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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夜客来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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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琅接到阿年晚回府的消息,知道他现下在傅府,本就有些疑惑。又听来报的小厮碎嘴,和门人唠嗑时说什么二人没准打起来,更是惊疑交加,飞驰赶来。
如今跨过重重门槛,穿到院子里,看到二人对坐无事,虽然氛围有些诡异,但还是松了口气。
想那些下人净会揣测胡说,两人哪里就有了矛盾,甚至闹得要打起来呢?
却生出别种忧虑。
长凌为何请阿年来?
阿年又为何来?
长凌近日常常关注阿年,不下于对我;他们同府为官,又有私下的合作,如此往来,本不奇怪,可是独独避我,让我心中惴惴。
阿年自顾地认定我要向长凌表白,虽被我百言劝回,心里或许仍未放下当“媒公”的执念,要帮我早日敲定“终身事”,要趁此机会向长凌坦白。
若长凌心悦于我,定会心生希冀,向我出手。
他若出手,阿年再避开,我怎招架得住?
枉我成日细心打扮,千方百计引你入瓮。
要你来指点我梳洗情话,百般挑逗,你却暗牵红线、偷搭鹊桥。
只恨我所爱心系他人,才到此两难之境地。
傅越见到郡王,自是十分惊讶,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便起身去迎。
咄咄逼人的架势一下子消失了。
陆辛对他的变脸习以为常。见苏琅来了,才微感欣慰,隐去心底那点不松快的感觉,也缓缓站起来。
“郡王来,也不说一声。莫非是知道陆将军在这儿,寂寞难耐,过来要人了?”
苏琅清咳一声,并不辩白。
“你们两个单独在说什么呢?”
“私下里的话,郡王也要听吗?”
傅越流目斜睇,牵住郡王的袖子,引他上座。
郡王的衣上依旧熏着甜香。
傅越背过身,掩住嫉妒面容,却用钉子似的眼神看向陆辛。
“左不过……”他低低喃道,“想与陆将军修好关系,讨教如何更好地为郡王效力。”
眼睛却锁住陆辛,生怕他说些什么。
若真说了,也别怪我倒打一耙。
陆辛却收了收脚,容苏琅的衣角贴过来。
原本傅越为主,自然坐在中间。如今郡王来了,傅越便让开位子,贴坐在一旁,倒与陆辛面对面了。
早知郡王要来,他也该换好衣装;如今郡王身上的香气,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
望向陆辛的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冷淡。
苏琅偶然一瞥,竟发现傅长凌“含情脉脉”地望着陆阿年。
搞事情啊!
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长凌有心……”苏琅不由干笑,“只是特意避开我,让我好生难过。”
傅越低眸,难道你还怕我欺负你的阿年不成?
陆辛早已暗暗阖上壶盖,按住壶身后的机关,用傅越那半给郡王倒酒。
傅越惊得连连按住。
一半掺了水,一半掺了酒,怎么也不能给郡王喝啊!
苏琅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巡回。
傅越笑笑,“见底了,我让方喜换一壶。”
他睁眼说瞎话,陆辛也不挑破。
傅越又扭头,回苏琅的话,“郡王与陆将军相处已够多了,还要争这一时吗?”
相处再多,也架不住阿年被别人勾走。
前有霍娘子,后有……长凌?
偏偏长凌又有别于其他人。
阿年和长凌,同样是我信重之人,同样地……让我不安。
“我并非有意霸占阿年。”
苏琅话说出口,心中微苦。他本不想做那心胸狭窄的人,如今这般纠缠,连长凌都看在眼里。
长凌会怎么想呢?他若知道我和阿年只是表面情人,阿年又在背后撺掇我们,又会怎么做呢?
箭在弦上,如何能止?
苏琅哀叹一声,“罢了。我本也是过来看看你们。”他隐去先前听到的无端猜测,颓然起身,“你们若觉得我碍事,我走便是了。”
傅越一急,伸手拦住,“郡王错怪了,我可没这么说!”我欲留你,只是难忍心酸,平日你都不在意这些话,怎么今日却当了真!
