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面天使[黑白]》木槿簪

3、第 3 章

　　十二月。
　　曾经那是一个很冷的日子。

　　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降温，并不断地提示着听众一定要保暖。
　　枢木朱雀早早地就起床了，可是天气没有自己预想的冷。大概本国的气候就是这样，一年四季都是那样温和，时时刻刻都不会让这里的人们感受到冰冷或者炽热的感觉。然而，对于他来说，在冬天里看不到雪花，是一种失落。
　　朱雀渴望雪，渴望下雪，希望雪能够把尖锐的屋角变成温柔的钝状，希望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片洁白。
　　但是布里塔尼亚皇族是不会为了一个少年的渴望雪就迁都到别的地方。

　　他走出房间，看到鲁路修的房门关的死死的，感觉有些口渴，到客厅哗啦啦地倒水。顺便考虑今天改做一些什么事情。
　　皇宫是不用去了，那只能呆在家里，陪着那个让朱雀一想起他的名字就让他浑身颤栗的人。昨天发生的事情依然让他心有余悸，鲁路修如今简直像游魂一样飘忽不定，恐怖的不能形容。
　　也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吧。朱雀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对鲁路修有这样一种愧疚感。也许这种愧疚感产生的地方并不源于鲁路修，最大的源头大概是前几个月疯狂的战斗吧。
　　十一区，那里被血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遍。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看到的都是遍地横尸，烧焦的气味和让人作呕的不明物体——都是日本人的。看到自己人留下的东西总是会让让人更加烦躁。而这些东西，逐渐形成了一种臆想，凝固在某个人的身上，然后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扎根，在安静的时候在脑海里狂笑。
　　还有阿尼亚，俾斯麦，莫妮卡他们，原本微笑着说共同努力，登上了机体，结果回来的都是糜烂的躯壳，和不甘心的表情。以及，莫名死去的娜娜丽。

　　突然觉得手被烫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只见水已经满的溢出了。他平静地把手移开，然后用抹布擦干净水。可正在他擦着的时候，却感到对面仿佛来了一阵风似的把他卷了一下，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动作，心跳开始加速，觉得对面好像……

　　抬起头，却看到什么都没有，眼前鲁路修的房门依旧紧闭。

　　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小时候附近的老人说过，死去的人的灵魂不会全部去天堂，也不会下地狱，他们有时候就飘荡在你的身边，没有特殊的眼睛是看不见他们的，但是你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可人们为了自我安慰偏偏说这是错觉。
　　朱雀一想到身边伫立着的，瞪着他的，看着他一举一动的灵魂，就感到不寒而栗。

　　厨房里依旧冰锅冷灶，他也不想麻烦自己动手做了，准备下去买早点。

　　门关上了，即使他的动作很轻，依然让声音在走廊里久久回响，好似撞钟之后发出的声音。待声音消失的差不多了，又有一扇门悄悄地打开了，只见一只紫色的眼睛出现在门缝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端着豆浆，在灰色天空的笼罩下走回家。那个地方，是朱雀的家，朱雀和鲁路修的家。
　　不过朱雀更希望那个睡觉的地方称为旅店。与鲁路修同处一个房檐之下，朱雀是不希望的；可是，一些事情偏偏是必要做的——就算是安慰自己的心。
　　卖豆浆的是温和的老人，他微笑着看着朱雀的眼睛，那锐利的，饱经风霜看透世界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朱雀的心。不过他并不介意老人把他看透到什么地步，也许是越纯粹越好——这几年里自己给自己营造的面具和躯壳已经斑斑锈迹，说真的，他真希望有人帮助他把这个壳剥掉，哪怕被剥掉的时候，还需要撕烂自己的身体。

　　枢木朱雀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依旧是一片阴沉，唯一点缀的不过是几只黑色的鸟孤单地飞过。

　　日历上显示的是新的日期：20号。
　　距离娜娜丽的死已经有一个月了。
　　话说回来，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一直都没有去看望娜娜丽吧。

　　于是他问坐在对面的人。
　　鲁路修，你想不想去探望一个人。
　　对面的人正埋头大吃，嘴巴里塞满了东西根本听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一阵模模糊糊。
　　根本不像是鲁路修。
　　真正的鲁路修不会听到有关自己妹妹的事都充耳不闻。

　　鲁路修，我要去见娜娜丽，你去不去？他提高声音再次问。
　　对方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那纸巾擦了擦嘴角，接着勾起一个邪魅的微笑，问娜娜丽，她是你什么人？
　　那表情仿佛在说，娜娜丽就是你的女朋友吧。

