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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琴剑和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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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程时,路过了那条小溪。傅越坐在马上,看着那刚刚没过马小腿的水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昨日他扑腾那么久,只是为了从这条溪水里爬上岸?
苏琅见到他迟疑,不免回头问,“怎么了?”
傅越狠狠摇头,“无事!”
陆辛嘴角动了动,眼神意味深长。
回营之后,苏琅迅速命部队占据通往长江上游的水道,把守周围山隘,切断荆州与西部的联系,一面等待同盟。
中途荆州派出两次兵马,被苏琅强势打回,竟是闭门不出。
三方会盟之日,兵临城下。苟平在城墙上大喝,“苏琅,你作为皇室宗亲,竟敢谋反!”
苏琅冷哼一声,“我好意助你讨贼,你却暗地下手害我,谋反的是你才对!”
苟平扬出袖中书信,“裴桑收到的信中摆明了写着你的名字,你还敢狡辩?十几万大军忽至,若非早有联合,怎会来得如此迅速!”
“江宁郡王早有讨贼之心,闻声而来岂不理所当然?”
“强词夺理!”
苟平一怒之下,又派一员干将率军出城,会盟军队阵列整齐,箭支齐射,荆州兵将难以前进。
遂鸣金。
苟平气愤不已,真是棋差一着。
会盟军暂且驻兵回营。
三队人马在营中商讨对敌策略,率先定下了封锁城池的战略。苏琅继续占据西部山隘,袁奇、苏玫分别自南部、东部控制长江水道,阻断荆州在南方的补给线。控制周边后,苏琅与袁奇从两面持续侵扰,诱敌分兵出城,消耗敌人兵马。待守军疲惫,便可趁虚而入,一举攻城。
三方商略完后,便命人着手发布檄文,并加紧部署。
苏琅与陆辛先去巡查了一番,随后让陆辛安扎兵马,准备诱敌出城,自己则回到驻地。
此时傅越在营外收到小兵传来的信件,粗粗一看,便随苏琅进帐,“前些日子遣人厚礼送往黔州,已得到消息了。”
苏琅撩开袍甲,随意地坐在主座上,“对方回应如何?”
“他说黔地本非战地,自当袖手旁观。”傅越把信纸递给苏琅,手指则捻了捻信封的边,“黔中道兵力较少,民不好战,不堪为惧。只有汉中那边……”
苏琅览了一眼信件,点头说道,“我已将益州所存兵力交给余司马,还有几位将领辅佐,想来能够应对。”
傅越颔首。过了一会儿,说道,“还要小心的是……江宁郡王一党。”
苏琅面色一凝,斜目望去。
傅越慢慢走到案旁,屈膝坐下,倾身说道,“方才议事之时,江宁郡王身边的谋士贺笙,屡屡抢过话头,似乎要把主导权转移掉他的主子身上,而袁都督,虽然并不明显表态,但也是站在江宁郡王一方的。”
苏琅摆摆手,“他们本是亲近之人,自然如此。”
“我只怕他们不能与您同心,早晚会有争斗。”
“如今大敌当前,想来江宁郡王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如今只管想办法诱敌而出。”
苏琅看到傅越忧虑的表情,不由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迎着对方茫然的目光,轻轻地抚平其眉心的褶皱。
“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或许还有几分,希望我称霸的想法。”
傅越的心思陡然被戳出,眼神渐渐不安地飘了起来。
“可是我从没有这样的野心。”苏琅悄悄凑过额头,低低地说,“我无意兄弟相争、乱中取胜,只愿海晏河清、放马南山;我也不求功名霸业,只盼朝野一心,天下安宁。松鹤延年,琴剑和鸣。”
傅越的心猛地一跳。
苏琅的额头轻轻触了对方一下,转瞬即离。他正身坐回原位,连近在咫尺的呼吸的温度也一并带走,甚至不曾让傅越捉住,他转身前那道复杂而不可捉摸的目光。
在农家中,苏琅就已经察觉自己的心意。
无论傅越额上的伤痕,还是对方不知所措的躲闪的目光,都让他不可遏制地心生怜爱。
他已无法用朋友的身份自欺,傅长凌从来就不在他的心外。早在成都春宴之时,那一眼便已经穿透红尘,最终应了阿年的那一句未能出口的话。
若傅长凌付出了真心,苏琅能不心动?