陆辛也拽住苏琅的衣袖,心里想的是:你走了,傅郎君怎么办?
苏琅被蓦地一拉,住了脚步。他本就力壮,若真要走,谁能拦住。可是两边都是在意之人,他不想伤了他们。
心里的那点忧苦,在看到二人急迫的神情时,便散去了。
他收起先前神色,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开玩笑啦。我怎么舍得离开?这来来回回,不知得多少路程。”
傅越松一口气,这才陪他坐下,“郡王戏弄人的话,也太吓人了。”
位高者一言一语,恰如雷霆雨露。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傅越本不该如此谨小慎微,奈何近日发生之事令其心绪往复,本就思虑不止。方才又为灌醉陆辛喝了几杯酒,本以为事将成,却蓦然被戳破用意;又逢郡王忽至,其虽不至于兴师问罪,临走时言语却不似往日轻松。
他难免心事沉浮、惶恐不安。
傅越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在郡王的恩信中沉溺太久,竟忘记了当初如何步步试探、如履薄冰。
苏琅也有几分愧疚。
所谓“玩笑”不过是挽回尊严的说辞,他本来真的有些伤感。可是他忘了,自己与身边人,既是朋友、也是上下。长凌对我,恰如其秋思赋中所表露之“承华首而待泽芳”,又难免“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1]。我愿取信于长凌,便愈要长凌知我之可信。
如今言语反复、心境无常,岂不是有悖此心?
非独长凌,只怕连阿年也会心生疑怪。
“我再不这样了。”
苏琅拍拍两人的手,作为安抚。
两人的眼神皆有些复杂。
他们没再提先前的事,既不问苏琅的来由,也不问酒桌的叙情。
傅越说,“郡王来了,不妨住下吧。”
眼见着天色已晚,也到了用膳时候。
郡王既嫌弃赶路的不便,又有留宿的先例,如今也不妨照旧。只是要安排苏琅和陆辛在一块儿,总让他有些不甘。
苏琅原本在家打算继续实行色诱大业,如今被这事搅和,做不成了。本来想着答应也成,看到陆辛盈盈的目光,料想他在暗示自己“勇敢表白”,瞬时芒刺在背。
“还是……改日吧。”
余光里,阿年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越觉得没趣,便不再提了。
“那至少,用了膳再走吧。”
这次苏琅没有推拒。
傅越便吩咐厨房做些热菜,直接端过来。
三人赏着夜色,随意地聊了些白天的事。夜空中有两枚星忽然亮起,拉动了周围的小星,逐渐汇聚成一条长长的阵,仿若游龙时隐时现。
傅越说,“那是中央钧天角木蛟一宿。”
角宿成阵,似应《周易》乾卦九四之或跃在渊。
三人不禁噤声,思忖其背后的意味。
角木蛟为杀伐之星,此星一出,天下岂不是……
他们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到门外来话:
“王府遣人来,说是有故人访问,特地献上玉圭一副,请汉中郡王阅后速归。”
玉圭传到苏琅手上,被三人细细打量。
“此乃古时祭东之礼器。”傅越偏过头道。
“玉圭上刻‘春禾乃发’,”陆辛指向玉圭的中间,“合起来似一‘秀’字”。
苏琅定眸道,“苏玫苏世秀——”
东南宗室、江宁郡王。
傅越急送二人出门。
此时夜风微冷,院中人语萧萧。傅越匆匆为苏琅挂上披风,手指飞一般地打起了结。
他整理好后抬起头,看到的只有苏琅因忧虑而肃起的侧容,以及紧握玉圭时加速的心跳。
郡王一定为此事不安吧?
这是关乎天下、关乎性命的大事。
傅越并不知道,自己垂头的须臾,苏琅的目光几经凝滞与辗转,才离开他的眉眼发梢、系衣时专注的面容。他也没有看见,短短几步之外,蓦然如弃犬般驻足、手指抬起却无处安放的陆寒年。
苏琅拂袖翻身上马,下一刻俯下身,将傅越怀抱着拉到了身后。
“抓紧了,长凌。”
“阿年,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