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江宁郡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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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越在苏琅的背后，心神还有些恍惚。沿路的风削过他的面颊，他微微低了低头，将侧脸搭在苏琅的肩上。
他心里暗暗揣测苏玫的来意，又忍不住生出几分虚幻的感觉。
郡王当真不避嫌，带自己同去。
此时此刻，他才生出几分作为郡王入幕之宾的自觉。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在郡王心中，已经和陆将军站在同样的位置了？
苏琅在王府门前下马，稍扶了傅越一把，便进门唤成福。
他简单问了几句，确定来人身份并未暴露，便暂时放心，带身后二人一道去茶室见客。
穿过小径之时，他的神色已经比先时平静许多。
侍人打开门后，苏琅便遣散了无关人等。待三人踏过门槛，便看到左侧牙床上坐着的帷帽人。
那人见了苏琅，轻轻一笑，“我来时路上便听说，汉中郡王有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宠，却没想到连会客的场合都不分离。”
苏琅一顿，透过帷帽的黑纱隐约辨识对方的轮廓，不由沉吟。
“这还要看会的是什么客了。若是喝茶赏花的友人，二位只当逢场相陪；若有要事相商，亦不必避讳，此二人皆我心腹。不知贵客为何而来？”
那人沉默一瞬，掀开帷巾，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
“我乃江东苏玫，贤弟可还认得我？”
“果然是世秀兄。犹记得洛阳朝拜之时……你看上去没怎么变。”
苏琅坐到他的一旁，亲自斟了茶，一边介绍道，“左边穿黄衣的是陆将军，陆辛陆寒年，你见过的。”见对方点头，他便接着说，“右边浅蓝色的是傅司马，傅越傅长凌。”
二人依次施礼，各自在对面靠椅上坐下。
“贤弟在蜀中也是如鱼得水啊。”苏玫感慨了一句，随后即道，“我遣人送你的那些书信，你可都看过了？”
那些书信当然包括傅越当初看到的一封。实际上，由于苏琅没有回信，对方又隔日子送来新的信件，皆被苏琅封存起来。
哪想到堂兄这个铁憨憨亲自过来质问了！
写这么多封“谋反”信就算了，你直接跑过来也不怕被我给抓啦！
苏琅呵呵一笑，“世秀兄信中所言，我已明白。只是不知兄有何打算？”
“这正是我来此所要说的。”苏玫不由倾身说道，“我已联络洪州都督袁子正（袁奇）、荆州都督裴衣之（裴桑），皆已响应。彼时我打算与袁子正沿黄河水道攻庐、寿二州，贤弟可向汉中出兵，沿旬关道东下抵达洛阳，与自荆州北上的裴衣之会合，待寿州攻下，我们兵分两路共击许昌，直袭洛阳！”[1]
“此二人可靠吗？”苏琅谨慎道。
苏玫点头，“袁子正与我乃连襟，裴衣之是我亲交，皆为可信之人。”
“如此倒让人安心。”苏琅沉吟片刻，“只有一点，恐怕师出无名。”
“怎么说？”
苏琅说，“‘凡欲兴师动众，伐罪吊民，必任天时。乃君暗政乱，兵骄民困，放逐贤人，诛杀无辜。’如今权臣挟天子势力正盛，朝中虽有不满，矛盾却尚未激化，表面尚且相安无事。我等上无天诏，下无民心，一旦举兵，动辄年月，恐响应者少，踌躇者多。”
这也是他迟迟不回信的缘由之一。
“我亦有此思虑，只是一日不除逆臣，天子一日便在水火之中，我心实在不安。”苏玫锤臂，“我堂堂王室，怎能忍受此辱？”
“江宁郡王不必担心。”傅越适时插话，“郑伯克段于鄢，必养其狂。姚氏骄纵，必不肯矜持自守，迟早生变。我们只需静观变化，寻其把柄，待时机一到，便可号召天下。”
苏玫一时侧目，方才只是粗粗一看，未曾细观。如今闻其言，察其貌，方知君子如玉。
世人传傅长凌、陆寒年是世华的枕边人，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世华的审美的确没得说。
“贤弟身边果然贤人齐聚。”
当年朝觐时，苏玫就眼馋他手下的队伍了。
苏世华之功高中原尽知，其所部将领无一不骁勇，后因削权旧部多散，他自甘退位，让苏玫可惜之余，也看到其恬然秉性、忠君心怀。
又兼同宗之谊，是以开诚布公。
“世秀兄谬赞了。”
君子爱“才”，取之有道。
“既已知贤弟心意，我便回去准备。待天下有变，我当北进，贤弟千万响应，切莫推辞。”
“自然。”
苏玫便回馆舍休息。
他走后，傅越不由吐槽：“迢迢千里亲自来访，只为探听虚实，不知江宁郡王是谨慎还是头脑发热。”
“如今把话说清楚也好。”苏琅负手而立，眉心生忧，“以后更要小心。若有朝中人来，亦需警惕。”