　　伤心感和愧疚感不会让朱雀在意鲁路修的行为，他只是再次问他你到底去不去，并说自己非常希望他一起去，因为这也是娜娜丽的希望。

　　鲁路修同意了，说好吧，

　　青龙先生。

　　公交车上的人上上下下，车子也走走停停。无论车内是如何的喧闹，对于朱雀来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静的连生命都快要死去了。不过想到要见到娜娜丽，他的心情还是要好一点的。
　　望着窗外向后飞奔的景物，慢慢移动的人群，以及，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的天空。好不容易看到一丝阳光给地面带来光芒，没来得及高兴，它又被太阳吝啬地要回去了。
　　鲁路修一直坐在自己的身边，他也很安静。朱雀望着窗外而一直没有看他，觉得对方应该已经在睡大觉了吧。忽地想起在阿修福德上课时，鲁路修经典的睡姿也吸引了不少人，而且被利瓦尔成为技术高超。可是现在永远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朱雀不知道带鲁路修去见娜娜丽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鲁路修对这个妹妹是关爱到一定境界的，为了她去征服世界，为了她去与全世界为敌，为了她弄得自己也疯狂了——万一鲁路修见到娜娜丽发疯怎么办？想到这里，他有些担心了。
　　不过作为一个哥哥应该没有理由阻止他去见他的妹妹。其实，鲁路修见到娜娜丽什么反应都没有才是更加悲伤的。

　　喂，青龙，还没到吗？鲁路修不耐烦地问。
　　快了。朱雀回答。

　　Bus Stop。看到这几个字母时，朱雀提醒鲁路修站起来下车。
　　其他下车的乘客也很安静，这不仅仅是因为公德优良，更是因为，这个车站是距离皇家墓园最近的一个，在一些规定上甚至写了在这附近绝不可以大声谈话。

　　皇家墓园距离这座城市有十公里，位处一个巨大的平原地带，整个墓园大到能够与一个大中型城市相比。
　　十公里的路程，自己走过去没有关系，可是鲁路修，一定会不耐烦的吧。
　　于是在附近的一家花店买了一束花，匆匆上了出租车去了。

　　墓园真是巨大到了一定程度，其实埋葬皇族的墓室在这片墓园的最中间，而周围都是一些园林了，那些漂亮的雕塑，肃穆的花丛，还有精心铺设的路面，绵绵延长。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抱歉地笑了笑，说他不能再向前行驶了，再向前，恐怕自己要背负罪名。
　　因为皇家园林是除了皇族任何人不可入内的。

　　朱雀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墓园分成了五个部分，中间的是历代的皇帝，四周的围绕着中间并各指向一个方向：东边的是亲王的墓地；西边的是皇帝专属骑士——骑士本事皇宫内爵位最低的，可是因为他们特殊的服务对象，也同意把他们埋在这里，这里也埋葬了一些有所作为的皇子；南边的是皇后们的墓；而最北边，就是早早死去，毫无价值的皇子女的墓地。
　　鲁路修一直很安静，朱雀回头关心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少年的脸上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嘲笑，还有淡淡的悲哀。

　　他们走到北边的墓园，每一个墓园其实是分开的，所以都有把守墓园的侍卫。
　　他们走过的路是娜娜丽送殡时走过的。但朱雀无法参加，只能远远地看着。记得以前在电视上看别的皇族死去的时候，哪个不是长长的送殡队伍，犹如一条黑色的长虫从皇城一直蜿蜒到墓地。可是娜娜丽出殡是就是星星点点的几个人，寒酸的让人心痛。

　　到了墓园的大门，只见守门的侍卫三三两两倒在草地上睡大觉。
　　朱雀不禁皱了皱眉头，好像也感觉后面一阵鬼气逼人。

　　喂！你们几个起来！朱雀叫着。
　　几个侍卫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是两个大男孩，根本不当回事，闭上眼睛继续睡。
　　我们要进去，可以吗？朱雀再次问。
　　一个侍卫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然后伸出手。
　　朱雀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递给他。
　　侍卫显得很高兴，于是招了一下手，示意可以进去了。

　　皇家墓园是除了皇族谁都不能进，随便进去了，轻则受罚，重则属于犯罪。不过守墓园的侍卫才是真正的通行证，毕竟这些侍卫守墓获得的薪水少的可怜，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钱财，而且就算知道谁进了墓园，很多人都是坐视不管的。至于那些条例，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这个方法是基诺告诉他的，基诺说这些人只要破费点就能打发掉。
　　朱雀和鲁路修进去之后，朱雀隐隐觉得鲁路修似乎有些恼怒。他觉得有些奇怪，鲁路修为什么要恼怒呢，难道是因为这些侍卫渎职？可是没有理由。