恰是前缘堪定,阆苑饮泉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一颗心能放在两个人身上。
他明明那么喜爱阿年,却蓦然为孤鹤倾神。
苏琅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将信纸收了起来。
如今还是以战事为先。
他们接连三日挑衅守军,每逢夜里便敲锣打鼓在城下叫阵,令人不堪其扰。
西城头守将秦双按兵不动,只是在敌人侵袭时向苟平传达消息。
却说苟平忙于应付南面水兵,一时难以分兵。偏偏夜里旗鼓声躁,火把闪现,看不清敌军多少,亦不知其攻城之真假。
秦双叹了口气,“这几夜加紧戒备,没有都督命令,万不可出城迎敌。”
没想到次日南面的攻击便暂停,凌晨陆辛领其军马趁城防不备,忽然攻袭。
秦双大惊,连忙命人从城上投掷,苟平赶来时,他们刚刚击退头前的小股部队。
“他们人马甚少,还不快去截击!”苟平命令道。
秦双的拇指在大刀的圆首上摩挲了片刻,他迟疑道,“或许是诱敌之策。”
“他们故意从两面进攻,正是声东击西之计,看似洪州兵为实,益州兵为虚,实则恰恰相反!”苟平眼底青黑,神情冷郁,言语压抑不住气愤,“前番数次败于苏琅,今日机不可失,还不快去!”
秦双无奈地收住溢到嘴边的叹息,抱拳领命,奔下城墙。
却道一声“休走”,提刀驰马追赶残兵。
陆辛回头看,却觉那人眼熟,一时没有印象。见大刀猝然挥来,他登时提起长枪,猛地朝刀侧一拍,抖开秦双攻势;随后调开马头,驰入前面的山谷。
秦双放慢马速,迟疑了一会儿。
属下问他,“将军为何不上前?”
秦双说道,“我怕前面有诈。”
属下说,“若不追赶,苟都督恐怕会怪罪。”
秦双默然片刻,挥动马鞭。
陆辛的人马早已伏于两道草丛,待秦双率部穿过,纷纷持弓而起。
秦双惊觉危险,命后军撤出山谷,然而人马已在乱箭中死伤许多。他提刀挡箭,陆辛立于山后,忽而忆起秦双是谁,连忙令人停止放箭,只许活捉。
恰好一支箭设在秦双马腿上,马匹受惊将其甩落,士兵便擒住他。
“秦双将军,可认得陆辛?”陆辛下马问道。
秦双撇过了头。
他被押送至营前,苏琅得知消息,从帐内赶出。
“莫非是昔日河东一同御敌的秦双将军?”
苏琅甫一见他,便命人快速松绑。
“昔日你我一同作战,没想到今日兵戈相见。”
秦双垂头丧气,“我也没想到,堂堂骠骑大将军,竟然成了反贼。”
苏琅正色道,“如今奸臣当道,仁兄并非不知。”
秦双叹了一口气。
二人进帐叙谈片刻,苏琅命人备酒菜款待。席间,苏琅提起归降之事,秦双只是喝酒不语,苏琅见状便罢。
这一碗似乎被当做断头酒,直把秦双灌得酩酊大醉。
傅越趁他倒下,悄悄拉过苏琅的袖子,“既然如此,何不留作俘虏?日后还可继续劝他归顺。”
苏琅摇摇头,“我与他毕竟有旧交。他亦情非得已,明日便放他去吧。”
傅越蹙了蹙眉,还是点了头。
次日朦胧中,秦双被人从床铺上叫醒,塞了许多东西。
他摸了摸脑袋,被簇拥到营外,看到自己的残部,面露惊诧。
“为秦将军践行。”苏琅致酒一杯。
秦双两腮动了动,竟无话说,只把酒饮了,便策马而去。
“真是……着急啊。”傅越小声说了一句,“好像怕我们反悔一样。”
苏琅摇摇头,带众人回营。
此后几日他们并未发动进攻。苏琅正在思索下一步的方案,哨兵忽然来报,荆州守将狄融主动来攻打。
苏琅笑了笑,“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便约陆辛出营寨,与之一较高下。
狄融来势汹汹,手持战斧,双臂圆抡,砍断身侧两段粗壮的树枝,欲威吓苏琅军。
苏琅在阵前眼神斜睨,不动声色地朝地上看了一眼,随后赞道,“不愧是荆州勇士,孔武有力!”
狄融战斧直指苏琅,喝道,“我不与你这娘娘腔斗。叫陆辛来,与我一战!”
