁落,不如交到自己儿子手中。父亲总有偏袒儿子的心,纳索又确有功绩,柔然国主定会不疑有假,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向柔然子民证明皇子的实力。最重要的是,柔然王也想要早日结束这场战争。” 朱放突然一笑,笑容笼在闪烁不定的烛火光亮中有些高深莫测。

      “魏军选派的主将必定是擅长实战之人,并且要秘密派入,不到开战前决不露出半点风声。打就要打得柔然措手不及。至于魏军选派何人,请皇上定夺。”此时,朱放缓缓站起,向拓跋义深行一礼。

      拓跋义面部表情与朱放相较,更为莫测,他面向朱放,目色深幽,似游走于魏国与柔然的沙场之中。与其说他在掂量朱放的计谋,不如说他正在预测朱放这盘棋的终局,棋段高手能在落棋后预测冠军归属。

      拓跋义微微点头,赞道:“方卿之计甚妙。大将人选朕已有思量。”

      朱放见已有成效,谏言顺利,便要起身行礼告退。看官们怕是会问,朱放何不自荐?对魏国来说,朱放不正是他们稀缺的人才?朱放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他不在如此关键时刻展现才华,并非遗憾。军权是什么?统领万军是怎样的概念?没人比朱放更明白。他既然不愿露才,做个逍遥侍讲,当然也是现下他能想到的最好计策。

      “方卿之计堪绝,其中细节可否具载于简,朕望视之。”拓跋义在朱放欲离去时,出言止了他的脚步。如同优美的旋律中听不得杂音,堪妙的计谋里容不得纰漏,虽然拓跋义对朱放的计谋表示了认可,但更想看其详细的方案。我们都知道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朱放的计谋只是个框架,其中的血肉还有待填充,拓跋义要朱放将它制作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件只许成功的杰作。

      “臣遵旨。”朱放此刻逐渐转形成皇帝秘书,一个智能型的秘书,并且尚处在中级秘书与高级秘书的摆动期。人说中级秘书是摇笔杆子的,高级秘书是出点子的,这时的朱放两者都干。

      内侍摆上了几案与笔墨,朱放坐于拓跋义左下侧,执笔而书。此时回顾朱放的职业生涯所扮演的角色已是不少,将军(将军前的暂不作统计)、大将军、服务生(?)、侍讲、侍讲兼秘书。有时,朱放会想,人生的一出戏就是要扮演好每个角色,演好了,任务也就完成了。朱放不知道下一个角色会是什么,更不知道戏的结局,或许拓跋义知道,亦或许二人都不知道。

      人生尚算一场简单的戏,沙场却是复杂的戏,这样复杂的戏还不允许彩排,因为老天不允许它彩排,一旦开场就没有NG。朱放必须万分仔细地谋划与布局,不可有任何差池。在这个夜里,拓跋义大半夜的仍守在书房阅读宗卷,不曾歇息,国之兴盛与拓跋义的睡眠明显成了反比。

      今夜对彼此来说,这都将是个不眠之夜。

      屋里多了一点烛光,其光微弱,光辐仅仅能笼住二人,拓跋义只能看见朱放大半个右脸,朱放则只看见拓跋义大半个左脸,两人的发髻、衣袍或是布鞋都朦胧地与黑暗融在一起。狼毫的挥动与宗卷的翻阅,仿似屋外的白雪轻轻错落而下,互不相扰,又层层依叠,不知是怕惊了夜的宁静,还是恐打乱了彼此的呼吸。

      美国婚纱女王微拉这样说,对一个人最大的恭维就是你埋头做事时有人在旁边欣赏。拓跋义有时会抬眼看下左下侧的朱放,时而会见他停笔沉思,时而见他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烛火下,朱放的笑非是明媚,颇为朦胧,浅黄色的光晕在他面上匀开,透出一种暧昧。对夜晚鲜少人陪阅的拓跋义来说,身边的这点陌生的热力并未令他感到灼热烦心,反有一丝异样的柔和。朱放注意到了拓跋义的凝视,同样抬起脸来,意料外的对视令拓跋义颇为局促地垂下头。朱放见他脸上有些红,微微勾起嘴角,又旁若无事地低头书简。

      屋外是白色的,屋内是橙色的,一切都很安静。

      拓跋说:生活似雪,白净、悠远、绵长。
      朱放说:生命如火,赤热、绵延、不息。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相遇,暮然回首,彼此之缘,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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