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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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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秋一向是极阴冷的,因是六朝故都,烟花云集销金处,便这样寒冷也添着几分江南特有的柔润,虽只少少一点,也给人以春日渐近的错觉。秦淮河上画舫如织,商贾官胄往来逡巡,另有许多商贾富民寻酒作乐,听曲划拳,好不热闹。
远花楼上靠窗的一桌风景极是漂亮,远可眺望秦淮河江畔美景,近可欣赏金陵出了名的曼妙歌舞.可说是一举两得。
此时,这得天独厚的位子上,正对坐着两个人。皆是双十年华,一青一黑,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青衣男子双眼直盯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面上若有似无挂了一丝笑,红润的唇角斜斜勾起,含着促狭的味道。“三哥,你可认输?”
对面的黑衣男子蹙眉,并不理会那个叫自己三哥的男子,只是自斟自饮,晶莹的酒汁顺着杯沿流下,抬手,衣袖一擦而过,尖尖食指挑向青衫男子的鼻尖,眼里满是不屑的神气:“你小子耍赖!”
这次,青衣男子笑眯了眼,手里折扇一转,开口辩解。“明明是你自己划输了,倒怪起我来了。看样子,三哥这是想赖帐了?”
对面那人冷哼一声。
“啪”,酒杯一甩,黑衣男子倨傲地踢开板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大厅里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三哥,你这是去哪啊?”身后人急急喊着。
“不想被某个小鬼笑话输不起。”头也不回地走掉。
青衣人一愣,随即奸笑着看向远去的背影。
乡谚有云,金陵有三宝,远花楼的姑娘醉仙楼的酒,宁家的武功无敌手。远花楼,正是这整个金陵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三五成群地陪客人喝酒划拳,正中的戏台上一老一少两父女在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
"哎哟,宁爷,您有什么吩咐?"龟公小奴眼瞅着黑衣男子怒气冲冲下楼走来,老远就殷勤周到地跟了上去。宁南火是金陵第一武林世家的嫡亲长孙公子,又花钱大方,这些小罗咯们自是鞍前马后,见着他老人家比见着皇帝还开心。
宁南火懒得答他,一双眼睛环顾四周,落在了角落里正弯着腰卖力擦地的一个小小身影上。
“去跟你们老鸨说,角落里头那小丫鬟我要了。叫她算算银子,回头派人上宁府取去。”说完,看也不看小奴,径直走到小丫鬟跟前。
小奴点头哈腰,忙不迭地应着,丢下手里抹布,匆匆找老鸨去了。
花照此刻正在擦地,因着长年吃不饱的关系,十六岁的身子看起来倒像十三四岁孩童光景.单薄瘦弱,同龄的姑娘已是长得婀娜多姿行动妩媚,她却如同一根干扁的豆芽菜。
红肿的双手正在卖力擦地,老鸨说了,如果今天擦不好,甭想晚饭吃。那所谓的晚饭,也不过是几口隔夜馊水,连头牌晚晴姑娘养的小京巴都不削一顾。或许这就是命吧,有的人生下来便是花魁,是红角,是众人捧拾的宝贝。而她注定是被踩在最底层的下人.只能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躲在柴房里作梦。花照揉着酸软胀痛的手,无奈花照轻叹。
一双鹿皮短靴突兀地闯了进来,强势地踩上她擦地用的那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上,只一瞬,又似乎嫌脏,随即把脚挪开。
是谁?
花照软软地抬头,一个霸气的身影充盈她全部的视线。
一袭黑衣,冷冽的眸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森寒气势。那人盯着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块破布。“丑丫头。”
花照心头一震,来不及细想来人是谁,突然一阵晕眩,脑子里陡然空白一片,身子控制不住朝地上栽去。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眼前那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只看到,有白亮的星星在周围飞舞……
花照再一次醒来,是在一间漂亮的卧房里。两个男子,一黑一青,正盯着她看个不停。花照脸颊微微发烫,长这么大头一次让男人看到自己的睡相,而且还是这么好看的两个陌生人。青衫那个斯斯文文,白净的脸儿,看起来很像小时侯家附近学堂里的先生,黑衣的那个,凶神恶煞,活像谁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不过倒是有些眼熟。
“你醒了?”青衫男子温和地问着,俯下身帮她盖上快滑落的被子。花照却身躯猛地一震,受惊小鹿般缩紧全身,惊恐地看着他。宁越燃心有不忍,手轻轻缩回,顺势坐在床边,追问了一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花照低着头,脏忽忽的小脸煞白.吞吐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着:“没有没有,不知二位爷招奴家前来所为何事?如果没事,奴家这便要回远花楼了。”虽然老鸨经常不给她饭吃,龟奴们受了气老揪着她辫子狠揍,姑娘们没生意也爱寻她晦气。
宁越燃和宁南火对视一眼,宁越燃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他告诉她,他俩划拳把她当赌注,三哥输了,所以跟老鸨买下她,以后她的死生都与远花楼无关了?
“你被我买下,远花楼不会让你回去了。”一直沉默的宁南火依旧皱着眉,冰冷的性子,阎王看了都怕三分。见六弟低头不语,自己缓缓开了口。
花照猛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
“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丫头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走得了么。”
花照胃里陡然收缩,剧烈地干呕起来,宁越燃忙凑过去帮她顺气,花照把头伸出床去,低低地伏着,呕出一些黄胆水,冲宁越燃摆摆手。喘息半天,待稍微平复了点,青眉赤眼地爬下床去,站立不稳就是一个趔翘,赶紧用手扶住身边的桌子,很快稳住重心,挣扎着朝二位公子盈盈拜下。“二位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奴家虽然驽钝,但也知道大户人家挑丫头要求严苛,奴家一个下贱场子的打杂丫鬟,万万没这福气进那高门大户的。”花照心下凄然,左不过两个纨绔子弟喝醉了用她打赌,却逼得自己连最后这点栖身之地都没了。
“你别动,老鸨说你是孤女,除了远花楼没地方可去。而且你身子很弱,现在离开……”宁越燃急切地站起身想要阻拦她。
花照别过脸轻叹一声,肥大的破衣服在身上晃晃悠悠,整个人像是一缕游魂,轻飘飘的仿佛一掐就断。
出了这门以后该去哪呢,要不先去城西的土地庙里占个位儿?以前在远花楼的时候听说过,城里的小乞丐们没地方去都是上那,好歹还有个屋顶可以避雨不是。
正自思量着,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原来竟是被人硬生生拦腰抱起,那人力大无穷,一把将她扔回床上。
宁越燃又劝道:“姑娘,刚刚大夫说你身上有很多伤,你还是先躺下休息吧。”
面对青衣公子,花照用略微生涩的口吻淡淡拒绝。“多谢二位爷抬爱。只是花照一介孤女,浑身是病。当牛作马也怕脏了爷的宝宅。只恐怕……没有留下的必要。”又一次挣扎着下床,低头找鞋。
青衣公子一愣,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同意你走了么?”又是那个冰冷的声音。
花照抬头,委屈地小声分辩。“奴家又不是公子的人,不需公子同意。”
宁南火轻蔑地看着她,大掌“啪”的一声拍上旁边的梨木方桌。
一张身契。
花照只看了一眼,脸一下变得惨白。
“我花钱买下你,你就是我的人!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擅自离开。否则---”宁南火箍得她胳膊生疼,眼里射出骇人的寒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是背主,无需禀告官府,我自会把你这吃里扒外的奴才一根一根拆下来喂狗!”
花照惊恐地望着宁南火,原本惨白的脸色一分一分黯淡下来.