他早听闻陆辛武艺无双,战无不胜,素有鬼刹之名,内心颇为不服!如今叫阵,正欲证明自己的勇力,并为抗贼之战立一道头功!
殊不知他“娘娘腔”一出口,场上已有两人黑了脸。
“殿下,”陆辛眼刀一甩,握紧手中长枪,神情变得狠厉,“我去教训他!”
狄融还在人群中寻找形象酷似陆辛之人。
据说先前几次交战,荆州军每次都败退得过于迅速,导致没有人完整地见过陆辛的样貌!
是以他也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骑白马的儒雅小将,竟是曾令吐蕃军闻风丧胆的陆辛。
苏琅嘴角一抽,当时便拦住陆辛。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人家都骑到头上了,肯定要摩拳擦掌、亲自比划比划!
当时便命人拿来一关刀,两手一握,那一瞬间,□□的马匹都吃力地甩了甩头。
狄融不禁一滞,一句话没说完就掉到了地上。
苏琅舞了个花,当场朝狄融冲去,“敢不敢吃我一招!”
狄融连忙招架,几个回合之内,竟被震得双臂发麻。
老天哎,没听说这白面书生都能耍关刀啦!
苏琅倒是不擅关刀,十八般武艺里他只有剑术娴熟,如今不过是图它斤数中,拿来压一压对方的气势。
又耍了几回合,他一刀砍掉对方的斧头,横过关刀棍身部分,驱马一挺,将狄融扫于马下。
“你比秦将军,还差得远了,怎么这次不派他来?”
只是两军交战,到那时候,恐怕要不顾情面了。
狄融摔了个狗吃屎,半爬起来,“那等通敌叛国之人,岂能容他出来!”
苏琅神色一肃,“他怎么了?”
狄融厉声道,“他与你们的大将勾结,密谋献出荆州,已被苟都督杀了!”
“什、么?”
苏琅瞳孔缩起,手中关刀砸在地上,砍出了一个凄惨的土坑。
狄融不敢停留,匆忙拾起战斧,就翻身上马。
他还想趁对方失神偷袭,陆辛的长枪早已从前方刺来,直指他的面门。
狄融掉头就跑。
陆辛回望,苏琅捏紧拳头,咬牙切齿。
“苟平竟如此阴险多疑!”
陆辛垂下双眼,“都怪我那时将他带回。”
苏琅狠狠锤了一下大腿。
陆辛后来带高昌等将去追赶狄融,又杀了人马数百,夺过将旗,方折兵而回。
苏琅已在营中设了祭台,浅以酒肉摆上。傅越立在他身后,神色颇为不明。
陆辛上前祭了香,不发一言。三人在台前立了许久。
夜幕降时,苏琅才转身回帐。
陆辛与傅越跟在帐外,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说话。
陆辛想了想,还是决定由自己先退开。
傅越却一把拦住他,眼光凝在他身上。
“你不进去,还等着我吗?”
陆辛一怔。
傅越别过脸,似乎有几分咬牙的声音,“过去的事,你比我更清楚。现在能陪在郡王身边的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
陆辛默然。
他深深望了傅越一眼,稍一拱手,转身掀帘进帐。
苏琅坐在案前,神情失落。感知到陆辛逐渐靠近,他沉重地开口:
“早知如此,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也该把他留下。”
陆辛从一边绕过,来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披上一件衣物,随后跪坐在一边。
“殿下不必过于自责……您顾念旧情,欲成全秦将军,本在情理之中。苟平不信忠臣,早有一败,到时便以他的血,祭典秦将军罢。”
苏琅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此番绝对要拿下荆州。”
夜里安抚苏琅睡去后,陆辛侧坐在床榻边,听着苏琅平稳的呼吸声,发了一会儿愣。
此情此景,还能持续多久呢?
苏琅在榻上翻了个身,把被子丝滑地卷到了一边,露出动作间拢在一块儿的小臂,以及随意曲起的一只腿,形象颇不雅观。
陆辛失笑,替他拾起被子,重新盖到了身上。
苏琅却歪过了脑袋。
那一瞬间,陆辛的身子僵了起来。
郡王的吐息仅在咫尺之间。
陆辛想起了生日宴后的夜晚,他们的距离也是这么地接近。
他心里说,就一下好不好?