　　不过有人能够进入墓园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可怜的皇子皇女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寂寞地呆在这里，他们未免不希望有人来看望他们；皇室举行的扫墓一年只有一次，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寂寞的黑夜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这片木院校显然要简陋很多，没有皇帝墓园的庄严豪华，也没有皇后墓的高贵，更没有骑士，亲王，有作为皇子女的墓的精致。好似一片残垣断壁，藤蔓疯狂地在生长，遮挡着一切，杂草丛生。让人看了心里凄凉的不能言语。

　　他们终于找到娜娜丽的墓，墓很简陋，白色的大理石，白色的十字架。还有白色的花。
　　朱雀蹲下身子把墓上凌乱的草叶拾去，轻轻把买来的花放在十字架前。
　　白色的大理石上雕刻着娜娜丽的名字，还有用水晶封住的娜娜丽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笑的是那样灿烂天真，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伴随着她在笑。
　　不过那甜美的声音以后是再也听不到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对这个世界发出善意的呼唤，能够把冰雪融化的温柔，哪怕是一双轻轻握着的手也能够抚平哀伤。

　　朱雀抬头，只见鲁路修目不转睛地盯着娜娜丽的脸，看到朱雀在看他，他好像吓了一跳，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
　　鲁路修，你还记得她吗？朱雀轻声问。
　　对方不屑一顾地看了看周围，无聊地问：谁呀？
　　你真的不记得她了吗？朱雀再次问，他不相信鲁路修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妹妹。

　　哎呀，你很烦啊！你看够了吗？这里到处都是死人，你有聊无聊啊？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鲁路修问。
　　朱雀听他这样说，心顿时冷了一下。

　　为什么要走，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进来，等一会行不行？朱雀虽然没有生气，不过他也不甘心就这样惯着鲁路修。说罢，他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

　　娜娜丽就在旁边，这样躺着就好像小时候和她一起躺在地上看星星一样。而且朱雀认为，如果现在就走，娜娜丽一定会很伤心的，不如在这里多陪她一会儿，即使陪的那个人是不认识她的，该死的哥哥。

　　鲁路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看着朱雀，于是也躺下了。

　　风一阵一阵地吹来，卷起地面上枯死的草，寂寥地走了。
　　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落在对面的栏杆上，咕咕地哼唱了几句，也飞开了。

　　呐，青龙，你不觉得天空好像被打碎了吗？鲁路修突然问。
　　朱雀看着天空，依旧是一片灰色，打碎？天空会碎掉吗……

　　啊，它还真的碎掉过。

　　鲁路修把手伸向空中，接着说：
　　好像被一枚子弹打碎的，你听，还有哗啦啦裂开和掉落的声音呢！

　　朱雀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鲁路修的脸。
　　你怎么啦？鲁路修笑的很邪魅，他也慢慢地坐起来，坦然地望着朱雀。他们离得很近，所以对对方眼睛里的一切变化都看的清清楚楚。

　　鲁路修，你怎么知道天空是被子弹打碎的？……朱雀想问，可是却不敢问。
　　那是被你的子弹打碎的，然后裂开的地方渗出的是无数人的血，掉落下的是无法弥补的伤痛。

　　朱雀依然瞪着鲁路修，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被鲁路修看的透彻，但他很清楚自己眼睛里绝对有些理亏。可是最让他觉得难过的还是鲁路修深不见底的紫色眼睛，简直让人窒息。

　　丁零零……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两个人都把眼神移动到朱雀的口袋。
　　抱歉，接一下电话。朱雀说着，走到了一边。鲁路修放松了一下，继续看着他。

　　喂？哦，基诺啊。朱雀说。
　　听到基诺在另一边问：朱雀，你去哪里了？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啊，我很好，对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有。基诺在电话另一边笑了笑，鲁路修还正常吗？
　　鲁路修？朱雀稍微转过头看了看鲁路修，只见他正盯着自己，打了一个寒噤把头又转回去，说自己有些担心，鲁路修似乎很怪。
　　这样啊，我觉得你应该带他去医院精神科检查一下，万一出了大毛病，谁也救不了你。

　　送鲁路修去精神病院？朱雀想都没想过，他只想让鲁路修在自己身边呆着，自己来偿还他，来平息自己心中的罪恶感。送他去那个地方？
　　不过基诺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鲁路修真的病的很严重，送他去是应该的。

　　我知道。朱雀刚说完，再回头一看让他大吃一惊——鲁路修不见了！他赶紧向四周看了看，还是没有人！他刚想给基诺说，结果发现鲁路修正好站在自己面前，他笑着问：打完了吗？
　　朱雀吓的差点后退了三尺，确定自己很安全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基诺说我知道的，谢谢你基诺。说罢关闭了手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朱雀问。
　　刚才。鲁路修耸了耸肩，说你没有看到我吗？

　　没有。朱雀想，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里了。
　　最后望了一眼娜娜丽的墓。
　　好像有一束阳光轻柔地照在她的大理石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