如今他与苏玫，当真是拴在一条绳上。
深夜，苏琅徘徊于庭院。
杀伐之星愈明。夜风吹散他身上的冷香，单衣小立，竟有几分萧瑟之感。
傅越留在这儿议事，不觉已过了回府的时间，便被成福安排到客房。他夜来心烦，出来漫步，就撞见形单影只的苏琅。
他想起路过时听到婢女的议论。
郡王这些日子梳洗打点，果然是为了陆辛。他们情好日密，浑如一体，即便在关乎性命的事上也信任无疑。如今战事愈迫，郡王反而又叫下人把香衣美服摆出来，想来温存之外，也有几分掩人耳目的思虑。
即使明白这一点，傅越也会心生黯然之意。
郡王孤单一人时，也会害怕这场战事波及陆辛吗？即便他们戎马相随，也难忍挚爱涉险。皇图战功，又怎如亲交在侧？可当此之时，若无天下之志，只恐为人鱼肉。
他轻轻迈步，走到郡王身后，刚想说些什么。
苏琅拉过他的手，回身念道：“阿年……”
两道目光皆是惊愕。
傅越的眼里多了一抹哀愁。
他扯了扯嘴角。
苏琅松开手，道，“长凌。”
奇怪的心跳又开始扰乱他的思绪。
他说，“若事不成，即为谋反。”
傅越低眸道，“陆将军神勇无双，郡王何必担心？”
何必担心大事不成？何必担心陆辛？
他或许有几分赌气的成分，自己还没有发现。
苏琅一滞，却说道，“我亦担心你，长凌。”
他虽然早已做好决定，也希望得到长凌的支持，可是同样有所顾虑。
鹤志在霄，然若中道折翮，便再难奋飞。
“我想你留下来。”
傅长凌肩头一颤。
“郡王怕我……不习战事，拖了后腿吗？”
“沙场并非儿戏。何况，需要有人镇守后方。”
“余司马比我资历更深。”
“那傅家呢？”
郡王的眼睛似春夜未明。
傅越动了动嘴角，似乎是苦笑，很快就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苏琅。
“没有郡王，就没有今日的傅家。”
苏琅还要说什么，傅越伸手挡住了他的嘴唇。
“郡王……不必担忧。郡王文韬武略，思虑深远，兼有能臣战将，舍生忘死，若得四方响应，何愁大业不成？更何况，傅越早已下了决心，无论何时都会站在郡王背后。若没有郡王，傅越也就不再是傅越了。”
“郡王殿下，”傅越低低喃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傅越也该告辞了，明日还要与陆将军一道，去校场排练阵法呢。”
自江宁郡王走后，苏琅就烧了书信，做足了不问中原的样子，其他来信也一概不回复。每日穿衣打扮，偶尔去田里问问农桑，或者关心商会；只在夜里悄悄和陆辛对账。傅越在考课上放宽松了些，平日里找余司马愈发频繁。
此景不长。
半个月之后，朝廷忽然下诏，言荆州都督裴桑与苏玫密谋造反，已被收押，命苏琅率兵前往荆州，与新任荆州都督苟平、洪州都督袁奇共伐苏玫。
原是裴桑酒后失言，被下人告发，从屋中搜出许多书信。
苏琅拿不准是否暴露，接诏后便召人议事。
“荆州之变故，出乎意料。”苏琅坐在靠椅上，手指闲敲着桌心，眉头微微蹙起，“也实在不巧。诏书让我举兵相助，先往荆州商议，摆明了是试探。依你们之见，应当如何？”
傅越刚从陆辛手里接来诏书，看了一眼，说道：“此番若举兵，或可证明清白，然而便不得不与同盟互相残杀。若不举兵……便被猜忌，迟早有一场争斗。我看此事不能折中，须得当机立断。”
陆辛说，“莫非要抗旨不遵？”
“不，”傅越摇摇头，合起诏书，递交郡王，“依我之见，郡王可按诏书所说将计就计，领兵前去荆州，商议讨伐之事。”
苏琅凝眸，“你是说？”
陆辛也不由露出几分惊疑的神色，似乎隐隐猜到他的意思。
傅越点头，俯身凑到两人中间，低声道，“此为假途灭虢之计。郡王既然领兵前去，则可洗脱嫌疑，然而不必真的攻打，只需借议事之便，趁苟平放松警惕，袭取荆州，则天下中枢为我所有。”
“若此番共议也是计呢？”陆辛思虑谨慎，“若是他们以此来迷惑郡王，实则引君入瓮……殿下岂不是以身涉险？”
傅越的表情也微微变化。
苏琅从方才的思考中回过神来，“若是如此，反而给了我们出兵的理由。”
陆辛目露担忧，“殿下真要以身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琅缓缓起身，目光在神色紧张的二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明白二人对他的关心，忽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放心好了，我此番前去，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见机行事。”
于是整顿军马，准备顺江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江宁郡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