让我任性一次,我再也不会干涉殿下与长凌。
他们的呼吸渐渐交织在一起,温热得不顾春夜骤反的寒流。
触碰到那片柔软的瞬间,陆辛闭上了眼睛。
似乎只要不去看,就能把这一瞬无限地延长,滴漏在耳边化成了灰烬,胸腔中流动的只有遏不住的心声。
够了。
陆辛想。
你不能再僭越了。
帐外的风吹得他一激灵,陆辛睁开眼,余光看到掀开帘子、一动不动的傅越。
他的脸被帘子的阴影挡住,半明半暗,让人看不清神色。
陆辛却不禁觳觫起来,趔趄地起身,想要抓住对方解释,却动作僵滞、如鲠在喉。
傅越比了一个“嘘”,慢慢地退步,阖上了帘子。
两边的兵力分攻令荆州防守逐渐疲惫,三面水路、陆路被封锁,荆州只能向北方求援。而苏琅则常常带人在运粮的道路上偷袭,令其防不胜防。
荆州的求援和三路军马的檄文到达洛阳,令执掌朝政的姚康勃然大怒。
讨逆檄文,大抵要骂一骂当时掌权者,头几句便有“外戚擅权,奸佞盈朝”,后则细数奸佞之罪过,道明皇室之危难,号召中原志士共扶社稷。
姚康在群臣会议中,拎着檄文大骂,“反贼的檄文都传到中原来了!哼,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诛贼人?难道欺我朝中无人,竟如此叫嚣!”
群臣议论纷纷。
羊商说道,“苏琅久居高位,早有篡逆之心,只是没想到,他在蜀中还能东山再起,联合江宁郡王一同反叛。荆州乃天下要枢,如今危机,不得不防。还请将军速派兵前往援助。”
令狐风说道,“我看不如兵分三路,自汉中攻益州,自徐、寿攻江宁,迫使两路军马回兵相救;同时向荆州增兵,使二人首鼠两端,我们就只需对付袁奇。”
羊商反驳,“分兵三路,则单路兵力不足,难以撼动对方防线,且粮草补给将十分困难。到时只怕还未威胁两翼,荆州已为敌人所得。”
“好了,”姚康止住他们,“先集中兵力,保护荆州。就派皇甫信将军去吧。”
苟平站在城墙上,听着外面的叫阵,心烦意乱。
“援军为何还不到?城中粮食有限,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苟平咬着牙,想起昨天冲动出城,又被杀得大退的模样。
打定主意绝不再出城。
“都督你看!”守兵指了指城下。
原是苏琅兵马站在护城河外,扬了扬昨日缴获的帅旗,然后将其从旗杆上撕扯下来,集中铺在地上,摆好木枝放火燃烧。
“哈哈哈,敌人大将被烧了!”
此类嘲讽声穿过长空,隐隐回荡在苟平的耳边。
他气急败坏。
“都督,援军从北面而来!”
哨兵传信回来。
苟平大喜,“如何了?”
哨兵说,“他们在北面被益州军拦住,正在交战!”
苟平心急如焚。
“但愿他快点突围!”
皇甫信的五万兵马沿汉水而下,铁骑奔袭于江汉平原,直奔苏琅布置在北面的防线。
斥候传信给驻扎在北面的权名,一路又向西南山中而去。会盟军为了封锁荆州城池,早已在平原上修筑了堡垒,可以抵御北方而来的军马。同时坚壁清野,斩断了沿途所有供粮的通道。
皇甫信此来,意在速战,是以加紧猛攻,对北面防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消息传到苏琅耳中。
“中原军队来势汹汹。北面防线本就脆弱,岂能抵挡骑兵的冲击?”
陆辛说,“当派轻骑小队袭扰其侧翼,分散其兵力。或于其必经之路,放水决梁,延缓其速度。若殿下需要,我可分兵前往。”
苏琅止住他,“此时分兵,正中其下怀。至于前面的,就先照你的话安排。”
便派人传令给权名。
傅越自后面迈出一步,说道,“我看倒不如虚实结合,佯装攻城,实则集中兵力攻打援兵。同时严格封锁荆州的消息通道,向其守军散布谣言,就说援军被困,无法救援,瓦解其士气。”
苏琅颔首。
“敌军势大,定要小心为上!”
于时江宁郡王在东边布防,听闻援军忽至,便派人马前往助阵,壮其声势。
皇甫信的铁骑于堡垒前排开,声势浩大。
苏琅站在墙头,感受着铁骑冲袭的震动,神色凝重。
“土山不经冲撞,当以何计为上?”
傅越道,“若他们真能突破防线,我们便只能正面应敌。”
陆辛悄悄拉了他的袖子,引得对方侧目。
“对方多是骑兵……”陆辛扬了扬眼光,不确定地试探了一句,“可否以八阵法拒敌?”
那天晚上的事,让他面对傅越总有些心虚,只是大敌当前,就顾不得这些了。
“哦?”苏琅看到他们说悄悄话,不由挑眉,“你们二人,心中已有成见?”
说话间,他的手往二人的腰上戳了戳,似乎在责问:就你们两个知道?竟然敢瞒着我!
傅越未着甲胄,腰上软肉被戳,陡然失笑。但很快正色过来,回答二人的话,“在成都校场里第一个排演的就是八阵法,专为应对骑兵所练习,已经颇有成效,只是从未实战过。如今我也是想到了这个方法,只是需要郡王授权,以及……陆将军协助。”
苏琅收回手,“你要我怎么做?”
“只要殿下信得过我,让我来主持阵法。”
“阵法本就由你演练,倒是……”
苏琅顿了顿,抬眼看向陆辛,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陆辛明白他的顾虑,傅越演兵的水平只有自己最清楚,更何况,如今相当于把对陆辛的指挥权也一并交给傅越。
陆辛心中并无介意之处,坦然道,“既然长凌胸有成竹,陆辛便任凭吩咐。”
傅越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辛一眼,立即转身下楼。
他命人备好战车、弓弩、长兵、盾牌,于战车上搭木为鹿角,并令骑兵、步兵、车兵各自到列。
苏琅在高处远远看了一眼,只见战车一字排开,听一声令下便向内收拢,将人马包在其中。鹿角形状的拒马阵排在战车前,盾兵、弓兵在后,骑兵、步兵位于中心,被团团包围。
其所成阵,或圆或方,环环相扣,不见首尾。
苏琅不由在心里喟叹一番。
备阵完毕,待堡垒残破之际,苏琅便令人自前线收兵,退后待命。
皇甫信突破临时堡垒,远远望见大队兵马,不由眯起眼睛,行过半里,令后军止步。
“前方何人?”
他远瞅着飞扬的队旗,望见了其中的“苏”字。
手下人接到探报,连忙说道,“应是汉中郡王苏琅。”
“白面小儿,竟然亲自上阵,看我不生擒了他!”
皇甫信陡然张目,提戟上阵,畅快一笑,“反贼苏琅,快来受死!”
苏琅蓦然被指名,腰间宝剑正欲长鸣。
傅越及时伸袖拦住,“且容陆将军先去诱敌。”
陆辛早已含愤在心,挥枪策马便迎头而上,在皇甫信一声怒吼下,接住了对方的招式。
擂鼓起。
二人于阵前交战几回合,陆辛故意收力,弯身躲过对方一招,旋马而回。
这样的伎俩早不知使过多少回。
策马回阵时,他与傅越眼神交撞,后者登时举起红旗。
拒马车阵一路向前,抵挡为首的三千骑兵。
陆辛的诈败令敌人气势大增,铁骑踏破平原,引得大地震荡。
对久居山地的益州兵来说,如此汹涌的攻势,无异于一场浩劫。
战车很快被冲开缝隙,弓手在盾后有条不紊地放箭,手持鹿角的步兵以长矛向前刺杀敌人。
最前线的战马变得混乱。
傅越举起黄旗,擂鼓声变,外圈的小阵围绕中军开始游动,过程中后军补位,重新调整好防御的阵型。骑兵穿插于其中,对在第一波防御中变得混乱的人马进行攻击。
敌人的将领被推攘着陷入了阵中,此时青旗扬起,鼓声渐烈。陷入阵中的人马被四面八方团团包围,眼花缭乱,既要应对阵中步兵的穿刺,又要防范突然从背后袭来的益州将领,左支右绌,不少将领因此落马。
八阵法之强势,令苏琅及众将都惊艳不已。
皇甫信毕竟勇力过人,哪怕陷入阵中仍不落下风,几番拼斗,终于突破围攻,大喊着撤兵。
于时陆辛已从阵后穿出,引领人马截杀后军,又令其损失不少兵将。见皇甫信跑得快,担心深入敌军反被所制,便暂且收军,携缴获的马匹兵器回军。
皇甫信乱阵逃生,却是惊险无比,心有余悸。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汗,确认身后追兵已远,方才歇下心来环视四周,只见三千兵马已损失小半。他狠狠锤腿,气道,“出师不利!”
手下人皆颓丧,不敢出气。
皇甫信整好头盔,转头问道,“方才指挥阵法之人到底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道。
他便派人打探。
不久之后,探子传信说:指挥阵法者为苏琅所拜司马傅越。
闻所未闻!
苏琅胜利回营,收到江宁郡王的祝贺,也是喜上眉梢。
闻说盟军作战过程中,缴获一匹红马,特来赠送,苏琅便乘兴前往,想要观赏一番。
那红马着实漂亮,眉眼生得温驯。陆辛前去执辔,带到苏琅面前,请他试骑。
苏琅端详许久,翻身上马。
“这马倒是乖巧亲人,不像我的乌夜,光用武力就要驯服很久。”
“既如此,郡王何不趁机换了那烈马。”
傅越指挥军队得胜而归,亦是洋溢着快活的心情,讲起话来也不避讳许多。
苏琅笑了笑,从马背上下来,牵过陆辛手中的辔绳。
“乌夜跟随我多年,有功无过,何以替之?”
他走到傅越面前,让出半个身位,说道,“此马性格温顺,倒是适合长凌。不如让长凌来坐?”
陆辛闻言眨了眨眼,看向了傅越的坐骑。
说起来,的确有一次,傅郎君上马时摔了一下。不过究竟是马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还真不太好说。
傅越面露羞恼之色,“郡王又笑话我。”
苏琅撺掇他,“上去嘛,让我看看。”
傅越无奈,踏上脚蹬,在苏琅的搀扶下上了马。
缰绳拿在手里,的确感觉与平常不同。屁股下稳稳当当,如在平地。他试探地拉了拉缰绳,红马就顺着他的方向慢慢转头,乖顺极了。
傅越愉快地低头,乍见苏琅眉眼弯弯,满溢着欣赏之情。
他的心陡地一乱,好半天没回过神。
直到苏琅在下面叫他,他才猛地应声,“何事?”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苏琅大声道,“把这红马送给你吧!”
傅越惊愕道,“郡王,这怎么好?”
“你破敌有功,合当犒赏。只可惜大敌当前,今夜还要加强防备,不可宴饮作乐,不然还可以好好快活快活!”
苏琅畅快一笑。
傅越闻言,也不再顾忌,“那我便收下了,多谢郡王。”
“不必客气。”
苏琅和陆辛也各自上马。
三人绕着营地巡视了一段时间,为了预防骑兵夜里偷袭,他们便按八阵法的思路安营扎寨,使大小营阵钩连相对。与此同时,加强对荆州的监视。
天色渐黑,他们却没什么睡意,便聚到主帅的帐里,点着灯各自做事。
苏琅正对着地图研究兵书,傅越则不断推演,试图找出八阵图的最优布局法,而陆辛抱臂倚在背靠上,思索敌人突袭的三十种应对方案。
帐外的小兵打了个呵欠,忽而被换班的人拽住,他看着来人,点了点头,便交过位置。
刚走没多久,被权名从一旁点住。
小兵一愣,原地站定。
权名压低声音问他,“他们还是三个人在里面?”
小兵点点头。
权名挥了挥手,让小兵走开了。
回到帐中,权名怎么琢磨怎么别扭。
按理说吧,郡王的那些风月事迹,他是不该随意探究的,可架不住这事太复杂太诡异。
郡王喜欢陆将军是有目共睹的,偏偏中途杀出来一个傅司马,而傅司马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也不像省油的灯,把郡王拿捏得……眼睛都直了,战马也送了。
这倒也情有可原,人家立了大功。那八阵法听起来邪门,用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前所未见啊。
只是这么一来,这三人的关系,他就更看不明白了。
照这样说,陆将军和傅司马不该是情敌吗?
成都城里传他们斗得水深火热,自己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到呢?
郡王的态度就更有意思了,你宠爱一个拉一个睡觉也就罢了,怎么能三人呆在一块儿呢?
真不怕窝里斗?
不过,要不然怎么说是郡王呢,常人做不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常人处理不好的关系,他也未必处理不好。
只是照这样情势下去,郡王的身体,尤其是陆将军的身体……
他甩了甩脑袋,不能再想下去了。
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